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个晚上，他们的争吵声都会把我一次次地吵醒。更过分的时候，他们还会直接将气撒在我这个源头身上，也不管我是否还在睡觉。”施雪桐忍不住握紧双手，即使目前的生活已经完全与过去割裂，可他每当回忆起被痛惊醒的夜晚，恐惧仍会立即窜出来掌控他。

“对不起小笙，你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吧？”痛楚从他的眼底深处浮了上来，“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明明他们早就死了——可我还是……”施雪桐咬紧了牙关，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般，在忍耐害怕，“小笙，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即使他成为现在这个光鲜亮丽的“施雪桐”已久，可那个懦弱胆怯、被打也一声不吭的小男孩却依旧藏在他的心底。没有人会喜欢他，没有人会接纳他，粉丝们喜欢的那个施雪桐只是公司塑造出来的人设，周围的熟人所了解的更是他伪装出来的假面。

私下的他甚至连笑容都懒得挂起，以消极的目光看待一切事物——粉丝终有不再喜欢他的一天，因名利金钱而聚集到身边的人终有一天会离去。

唯独沈笙。

在社团里看到他的第一眼，施雪桐便觉得他一定是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无论是否是认识的人来搭话，他都会温柔耐心地回应；叫他帮忙，他也总是立即点头应好，却从不问自己能得到什么回报。这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人？

养父母收养自己是因为他长得好、成绩不错，期待他长大报答养恩；同学邀请他加入社团是因为他的人气高，足以吸引观众。可沈笙只是听他说了自己的失眠，甚至在他还未提出请求之时，便主动地要帮助他入睡。

他再次忍不住想：这世界上怎么有这样好的人？

越是与沈笙来往，他就越是发现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优点。在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工作不顺时，沈笙总会耐心帮他分析原因，给他打气；每当他来借宿时，他很明显地感受到沈笙的无奈，可无论他做得再怎么出格，沈笙即使再怎么无奈，最终却还是纵容他乱来。

过去从不敢胡闹的施雪桐，却在沈笙面前变得越来越任性了。

被那样温柔的目光看着，就像是全身的伤口都在瞬间得到了治愈一样，仿佛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能得以安慰，做了什么坏事都能被原谅。这种感觉让他越发迷恋，却也越发不安：如果有一天就连沈笙都不再接纳他，那么，他应该去往何处？

他就像是追逐着光的飞虫，急切地、渴求地，甚至到了让人厌烦的程度，去追逐着沈笙的温柔。即使知道越是靠近，用来抵御的冰雪便越容易融化，他妄图掩盖的那些丑陋面目也都会随之露出。

可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施雪桐也仍然不想放弃。这个人太温柔了，温柔到让他忍不住生出一丝期盼：也许他能够接纳自己从过去到现在的一切，接纳他的不堪与软弱。

是沈笙给了他面对黑暗的勇气，也是沈笙让他变得更惧怕黑暗。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永远地留住这份温柔？

“……我不会再让你生气了，我也不会再任性了。可是小笙，你可不可以原谅我？”施雪桐终于忍不住张开手，将身前的人紧紧抱住，“即使我一辈子都治不好，你也不要讨厌我，好吗？”

他的下巴搭在沈笙的肩膀上，一转头，便将整张脸都贴了过去。两人之间还隔了一张半湿的毛巾，带着洗发水清香的潮热湿气扑面而来，却把他紧闭的双眼熏得发烫发红，几乎落下泪来。

“你先放手。”沈笙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从背后搂过来的那双手臂正在微微颤.抖，被沈笙轻轻地拍了拍，“听话，先把我放开。”他的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无奈，可施雪桐却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他，甚至还倔强地搂得更紧了一点。

这无声的拒绝更是让沈笙叹气出声，忍不住道：“说好的不任性呢？”可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肩膀上的手便受惊似的，飞快地放松了力道。

终于被放开的沈笙直接将头上盖着的毛巾扯下来，丢到一边。盖了这么久，他整个脑袋都是热的，更别提刚刚还有个笨蛋抱着他死活不松手。沈笙蹬开拖鞋，直接坐上床来，转了个身，一眼便见到红着眼睛的施雪桐。

两人的视线刚一撞上，那双染上雾气的桃花眼便变得更湿了，可怜、无措，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仿佛沈笙接下来再说出什么无情的话，那些眼泪便要落下。

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总是嬉皮笑脸，或是开着奇怪的玩笑，或是眼也不眨地逞强，沈笙又哪里见过他如此直白，毫无掩饰的一面？

沈笙的心里柔软成了一片，再一次叹着气张开双手。

“过来。”他看着愣在原地的人，挑眉催促道，“快点，过期不候。”

“——小笙！”

只是眨眼的瞬间，怀里被狠狠撞进了一具颤.抖的身体。沈笙头疼地听着怀里这人一抱上来就放声大哭的呜咽声，双手放在他的背后，不停地帮他顺气。

“呜、我、我以为……我以为你讨厌我了——呜呜呜……”

听听这没出息的话，听听这完全不顾面子的哭声。说句实话，如果不是看他难得失态，沈笙早就打一顿屁.股让他别大半夜的扰民了。可现实是，他拍着施雪桐的后背，哄着他，眼神是他也没察觉的温柔。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了？”沈笙轻声问道，“成天就会胡思乱想。”

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一副没安全感的模样了。那样的过去……换作是自己，沈笙也不敢保证自己就强大到能够完全抛弃阴影走出来。可如果不是施雪桐对他坦白，他却是一点也猜不到他还曾经还受过这样的折磨。

他忍得太久，藏得太好，骗过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人人都只看到施雪耀眼夺目、自信强大的一面，却不知道他的卑微与怯弱。

但施雪桐却愿意把深埋心底的过去都告诉自己。

“你、你不让我抱你……呜呜呜——”施雪桐趴在他肩头边大哭边控诉，止不住的把沈笙的肩膀全都浸湿了。他本不想在沈笙面前表现得这么没用，可眼泪一落，便像开闸一般，怎么也收不回来。

他已经许久都不曾这样任性地大哭了，没有人喜爱的孩子，又怎么会有哭泣的资格？

“错了，是你不让我抱你。”沈笙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按在他的肩胛上，将他完全抱到怀里。“施雪桐，你在怕什么呢？”沈笙轻声问道，“总是说完、做完就跑，就连刚刚也是——”

那样不顾一切地抱上来，完全奉献的姿态，又让他如何去回应呢？

两人往常的相处却也总是如此，虽然成天将腻人的话挂在嘴上，虽然总是忍不住对他动手动脚——可一旦察觉到自己即将开口，便立即缩了回去。就像是他害怕闭上眼睛一样，他害怕被自己拒绝。

“我本来还想说，如果你能忍住等到我说话再行动，就奖励你在我家多住几天，”沈笙慢吞吞地说道，“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