第158节(1 / 1)

锦堂香事 浣若君 3685 字 1个月前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其中个头最高,最显眼的,居然是陈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子,袁晋。

待这群人站定,袁湟在陈澈面前到底不敢放肆,上前低声道:“陈阁老,咱家是为了点子私事而来,能否借您一步,咱们说话?”

陈澈早见袁湟身后有个胖乎乎的奶妈,怀中还抱着个孩子,越发起了犹疑,直接道:“袁公公有话就说,在座的都是本辅的家人,既是私事,就没什么不能听的。”

袁湟小声道:“明洞,这其中牵扯着黄爱莲,还有个孩子,你也一把年纪了,勿要置气,太后没别的意思,就想跟您商量一下,关于如今大臣们闹个不停的事儿,您是群臣之首,该要帮太后表个态,以镇言论。”

所以,这是黄玉洛终于忍不住了,派来的说客?

就在这时,陈淮安站了起来,朝着那个襁褓里的孩子走了过去,忽而轻轻揭开襁褓,他嗓音有几分哑,低声问站在旁边的袁晋:“这是谁的孩子?好好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为何要带到这儿来?”

袁晋整个人,自打袁俏死后便有些木呆呆的。

他道:“这是黄首辅家的女儿,黄爱莲姑娘临去时的遗腹子。”

陈淮安依旧是哑声:“黄爱莲又不曾嫁过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说着,他终于敢去看一眼襁褓中的孩子。

就好比,房梁上始终悬着一把剑,你无力将它拿下来,又不知它何时会掉,于是整日看着它摇摇欲坠,等它掉下来,又怕它要伤到自己。

此刻,就是那么悬在陈淮安心梁上的剑掉下来的日子。

乳母怀中的孩子,生的格外有个性,虽说才几个月,额头上一点冲天的翘发,头顶正中卷曲着三个发漩,虽说身子瘦瘦小小,但脑袋极大。

这恰是陈淮安小时候的样子,也是上辈子他一直爱着,并寄予厚望的儿子,陈濯缨,便小,他也能认得啊,毕竟这孩子的眉样,相貌,他是深深烙刻在心头的。

他猛喘了一口粗气,接着就盖上了襁褓,直愣愣的站着。

袁湟还在跟陈澈交涉:“陈阁老,事已至此,难道您真要咱家当着您这一府人的面,当着您儿孙的面说出丑话来?”

陈澈什么都不曾干过,况且他天性之中,也有像陈淮安一样的大大咧咧,只不过年青时在官场上吃亏吃多了,如今才会变的圆滑。

正值一府团圆,儿孙满堂的时候,他心中高兴,便不饮酒也有些忘形,遂高声道:“袁公公有话但说,本辅无私可藏,也不与你借步。”

“曾经有过淮安,如今又有了这一个,表叔父,不过是您无心犯的个错误罢了,果真要当众说出来?”袁晋阴沉沉的,就来了这么一句。

陈澈顿时收了脸上的笑,望着袁晋。

袁晋于是又道:“那当是去年的六月二十四,您吃醉了酒,在太庙打了两个慈宁宫的大太监,而后便摔倒在台阶下,最后,太后娘娘将您带回宫中……”

陈澈脸继续往下寒着,而陆宝娟和陈老太太,并陈淮阳三个顿时来精神了,耳朵竖的跟兔子一样,都在听。

袁晋继续道:“那日您从宫里出来已是三更,是表侄去接的您,您当时有样东西遗留在马车上,侄儿给您带来了,剩下的,您还要表倒就在这儿说吗?”

去年的六月二十四,就是锦堂香酒坊在在什刹海畔,荷花节上当众制曲的日子。

那一回,陈澈确实喝了个酩酊大醉,难道说,就真如袁晋所说,他那一回在宫里又惹事儿了?

陈澈顿了半晌,道:“但说无妨。”

袁晋于是又道:“您拿着黄爱莲姑娘一只香囊,腰间还系着她的汗巾,这些,表侄都给您留着。而黄姑娘临终前也说了,孩子就是您的。太后娘娘的意思,徜若您肯让朝臣们退了,不再攻击她,孩子她会私下抚养,此事就悄悄压下去。

徜若您不肯,那么,此事她就要公诸天下,叫满朝文武都来瞧瞧,首辅大人作为群臣之表,究竟是怎么作表率的。”

陈澈还未说话呢,忽而只听咔嚓一声,居然是陈淮安,他往后退了两步,一手抚在旁边一株香樟树上,居然一把,就把香樟树碗口粗的枝子给折断了。

他脸色煞白,瞬时又变成了青色,忽而一用力,一把就把那根香樟树的枝子给折了下来,拧在手中,仿如要杀人一般,两目阴森森的望着陈澈。

此时陈老太太站了起来,走过去揭开襁褓看了看,道:“这有甚?那黄爱莲终归死了,是我家的孙子,我家养了就是。太后就为了这事情,如今要为难明洞了不是?

是个男子,谁还能不犯点子错?”

陈淮阳是最沉默的一个,都快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陆宝娟倒是极其高兴,亲自替自己斟了一盏酒,坐在那儿,要等着看场好戏。

她遥遥忆及当初自己和陈澈在一起,他抚着她的脸庞,凤林凤林的叫着,就与她睡到了一块儿。男人么,说不定他把黄爱莲也当成余凤林了呢?

看他再度出丑,陆宝娟乐的什么一样。

但是无论陈老太太怎么说,陆宝娟怎么乐,这件事于陈澈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身为首辅,身子不正,不修私德,还和满京城只要人人说起来,就嫌弃,要骂上两句泄愤的妖女黄爱莲生了孩子,从此之后,群臣焉能服他,皇上又焉会信他?

他的建极殿大学士,只怕也要做到头了。

偏偏就在这时,陆宝娟施施然站了起来,撩起孩子的小襁褓一看,还火上浇油的来了句:“老爷不是爱孩子么,真得恭喜您,眼看半百又添丁啊,哟,我瞧瞧,生的跟淮安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郭兰芝也凑了上去,要看孩子究竟生个什么样子,陈老太太也赶了过去。

陈澈依旧坐在那儿,毕竟先有一个陈淮安,而他醉酒之后确实不省人事,连他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以为孩子真是他的。

唯有锦棠注意到陈淮安的异样。

她踮起脚来,于人缝中扫了那孩子一眼,也不知为何,止不住的就想笑。

又想笑,又替陈淮安觉得委屈。

还是上辈子那个孩子,那个陈濯缨,又来了,可是这一回,他从陈淮安的儿子变成了弟弟,可想而知,他此刻的震惊与羞愤。

“快扔了树枝,你这是要作什么?”锦棠悄声的斥着,想从陈淮安手中夺下那根树枝来,她觉得下一刻,陈淮安这树枝就得抽到陈澈头上去。

陈淮安掰着锦棠的腕子,哑声道:“你看见了吗,那孩子他又来了。”

锦棠又想笑,又可怜陈淮安,狠手夺着他手上的树枝,道:“好了,或者这孩子不是你的,是黄爱莲跟你父亲生的,我信了,我信孩子不是你的了。”

陈淮安依旧在摇头:“糖糖,孩子也非是黄爱莲的,你想想,六月二十四那日,她叫人打成个猪头一样,怎么能跟陈澈生孩子?”

锦棠顿时讶然,望着陈淮安:“那是谁的?”

爹有了,但如今这孩子的娘倒不对劲儿了。

陈淮安道:“黄玉洛在宫中作了一年的居士,其间只有黄爱莲陪同,濯缨肯定是她生的。”

锦棠于是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的望着公公,石青面的袍子,右衽雪白,看起来严厉中带着些和蔼的公公,居然跟太后有着不可告人之事?

一不小心,陈淮安已经挣开了她的手。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忽而伸手,强掰着锦棠转过脸来,望着他的眼睛:“你二大爷我是清白的,上辈子到死,老子都是清白的。老子就他妈没跟别人睡过,你不信我,你一直不信我。”

他哽噎着,眼眶深陷的脸上青筋不住往外绷着,锦棠扬起头来,只能看见他的胡茬疾速的往外生长。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无比的沉重:“老子是清白的。”

这世间每一个孩子都是不同的。

陈濯缨如期出生了,就证明他的父亲,仍是上辈子的父亲,不会有变。

陈淮安拎起树枝来,于膝盖上哗一下折断,折成根湿木棍子掂在手中轻拍着,两只因为忙碌,为了五夷来朝之事而操劳过度,以致深陷的眸子紧紧盯着罗锦棠,话却是问袁晋的:“袁晋,我且问你,去年五月间,学子们闹事那一夜,你可是在御街执勤?”

袁晋道:“恰是。”

陈淮安点了点头,又道:“殿试前夜,天香楼有只小狗发了狂,惹得一群游狗围攻天香楼,可是你去途经,而后去处理的此事?”

袁晋摇头:“非也。当时我必须三更到御街执勤,是大哥……”

说到一半,他停住了话头,转过身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与陈淮安二人一起望着陈淮阳。

第194章 不悔生你

虽然袁晋拿着证据,宣称孩子是六月二十四日,荷花节那日有的。

但陈淮安多活过一辈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孩子其实都是殿试的前夜,也就是葛青章被捏伤了睾丸那夜有的。

因为孩子一模一样,那他的父亲和母亲,也就肯定是同一人,时间也绝不可能有错。

而孩子的母亲,绝对不可能是黄爱莲,因为陈澈醉酒的那一日,黄爱莲被人打成了个猪头一样,便她再浪,再饥不择食,那个样子如何与陈澈成事?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孩子的母亲,陈淮安可以肯定是黄玉洛。

生父,也不可能是陈澈。

那么,孩子生的如此像他,就肯定仍是陈府的血脉,亦或,与陈府有亲缘干系的人。

会是谁呢?

陈淮安首先怀疑的是袁晋,因为据他私下着人调查,袁晋一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在黄爱莲之后接手了天香楼,那样大一座酒楼,若非俩人之间有勾扯,以袁晋的物力财力,是绝不可能接手的。

而他是陈老太太的娘家人,他的相貌,因为血统的原因,与陈澈的几个孩子倒是生的很像。

殿试前夜,陈淮安去天香楼见过黄爱莲,黄玉洛当时应该就隐在屏风之后。

在他离开的时候,那只吃了春药的小狗正值兴奋的时候,四处乱突乱叫的跑着。

次日,陈淮安就曾听说,有一群野狗曾在那天半夜围攻过天香楼。

这个很好理解。小狗发情的时候,是会散发特殊的,只有狗才能嗅到的气味,恰好天香楼外是一大片的荷花池,密林,是个游狗最多的地方,一只发了情的狗在嚎叫,会引来大批的流浪狗。

黄爱莲身边人虽多,但毕竟没了薛才义那个大和尚,野狗打不过来,还是请的五城兵马司处理的此事。

所以陈淮安首先想到的是袁晋,想这孩子应该是袁晋的。

但袁晋那夜要往御街值勤,恰好遇见夜里下了值的陈淮阳,陈淮阳为了巴结黄爱莲而自告奋勇,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前去处理此事,不想不止遇到了黄爱莲,更遇到了他自己早就在不停献殷勤的太后黄玉洛。

两辈子,当天夜里跟黄玉洛成事的都是陈淮阳。

这个王八蛋,居然让他背了一辈子的黑锅。

陈淮安手中拎着根湿香樟木的棍子,忽而一把拂开袁晋,朝着陈淮阳就走了过去。

陈淮阳此时都快溜到桌子底下去了,也确实,他那般爱凑热闹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软怂啊。

上辈子,为了替锦棠还债,有那么一年的时间,陈淮安在秦州各富户的家里给人充打手。三更半夜跑到上游去争水啊,或者田间地头,为了一亩田垄而跟人打架。

旁人打架先干嘴仗,他向来稳准狠,拎起棍子,也不打头,直接一棍子抽在肩膀上,只听咔嚓一声,陈淮阳嗷的一声尖叫,喝道:“陈淮安,你疯了不成?”

陈淮安铁青着脸,再抡一棒子,抽在陈淮阳的另一侧肩膀上,力道之大,都能听到骨头咔嚓嚓的断裂声。

郭兰芝叫道:“父亲,老三怎么乱打人呢?来人,来人,快来救大少爷。”

陈淮安出手又狠又毒,连着几棍子将陈淮阳打倒在地,这时候陈老太太都开始叫了:“好端端儿的兄弟,怎么打起来了,难道是淮誉一个病着还不够叫人操心吗?”

但陈淮安就跟发了疯似的,红着眼,追着陈淮阳,湿木棍子打起来又狠又疼,一通狂抽。

终是锦棠一把拉住了陈淮安的手,哑声骂道:“上辈子打他一回,叫他忌恨一生还不够,你怎么又打他?”

陈淮安指着那孩子,亦是哑声:“糖糖,老子上辈子的不幸全起自于那个孩子,我怎能不打死他?”

陈家闹成这样,黄玉洛派来的太监与宫婢们全都给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