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1 / 1)

好安静啊!

安静到他想就这样睡过去,不去想世间的一切。算年纪,自己应该有一百一十八岁了吧。果然是一把老骨头,折腾不起。

近一百年,他都没有像此刻这么心安的时候。或许是人之将死,总会记起一些遥远的事情。

幼年时,家境殷实。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母亲贤惠善良。从小,父亲就教导他忠信乐易,不折风骨。

若不是家逢巨变,父母无故横死,家产被族人所夺,他也不至于流落在外,露宿街头。

当他手握大权时,第一件事,就是屠了那个家族。

事实上,当年如果不进宫,未必就没有活路。若是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先是被人吃,最后变成吃人的人。

这么多年了,父母都应该投胎做人了吧。或许就投身在某户人家,平安喜乐地过着日子。

不,这天下哪还有安稳日子可以过。连年灾荒,官员贪赃枉法,百姓苦不堪言,没有一处净土,哪里来的安乐生活。

都是他,都是自己恨老天不公,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还有他的姣月,不知还能不能见到。要是见到了,姣月会不会更加恨他,恨他害死她的女儿。

一百一十八年,活得真是够久了。

他突然就觉得无趣起来,似乎之前觉得快意的事情,都提不起半点兴致。杀人屠族,他做得太多,已有些厌恶血腥的气息。

天下,迟早会是别人的。

确实如不远处的女子所说,他不过是暂时霸占了,总有一天,会落到另一个人的手上。这世间,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他的。他孤身一人,活得太久,连岁月都忘记了。

许久之后,芳年觉得肚子饥肠辘辘,饿得有些受不住。她看向不远处的篮子,悄悄地过去,轻轻地取出吃食。吃食十分简单,是做饭时多做的,她吃了几口饭,觉得肚子好受一些。

国师听到动静,猛然抬头,定定望着她。

“你要吃吗?”她怕他吸自己的血,忙问道。

国师没有回应她,眼神难懂。就在芳年以为他要有所行动时,他松驰的眼皮耷拉下去,重新闭目,又像是睡着一般。

第96章 始终

崖顶上的元翼他们等了一夜, 他清冷泛红的眼看着黑幕散去, 从灰色到大亮。雾气飘渺的崖底,什么动静也没有。

国师都没有带芳年离开,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寻常。以国师的功力, 那点小伤,经过一夜的调息, 就怕伤口没有复原, 元气应该会恢复。

他们一直守着,等到夜幕再次降临,都没有见有人现身, 颇有些蹊跷。

元翼的心不停下沉,四周静寂无声,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不能再等下去, 他朝远处的两人挥手示意, 然后下了崖底。

崖底静悄悄的,他悄无声息地走着,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寝洞中透出朦胧的光亮,却没有人声。

他冲进山洞, 洞内空无一人,地上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

山洞原本就不大, 连装衣物的箱子他都翻过, 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急忙奔出, 仔细在其它的小山洞里找寻。所有的洞穴都找过了, 一无所获。

赶来的老五和慧法大师都同样的心惊, 他们一天一夜没合眼,眼睛都没有离开过。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王爷,他会不会逃了?”老五焦急问道。

元翼面如寒霜,他们不知道国师武功尽废。虽然他们一直盯着,可国师功力远在他们之上,就算是带走芳年,也不无可能。

元翼担心的是,国师无意中发现芳年的身世。那样的话,国师就有可能把她藏起来,就像对她的外祖母一样。

老五与他想到了一处,焦急万分。慧法大师双手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元施主莫着急,傅小施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托大师的吉言。”他冷着声,“本王去国师府,你们往京外找。他受了伤,还带着一个人,应该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三人很快分散,四处找寻。

崖顶上留了两个隐卫守着,一有风吹草动,即刻示警。

元翼疾行至国师府,国师府外面已被人团团围住,领头的是曹经历。

“可有什么异常?”

曹经历上前行礼,“回王爷的话,属下未发现任何异常,里面的人也没人出来。”

元翼点头,独行进去。

要是国师真的回来,以曹经历等人,是根本发现不了的。他一小心地走着,一边仔细地听着动静。

国师府里的下人早就被赶到一间屋子里,他进去,把李总管提溜出来。

“你给本王带路,府中的密室都在哪里?”

李总管只知道国师出事了,具体的情形并不清楚。国师府里原是有侍卫的,但之前跟着国师进宫屠杀,已全部身亡。至于暗处的人,李总管不知情。

元翼心急如焚,面上不带半点。用剑抵着他,命他前面带路。

府里的密室,李总管知道一些,但没有全部知道。

李总管带着元翼,把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国师都不在里面。元翼眉头紧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或许他忽略了什么?

他盯着一扇密室的门,猛然想起自己有哪个地方没有找过。他突然转身,飞一般地冲出国师府。

朝寺中的方向奔去,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虔诚地求过佛祖,求佛祖保住他的王妃千万不能有事。

墓室中,芳年头晕沉沉的。她倒不是饿的,而是气息不够,胸闷头胀。她知道,若是王爷他们不能及时找过来,恐怕她会闷死在里面,真的给神医陪了葬。

她挣扎着起身,不停在墓壁上摸索着,希望能找到另一个开门的地方。

国师依旧像死了一般,靠在木棺旁边,一动不动。

芳年找了一圈,连墓碑木棺都没有放过,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墓壁上别说是机关,就是一条缝都没有。她垂着头,重新坐回原来的地方,靠在墓壁上,两眼睁着,平静无波。

许是曾死过一回的缘故,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她倒不是很害怕。心里萦绕的是不甘心,她和王爷才成为夫妻没有多久,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过几天安稳的日子。

若是就这样阴阳两隔,她不甘心。

要是她死了,王爷会不会再娶。心里相信他是一回事,但一想到他有可能与另一个女子结为夫妻,同枕而眠,她的心就像千刀万剐一般,鲜血淋淋。

疼痛的感觉持续了好大一会,她轻叹一口气。或许是她太过贪心,说起来,老天待她并不算薄。

这多出来的一世,怎么着都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她闭上眼,感觉呼吸开始困难。墓室是严丝合缝的,没有一丝外面的气息流入,或许过不了多久,她连气都喘不上了。

前世临终前她在想的是,原来死亡就像是累了,想永远休息。她活得心累,对生并不眷恋,死了反倒清静。

但现在,她想的却是,自己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有和他像寻常的夫妻一样,过几天和美的日子。

更遗憾的是,她不能与他一起白头到老。

意识渐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国师动了。而她,仅是睁眼看了一下,手才抬起,就无力地垂下。

国师几乎是像爬一样的,先是在篮子里取出一个碗,然后摔碎,再爬到芳年的身边。

芳年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嘴角露出一个惨笑。

终于,还是逃不掉原本的宿命。还是逃不掉被人吸血的命运,若是她的生母泉下有知,怕是后悔把她生下来吧。

可她已无力挣扎,任由国师割破她的手腕,感觉鲜血在流,却并不觉得很疼。她想,或许自己是快死了。

国师用另一半破碗接着血,一饮而尽。

就在芳年以为他还要再取他的血时,就见他按住她原本的伤口,止住了血。再往回爬到原地,盘腿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半个时辰。芳年视线中的他,头上的银丝变成花白色,人也较之以前年轻精神一些。

原来她血真有起死回生之效,她苦笑着。

国师感觉内力恢复一些,起身推动木棺。随着木棺的转动,石门来了。新鲜的气息流进来,芳年觉得神智清醒一些,力气在慢慢恢复。

她想要起身,就见国师朝她一步步走来。

他的眼灰蒙蒙的,看不出一点情绪,嘴角还残留一抹鲜红,衬着他阴魂般的模样,越发的令人胆战心惊。

芳年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他要真想吸干她的血,她无能为力。

思索间,国师已走到她的面前,俯视着她,神情诡异。

突然他一把将她提起,丢出墓室。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墓室的门从里面闭上,而国师并没有出来。他重新坐到木棺旁边,从怀中取中随身的那把骟刀。

丢开刀鞘,把玩起来。

曾记得幼年时,谁人见了不夸他有父亲的风采,正直有礼,才思敏捷。他三岁时,父亲就给他开蒙,手把手的教导他。

他一心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才名远播,爱人尊敬。是什么时候起,他违背了年少时的初衷,变得残酷无情。

他想是自从他为了生存,放弃自己身为男人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才有他残缺的后半生。

这一生,他历经过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一把骟刀带来的。活了一百多年,始于骟刀,终于骟刀。

就算是再活上千年万年,总归是不完整的。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的孤独。孤独到害怕去了阴曹地府,都找不到想见的人。

“寒雪梅映色倾城,冰霜冷对负芳年。”

低哑尖细的声音念着,眼里泛起怀念。

姣月。

他呢喃着。

手中寒光一闪,他倒在地上,有血从他的脖颈处流出来。他嘴角噙着一丝笑,花白的发,零乱地盖在他的脸上。

到了地下,他想,应该能见到他的姣月。

墓室外面的芳年爬起身,已顾不得细思,忙离开洞中。

外面黑漆漆的,她胆子再大,经历过一场生死,不免心有余悸,像被鬼撵一般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跑去。

等回到居住的山洞,惊喜地发现,旺福已经回来了。它一下子跳起来,围着她的脚边转着。她将它抱起,坐在它的窝中。

国师为何会有此举,他把自己推出来,要做什么?她问着自己,始终不能相信国师救了自己一命。

他坏事做尽,难不成还会做好事?他留在墓室中做什么,是在密谋什么事情吗?或者真的要给神医陪葬?

虽然她很困很累,却不想休息。脑子里乱纷纷的,理不清,又不敢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