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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 浣若君 3587 字 1个月前

陈淮安不能想象一个人连喷嚏都得忍着,她得有多大的毅力。

当时还笑了笑,于心里默默的说了句:我这小祖宗,也未免太娇气了些。

可是,当时她怀的那个孩子,还真就因为到这贡院来了一趟,回家就流产了。

如今再想,那时候的锦棠,在床上一趟就是三五个月,连身子都不敢轻易翻动,受过的苦,是一般女子一生都不会经受的。

而陈淮安自己于心里极为不负责任的,默念过的那句娇气,到如今想起来,都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

*

眼看就到第一道关卡了。

这一道关卡,只粗略的检查,核对每一个考生的身高,相貌等,看是否会有人帮人替考,或者冒名顶替者。

等到这一道门槛核对完身份,下一道门槛才会核对看是否在身上装了夹带,解衣搜身,搜头发,然后,全部通过了,才能进到贡院里,等所有考生全部入院,整个贡院锁死三天,卫兵驻守,便是皇帝的圣谕,也不能叫其开启。

这时候,锦棠也就不能再送了。

陈淮安道:“乖乖儿等着我,三天我就出来。”

若非上辈子的那十年,他永远不知道,自己这面貌娇艳,稚嫩的小妻子,具有多强的韧性。可是太多太多歉疚的话,陈淮安只能存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照顾好嘉雨,他小,又没吃过苦,别在里头熬坏了,再抹脖子什么的。”锦棠笑着说道。

陈淮安重重儿点头,应了声好。

锦棠目送着陈淮安和葛青章,陈嘉雨三个都进去了,这才折回身来,就准备要往自己在太仆寺的酒坊里去。

酒坊不比别的店铺,只需装个门面即可。

为了能够保证酒的风味,在酒坊的后面,锦棠要挖空地下,建造出一个比酒坊本身还要大着几倍的地下酒窖出来,而酒窖中,为了能够保持均衡的温度,还得开壁出个储冰的冰槽来,以备到夏天时,酒还能保证同样的口感。

不过,想要挖酒窖,这事儿就得经过旭亲王的同意才行,所以,锦棠今天还得见一回旭亲王。

动工挖窖是个辛苦活儿,更重要的是,窖挖出来了,一旦旭亲王反悔,不肯再将店铺租给她的时候,锦棠投入的人工,就白白儿的投入了。几万两银子,也就白白的打成了水漂。

所以,像酒坊这种产业,总是建在自家的地皮上,人才格外的踏实。

但是,想要在京城买到一块地皮,或者说一间店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连唐代的大诗人白居易都曾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身为大明的都城,顺天府的房子金贵,寻常人只出租就行了,若非家破人亡,或者突然之间败落,是没有人会主动卖房子的。

便卖,也得十万八万之数,便锦棠十年之中日进斗金还不吃不喝,能攒下七八万两银子来,但到那时,说不定房价又涨了呢。

站在独立一幢,高高的二层酒坊门前,锦棠轻轻叹了一声,心说:先定个小目标,穷此生二十年,我要从旭亲王的手里把这间二层小楼给它买下来。

这时候天色才明,就连太阳都还没有升起来,隔壁不远处旭亲王府的大门犹还关的死死儿的,就连看家护院都还未出来。

这时候递贴子上门拜会显然还早,毕竟像旭亲王那种闲散王爷,不到太阳照屁股,怕是不会起床的。

都已经到人家门上了,锦棠朝着旭亲王府那守备森严的大门瞧了一眼,道:“罢了,咱们先进店里吃杯茶,等到辰末了,高高再去给咱们送拜帖去。”

她正说着,便见旭王府的大门忽而开店,接着便是一阵虽不高亢,却又份外醇和的笑声,一人说道:“一年之中,王爷这个点儿起床的,能有几日?”

锦棠听这声音份外的熟悉,不由便止步,回头。

恰此时,从旭王府的正门里走出一个人来,身着绯面绣着大独科花的团领衫,头戴纱面乌幞,腰束玉戴的男人。

恰在她回头的时候,这人也笑吟吟的转过身来。

此时天才将明,而锦棠距着旭王府的门,至少有一丈远。对面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眉浓,眼毅,却又相貌白皙,略带几分斯文。

锦棠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想起来,自己为何觉得这人面熟了。

他是陈淮安的生父,陈澈。

作者有话要说:  爱莲快来作死啊,锦棠的小目标,一间小酒坊可就全靠你啦。

第124章 跃然纸上

陈澈在看到锦棠的那一瞬间,依旧是上辈子初见时的样子,他本是略屈腰,伸着一手,想要迎旭亲王出门的样子,就在与锦棠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停了说话,脸上也变了颜色,盯着她至少有三息的时候,等旭亲王出了门才回过头去。

旭亲王瞧着陈澈脸上颜色很不好,笑道:“不瞒你说,本王至少有十年,这是头一回早起,不过,既是陈阁老相请,便三更,本王也得起来不是?”

陈澈之所以大清早的前来请旭亲王,乃是因为一项国事,牵扯到了旭亲王这个闲散王爷,不得不请他入宫。

与旭亲王笑着说了两句,再回过头时,对面不远处的女子已经不见了,他闭了闭眼,只当自己是恍神了,又会想到她,于是,与旭亲王一起上车,进宫见驾去了。

从宫里侍奉完皇帝,处理完内阁的差事再出来,已经到了晚上。

陈澈自来甚少回家的,今儿倒是从宫里一出来,推掉所有应酬,赶在天黑之前就回了家。

他是个孝子,所以一回家,自然先到陈老太太房里请安,请罢了安出来,转到陆宝娟的内院,甫一进门,只见屋子皆是灯黑火黯的样子,旋即便问从侧面厢房里赶出来的丫头:“你家夫人了?”

丫头几乎从不曾见过老爷回内院的,因他的声音分外严厉,还带着几分恼火,颤颤兢兢道:“夫人在她院儿里了。”

“叫她即刻来见我。”陈澈扔了这样一句,转身便走。

他与陆宝娟是分房而居的,而他的院子,除了洒扫的婆子丫头之外,便家里几个儿子,非他传唤,是绝不能踏足的。

陆宝娟正在自己房里坐着发呆,听说丈夫唤自己,立刻就赶来了。

说实话,曾经在听齐蜜说,齐梅替陈淮安娶的是渭河县第一标致的女子,娘家还经营养一家酒肆时。

陆宝娟因为尝过罗锦棠家的酒,而其酒的味道确实醇正,她心里对于罗锦棠这个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

当然,在陈淮安进京之后,她就一直在盼望,盼望儿媳妇也能来,然后入主相府,助她一臂之力。

到时候婆媳齐齐联手,她在相府中的地位,当会比如今好过许多,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可是陈淮安一直不准她见儿媳妇,推三阻四,总说她不方便,她在忙,就是不肯带到相府中来。

无奈之下,陆宝娟才会跑到天香楼,去看一眼陈淮安的妻子。

谁知道她期待了那么久的,一心想要当成女儿一般疼爱的儿媳妇,她居然就生成了,跟陈澈的妻妻余秀林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样子。

她此时还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只看她的脸色,就好似撞了鬼一般。

*

陆宝娟嫁进陈府的时候,是在陈澈的亡妻余秀林的百日祭时。

当时陈澈还在岭南,因为妻子的死,自己的官场落败而哀痛欲绝。压根儿没有娶妻的心情,陈老太太亲自到陆家,一顶青布小轿,就把陆宝娟给抬回了自家儿。

不得不说陆宝娟果真是个旺夫的女子。自打她进陈府,再过了三个月,先皇丧,新帝及,陈澈六年苦旅,一朝起复,就回到了京城。

但自打嫁进来,陈澈的卧室,陆宝娟这还是头一日进。

墙纸是清一色的白宣纸壁,迎门右侧,临窗的位置挂着幅提篮观音图。五彩珠帐,红罗线系着一双象牙珠钩,钩起半掩帐子,红珠衬着白钩,煞是好看。

枕侧的漆盒中放着一串金刚珠子,百八粒的数,旁边散了一幅双陆。

这其实瞧着,应当是个闺中闲情小妇人的卧室才对。但陈澈一直以来就住在这样一间屋子里。

陆宝娟曾经听陈澈房里的婆子们提过,说这些摆饰,一丁一点都不能乱,稍乱一点,他都要发脾气。

不用说,这全是从岭南带回来的东西,也是陈澈当初在岭南,与亡妻余凤林朝夕相处时用过的,亡人虽已化成白骨,却也阴魂不散,永远的矗立在这相府之中。

陆宝娟将这间屋子仔仔细细儿扫了个遍,便望着墙上一幅卷轴之上的,美人图发呆。

画中一个瓜子脸,水杏眼儿的女子,穿着墨绿面的纱衣,腰系一件白裙,下面猩红面的裤子隐隐露着些边儿,坐在一处凉台水榭上,手中一幅双陆,柳眉微挑,唇噙笑意,似乎是正在与人打双陆。

她的对面有一只蒲团,也散着一幅双陆,还有一杯茶,是个对面的人刚刚起身离开的样子。

这美人儿一手执着双陆,另一手葱白似的细手儿,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似乎是想去翻开对方的底牌。

那种欲要偷看牌,又怕要给对方捉住时又怕又做贼心虚,但又忍不住好奇的样子,叫画家描绘的栩栩如生。

虽不过一幅画儿,可是女子的形象跃然纸上,尤其是她唇角两粒米粒似的甜酒涡儿,虽小似针尖,可在画家的笔下,被描绘的栩栩如生。

这幅画的落款,书着:开阳二年,为妻绘。

陆宝娟其实并没有见过余凤林。

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她在为外室时,也曾婉转的跟陈澈提过,自己想去一趟淮南,拜见主母。

其实就是想知道,陈澈的发妻究竟是否有如传说中那般美艳灵动,不可方物。

陈澈当时一声冷笑:“她的名字,也是你配提的?”

她在陈澈心里,事实上连给余凤林提鞋都不配。

所以陆宝娟是因为这幅画,才认识的余凤林。

而颊侧那米粒似的酒涡儿,世间除了余凤林,也没有别的女子会生,但偏偏她的儿媳妇罗锦棠就生着两个。

而罗锦棠那与一般世家女子们不同的风情,笑意,眉眼,居然与这画上的女子一模一样。

她的儿媳妇,跟陈澈便死了之后,依旧占据着这座主屋,占据着陈澈的心,叫陈澈三天一篇祭文悼念的发妻,居然生的一模一样。

陆宝娟心口一阵痛,痛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她偏偏还死死的盯着那幅画,就是想要找出,自己想要拿成当女儿一样看待的罗锦棠的脸上,与这余秀林究竟有没有不相似的地方。

她心说: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生的不像,我也是愿意拿罗锦棠当女儿来待的呀。

*

恰恰这时,陈澈走了进来。

他今天早晨早起,去旭亲王府,就在王府的门外,似乎是花了眼一般,居然看到年青时的妻子就站在对面。

没有丧过妻子的人是不知道那种感受的。

世上纷纷扰扰,到处都是女子,每个女子的面貌也都不禁相同。可是属于他的那个,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同道中的知已,穷尽四海,遍极天涯,死了,没了,他亲手葬于土里了。

但是因为思念成疾,陈澈经常会看到她站在人群中,或者某个角落里,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到那时,他若扑上去,必定会扑一个空,或者会捉住一个面貌与妻子完全不同的女子,或者,只是一堵墙,墙下并没有妻子。

所以,陈澈如今冷静了许多,当时便看到妻子离自己不过三丈远,也知道那不过是幻觉,徒添自己的悲伤。所以,他尽量的不去看,不去想。

而之所以找陆宝娟,是因为另一件事。

“你为何要看我的画,那也是你能看的?”见陆宝娟直勾勾盯着妻子的画相看,陈澈蓦的就生气了。

身为夫妻,连丈夫的卧室都没进过,陆宝娟这婚姻,也难怪连儿子陈淮安都要看不下去了。

不过她从生了陈淮安开始,就一直在隐忍,温良,谦让,顺从到了如今,也已经习惯了。

她道:“听说老爷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