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1 / 1)

他嗷嗷呼痛,说她太没良心,又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宫里什么情况。

她说那孩子还好,但郑王脱臼了,肺腑也有损伤,给太医瞧过以后就被送回了安顿处。她陪冯晔对今日的意外简单善了个后,就拿“魏中郎将已在紧急追查”为说法,交代给了朝臣,然后回来了。当然,已经派眼线盯住了长乐宫、秦府与郑王住处这三个地方。

魏尝“啧”了一声,不太爽利,说:“可是魏中郎将他查不出什么来的,这回注定要背上无能的名头,你真得好好补偿他。”

薛璎在他旁边坐下后剜他一眼,但又因他所言确实不假,觉他忙活一场讨不着甜头反要受罚,是有点可怜,于是想了想问:“要什么。”

他一下直起腰背,笑嘻嘻拿食指点着自己脸颊。

薛璎装看不懂:“干什么,脸皮太厚要打薄?”

他皱皱眉头,横她一眼,食指与拇指捏在一起,比出个嘴唇的模样,然后再往自己脸上戳了一下。

模拟得非常逼真。

薛璎吸了下鼻子,学着他的样子,走上前,捏着手指往他脸上戳了一下,说:“好了。”

“……”

魏尝觉得心口痛,气道:“哎冯薛璎,你不想给就别问啊,等我说了又敷衍我,怎么个意思啊?”

他多数时候都对她百依百顺,但偶然直呼起她名姓,又有一股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好像也是做惯了上位者的人似的。

薛璎觑觑他,心一横,弯下腰往他左脸亲了一下。

魏尝像是大冬天在野地冻了几个时辰后,一下泡入滚烫浴池的人,爽得“哇”出一声。

薛璎一噎,摸摸自己的嘴唇。

有那么夸张吗?

他滚了滚喉结,像在回味似的,见她要坐回去,一把拽住她衣袖:“好事成双,右脸也来一下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顾导:凑不要脸的,你以为你是对称强迫症患者陆时卿吗?

第59章

知道答案一定是“不好”, 魏尝干脆趁她出口前就顺势将她一把扯近,然后偏脸,强行往她唇上一摁, 刻印纽似的。

薛璎也是被扯懵了, 反应过来嫌道:“你无不无聊?”

他说这哪无聊,比那些明争暗斗的朝堂事有意思多了, 不信瞧瞧茶楼说书的剧本子,都是以风花雪月取胜的。

薛璎一时哑口, 说句“歪理”, 回到自己席面上。她说赏过了, 谈正事。魏尝也就正襟危坐起来问:“今日的事,你怎么看?孩子的生父果真是郑王?”

薛璎皱眉点点头:“十之八九吧。”

人在生死一瞬间的动作不会说谎。她今日之所以设置了一环抛孩子,而非掳孩子, 就是为杜绝缓冲,让对方在一息之间直面抉择,毫无机会思考。

虽说当时郑王确实离孩子被抛出去的方向很近,但他的反应太快也太大了, 再结合秦太后来抱孩子时刻意回避的目光,应该不会错。

魏尝跟着点点头,说还有十之一二误会的可能也不要紧, 接下来就摆着验证的机会:看秦家与郑王的反应。

倘使郑王不无辜,那么谁都不是蠢人,当时一瞬间没有防备,接到孩子的一刹便该想了个通透, 眼下两家人一定会商议对策。且很大可能,郑王得找借口赶紧离都。

毕竟每个诸侯王元月入都,本都是将脑袋悬在裤腰上的——人手不可多带,到后除随从以外的护军都必须驻扎城外,配备的军械武器也有一定限制。如此情形下,一旦得罪朝廷,多数就是走着进来躺着出去的结果。

而像郑王这种罪过,可能躺着也出不去,因为不一定能得全尸。

薛璎“嗯”了声表示赞同。这一点,静观其变自然有答案,她并不担心。

魏尝见她还蹙着眉头,问道:“怎么,难道还有别的疑点?”

“对。”

他今日在前头打杀,难免顾及不到后边的细枝末节。她说:“还有两个人的反应也很奇怪,一个是秦太尉,一个是楚王。”

“怎么说?”

“郑王出手,很可能是护子心切,头脑发热中了计,可照理说,以太尉心性,他应该是清醒的。然而事发之际却并非如此。”她回忆道,“仔细想来,当时除了郑王,他也离孩子很近,并且一样下意识作出了拔步的动作。如果他足够清醒,就该抢在郑王之前把冯皓救下来,这样至少不会叫他暴露得那么明显。”

“可他没有,反而因讶异滞了一步,以至最终接到孩子的人成了郑王。而之后太后下安车,他看这个妹妹的眼色又充满了狐疑。”

魏尝皱起眉来:“你的意思是,秦太尉竟不知道太后的孩子并非先帝所出?”

“对。”

薛璎一开始也觉得不应该,毕竟秦家兄妹怎么说都是一条战线的,这么大的事,妹妹哪有道理瞒着兄长,一个人担下来?后来却想通了,就是因为这件事大,秦太后才有可能瞒着秦太尉。

说白了,这俩人的关系当真牢不可破吗?应该不是。

他们本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哥哥仰仗妹妹坐上高位,妹妹仰仗哥哥提供后盾。以利益结成的同盟,一旦利益产生冲突,就势必土崩瓦解。

那么在郑王这件事上,俩人有怎样不可回避的利益冲突?

是帝位。

秦太尉无疑是想自己登上皇位的。不论太后的孩子是先帝所出,还是别人,对他而言,都是过渡时期的一枚棋子,一个傀儡。以他狠辣心性,事成之后,这个孩子的下场注定是凄惨的。

那么一旦在秦太后心里,这个孩子的地位到达了一定高度,她就有理由对秦太尉有所保留。而从今日太后对孩子的着紧程度看,很显然,她对冯皓是有感情的,甚至以她看见那滩血迹时的反应判断,她对郑王也存了情意。

所以薛璎想,秦家兄妹如今虽然有共同的敌人,但只要俩人迈过了这条道,摆在他们面前的却将是一条岔口。

秦太后最终应该打算和郑王同心协力,让他们的儿子稳坐帝位。在此之前,她不能把孩子的身世早早暴露,否则很可能惹来秦太尉的杀机。

魏尝显然也想通了这些,说:“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敌人之间的嫌隙,就是他们能够利用的漏洞。

他又问:“楚王又是怎么回事?”

薛璎把楚王在山道上与她说的两句话都跟魏尝一字不漏讲了,而后道:“你觉不觉得,他像是知道内情的人?知道我今日是在做戏,也知道后宫的脏事。可他既没有帮助秦家与郑王,给他们透露消息,又没有帮助我,告诉我那个孩子的身世。”

也就是说,这个人似乎既不站在秦家或郑王那边,也不站在薛璎这边。

魏尝神情严肃起来:“要真是如此,就该小心留意楚王了。”

知道得多却藏得深,又两不相帮,倒很可能是坐山观虎斗,欲成渔利翁。

薛璎说“是”,神情有些凝重。

魏尝伸手覆住她手背,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说:“哪个诸侯王还能没点心思?谁都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楚王坐拥王国,封地又在鱼米富庶的南边,本身得天独厚,有这想法再寻常不过,但要将之付诸行动,还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薛璎绷紧的神色又松了,睨他一眼,说:“问我好吗?”

俩人一说完正事又拌上了嘴,倒是幸好被匆匆入里的傅羽打断,她说,郑王那边有人请见陛下,称自家王上此番伤重,惯使的医士却不在身边,所以想尽早回郑国去,请陛下见谅。

薛璎和魏尝对视一眼,眼底透露出同个意思:这遁走的速度倒是挺麻利的。

“但陛下得了您离宫前的叮嘱,没应,也没拒绝,只说回去一路舟车劳顿,很可能有损身体,要不先请太医判断一下,看郑王的状况是否吃得消返程。眼下太医已随郑王随从去了,但这诊断的结果还得看您。您打算叫太医怎么说?得赶紧传个信去。”

薛璎牵了牵嘴角:“郑王伤及肺腑,眼下正是虚弱时候,如何经得起一路颠簸?”

傅羽明白了她的意思,却隐隐现出担忧来:“此举面上虽说得过去,实则却无异于扣留郑王。眼下还有许多诸侯王在都,那些人精一定瞧得明白,您一动郑王,恐怕得激起一连串诸侯的敌意……”

“放心吧。”薛璎淡淡一笑,“我说要留郑王,只是向他与秦家表明我的态度,可他怎么会真给我扣住呢。”说罢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去递消息。

傅羽不解地离开了。魏尝却一瞬想到了薛璎的用心,朗声一笑:“好计!”

*

这边消息递出去的时候,长乐宫里正闹不太平。

秦淑珍回到宫中,立刻托人给郑王送去了口信,叫他赶紧离开长安。之后不久,秦太尉秦恪便以探望受惊的冯皓为由,到了她这处,俩人没说几句就起了争执,四面宫人皆被挥退,只剩兄妹俩,一个厉声质问,一个打死不认。

秦太后一口咬定,说郑王待她确实一直有几分情谊,今日才如此维护冯皓,但孩子却怎可能是郑王的?当年先帝健在,她如何能只手遮天作出这样的事。

她面色阴沉,连私下都不称他“兄长”了,说:“太尉来质问我之前,难道就不曾想过,这很可能是她冯薛璎离间你我兄妹二人的计策?”

秦恪浓眉微扬:“那么太后的意思是,皓儿与郑王无关,你也无所谓他的生死。”

“自然。”

秦恪似乎冷哼了声:“我刚刚来时得到消息,说他打算回郑国去了,太后以为,他走不走得成?”

秦淑珍神情稍稍一滞,随即很快恢复如常,淡笑道:“长公主的心思,我如何料得准?要不也不至于与太尉生出嫌隙,在这起争执了。”

俩人这头正僵持不下,外头来了个随从,附到秦恪耳边说了句话。

他扯扯嘴角,看向对头:“消息来了,长公主不肯放人。”

秦淑珍的嘴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继而强装镇定:“太尉呢?难道太尉也不打算帮他一把?”

秦恪挑了挑眉:“太后不是无所谓他的生死吗?”

“我无所谓郑王的生死,却很清楚他是一颗绝好的棋子。”秦淑珍冷笑一声,侧过身去,望着西边方向道,“棋子留在长安,永远只是过不了河的‘士’,可出了长安,回到属于它的西边,就成了能够吃将的‘卒’。都到了遭受扣留的地步,郑王与长公主之间的矛盾已然无法调和,太尉为何不助他一臂之力,令他回去筹谋造反?”

她眸光一利,笃定道:“一旦郑王反了,我秦家便可打着维护正统的旗号镇守都城,伺机刻意放敌入宫,借郑人之手除掉陛下,借刀杀人后再捉拿郑王。如此,太尉便成了最后的赢家。”

秦恪盯着她的眼色一点点变深,最终朗声笑道:“最毒妇人心!”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待他出了殿门,秦淑珍却一下后仰跌坐在了地上,凤冠随之歪斜到了一侧。

宫婢慌忙来搀她,见她脸色发白,额头冒着涔涔冷汗来,便要传唤太医。

她摆摆手示意不必,说:“想办法给郑王递口信,今夜会有人助他出宫,但要他记住,不论如何,绝不能比太尉先反。只要他先反了,哪怕打赢了冯薛璎,他和皓儿也不会有活路的。”

*

当夜三更,公主府内灯火通明。薛璎和魏尝还没歇下,为了第一时间确切知晓秦太尉和郑王的动作,在书房对弈保持清醒。

魏尝落了颗子,打个哈欠,蓄了一泡泪,说:“好困。”

薛璎跟着落一子,觑他一眼:“跟我下棋,很困?”

他赶紧正襟危坐起来,清清嗓子,眼睛睁得琉璃珠似的:“不,我没说困,我说快,眨眨眼就从一更到了三更,跟你在一起的时辰总是那么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她冷笑一声:“还十八次呢……”

“……”

她讲的是他上回口出狂言,说自己可以夜御她十八次的事情。

魏尝有点难堪,道:“我今天白日里太辛苦了,状态好的时候一定可以。”

薛璎也不过说说笑,叫自己精神点罢了,哪里真要跟他深入探讨这种事,撑腮敲着玉子,敲了几下搁下了,掩嘴也打了个哈欠,说:“都放水了,这秦恪怎么还不派人送郑王出城?”

魏尝说是啊,真闹心,又提议道:“要不你趴这儿睡会儿,有动静了我再叫你。”

原本当然可以这样,何必俩人一起耗着呢,但薛璎说:“我以为,我要是睡了,你一个人会很无趣。”

就像在她梦里,他跟她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