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1)

“穿反了?”营业员不太信任地反问。

樊香趴在柜台上,伸出手指了指竹针刚穿过的一个线圈。“这根线要从另一方面穿,不然织出来会凸出,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并且,这个地方你也该添针了。”

营业员有些怀疑地瞧了一眼樊香。这个时候能穿得起毛衣的可没几个,相应会织的更少,她也是刚攒钱买了毛线学着织毛衣,不过快到袖口时要添针,织一圈添多少针都有要求的。她真怕织错了半天功夫都白费。白费功夫还是小事,听说毛线织过一次再拆了就没原来柔软了。那就太可惜她费心买的毛线了。

樊香一脸坦然地任她看。

“那你说要怎么添?”

樊香微笑道:“不然你先帮那位同志打酱油吧,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营业员又看了樊香一眼,好像在想她的话是真是假。最后还是对那个女人说:“你打几级的酱油?”

“三级。”女人说着递过去一个玻璃瓶、一毛钱和一张纸票。

“三级酱油还催什么催?”营业员嘟囔句。小心翼翼放下手里的毛衣,接过钱和票放在柜台里面一个铁盒子里,走向那个写着酱油的大缸。

她从大缸一边拿起了一个铝制的漏斗,把细的那端放进瓶口里,用提子舀了一提酱油倒进去,两次后正好一瓶,又找了两分钱回来。

“谢谢!”走之前,那个女人还专门对樊香道谢,“家里就一个孩子在家,真怕她翻下床。”

樊香对她笑笑摆摆手,回头让营业员把毛衣拿过来,营业员狐疑地看看她,“你真的会织毛衣?”

樊香有些不耐烦,原来为了让她做个好的防护服,哪个不是好言好语还得看她心情,什么时候别人敢这么置疑她。如果不是想着这是个营业员,以后还要多打交道,她才懒得费劲。

“你这不就是元宝针嘛,这样织出来毛衣会比较厚,更保暖。不想让看就算了。”

见她不耐烦,营业员反而陪笑把毛衣拿了过来。

樊香飞快替她穿好线,指着毛衣对她说:“你看你毛衣身子已织得长度够了,袖子这个地方要添几针,袖口要留够针数,这样织好的毛衣穿的时候举胳膊才舒服。就像裁衣服时一样,合体的衣服,哪怕小一号身子紧,胳膊抬着是没问题的。”说完,又指点了她一些织毛衣的针法及技巧。

“大姐,您说慢点。”营业员拿个本子记了下来。看她记得潦草的字,樊香索性接过铅笔,在纸上画了简图,什么地方该怎么做都做了标识,还替她画了几种图案,像麻花、麦穗的织法。

任何时代,对美的追求都是女人的天性,虽然这时候外衣选择的余地不大,但毛衣在里面,翻的花样就多了。穿一件鲜亮的毛衣在里面,露出那一角都包管惊掉一地的眼球。

“大姐您懂得真多!您是从魔都回来的吧!只有那里的人心灵才这么巧。”营业员一脸惊叹,笑容别提有多真诚了。两人的谈话也吸引了看布的女人与那个头发半白的营业员。他们过来看到樊香画的图,也是啧啧赞叹,说了会儿话才回去。

营业员完全换了付表情,热情地问樊香买什么,又让她去柜台里面随便看。

樊香从小就对服装设计感兴趣,也看了许多相关的书籍。之所以当防护师,也是因为好歹与做衣服沾边。她当上高级防护师之后,见多了巴结她求她做防护服的,对营业员的示好也不以为意,仍是不卑不亢。

她这态度,让见习惯了各种人的营业员反而更高看她一眼。

樊香进了里面,一边看一边问,发现洋火两分钱一盒,她要了十盒,蛤蜊油一毛钱一盒,要了三盒,盐一毛三一斤,要了五斤。卫生纸一般的一毛五一斤,稍贵的一毛八,最贵的五毛钱,都是加长a4纸那样的一张一张摞在一起。樊香每种都要了两斤。

糖竟然要七毛五一斤,比起一斤才一毛八的面粉,贵得太多了,并且,买糖还要专门的票。只买半斤,回头还是和花朵换吧。

这时候,能买得起这些东西的都是家里条件好的,怪不得人家会那么多种毛衣的针法呢,营业员笑容都要溢出来了,羡慕地说:“你买的东西可真多。真要过个好年啦。”就是她在商店,这是一等一的好工作了,也没舍得像这个大姐这么买东西。

边说她边快速用黄裱纸把盐一包一斤包上,之后伸手从柜台上方横杆上挂着的一团黄纸绳中扯出来一根捆好排放在一起。

看过这些,樊香又去看了卖布那一边的货架上的衣服及鞋子。衣服准备自己做,倒是鞋,纳鞋底要时间,可以看看。鞋有皮鞋和白球鞋。皮鞋一双5.5元,白球鞋一双1.7元,她就又买了两双白球鞋、一双半长胶鞋。

接下来,樊香还买了一个脸盆,一斤糖纸上有“为人民服务”标志的水果糖、两块肥皂、一个手电筒、一斤碱面等。很快,柜台上就堆成了小山。这次出来,樊香拿了三十五元钱,这些全部结帐后,还余了八元四角。

交过钱,没想到营业员说:“大姐,除了钱,肥皂、手电筒和鞋是要工业券的。”

樊香哪有什么工业券,她摸摸口袋,故意说:“我忘带了。要不这些先不要了,下次再说。”

她对营员的付出也没白费,营业员很爽利地说:“也没多少工业券,你帮了我忙,我有多余的暂时也用不上,给你出了算了。”说着她掏出几张工业券和钱一块放进了铁皮盒子里。

这年头售货员可是金饭碗,这人虽然态度不好,但樊香发现刚才她给那人打的酱油量可是足足的,人品应该可以。从她不占便宜替自己出工业券也可以看出来。

就笑着说:“那怎么行,我买东西不能让你再吃亏。不然这样吧,这斤面粉送给你。”她从竹篓里拿出了袋一斤装的面粉打开。

营业员眼睛一下都亮了,“这得是特供面吧,啧啧,看这细腻的样子。”赞叹一番,她依依不舍地把面推了过来,“这么好的面,我可不能要。”

樊香把面向她手里一塞,“这也是我感谢你的,大老远过来买一次东西不容易,不然我下次还得跑一趟。”

看樊香诚心,营业员高兴地收了面,细心地放在柜台下面一个纸袋里,更多了几分亲热,轻声说:“工业券你也不用给我了。我叫刘新珍,叫我名字就成。对了,店里有些碎布,不要布票,你要不要?”

还有这好事,樊香自然要,小刘让她把自行车推进柜台里放好,带着她进了店后面,指着麻袋里装的布,有些得意地说:“这不对外卖,不是咱两个投机,我也不会告诉你,一般过来都被人哄抢完了,你挑一些吧。”

第7章 王老师

樊香过去一看,里面的布有棉布有涤轮有的确良,颜色也多种多样,还有不少碎花布。不过说是碎布,有些有两三尺长,小的也有半个鞋底大小,就是布织得不好,有些跳线或重线,有些是花纹有问题。

现在连最高首长的衣服还打着补丁呢,这些小瑕疵根本不算什么,完全不影响使用。并且,不要布票不说,这些布头还便宜,只有正常布价格十分之一,跟白送差不多,樊香就干脆挑了一包。

她也知道分寸,人家让过来挑已是情义,也没要太多,加起来也就□□尺那样,就这已够一个人一年的份额了。看刘新珍满意的笑脸,知道没过分。投桃报李,她告诉对方,“这真是承你情了,下次我过来帮你带些鸡蛋,自家鸡下的。”

刘新珍眼前一亮,轻声说:“除了鸡蛋,还有这样好的面,也帮我带些,我出高价买,给家里孩子老人吃。下次你买什么商店里没有的东西,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

第一次相交,能结识商店里的人就是收获,樊香也没多说什么,答应如果有的话就带过来。

出来后她把东西装到自行车座后带的竹篓里,把布放在最上面,满满的一篓。刘新珍又拿了根草绳帮她捆好。正准备走,那个看布的戴眼镜妇女叫住了她。

妇女有些赧然,扶了扶眼镜,结果眼睛一下被竹篓里的东西吸引住了,让樊香和她到一边说话。

两人出了商店,她说:“我看你这布挺好的,不知道你这篓里的布从哪里买的?我想给孩子买些细布做条裤头,都没太满意的。”

看来这中年妇女家里条件真是不错,这时候大部分人连外衣都不能保证,她竟然还要买细布做裤头。

樊香打量她一眼,发现她戴一付黑框眼镜,穿着一双黑色皮棉鞋,身穿灰色四个兜的中山服,除了军装,这是这时候最时髦的衣服了。其中一个兜里还插着一个钢笔,显得更是与一般人不同。

樊香笑笑没说话。

中年妇女飞快扫视四周一眼,见没人注意,也不叫同志了,“大妹子,能不能把你的布匀给我,我拿工业券跟你换。”

商店里不隔音,大概她也听见小刘营业员说的话了,知道樊香没带工业券。

樊香有些吃不准,她记得看的书中是不允许自由买卖,说那叫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如果她给女人布换工业券,那算什么。

在这个时代,一切还是要谨慎为上,想了想她说:“同志,你别说了,布我是不会卖的,我是坚定走社会主义道路,反对走资本主义的。”

女人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位同志哟,思想觉悟还挺高。你又不以此谋利,这叫什么走资本主义道路。这样吧,你可以把布卖给商店,我再买出来不就行了。”

这样也行?樊香真是推着车回了商店,七尺蓝色细棉布,头发半白的营业员说是质量上好,商店收每尺三毛五,共得了两元一角五分。还让她有布就卖过来,有多少收多少。

那个女人转头就买了出来,却是一尺四毛,还加上布票。

买过之后她对樊香说:“这位同志,这下你放心了吧。这年代织毛衣比做衣服难度可高多了,听见你说会织毛衣,那你是不是也会做衣服?”

樊香点点头。

“那你能不能帮我做件衣服?原来我孩子的衣服,就像你说的做得不合身,胳膊不好抬,过一段腋下部位就开线扯个洞。放心,我是清水县一中的老师,姓王,你叫我王老师就行,家就在这附近。”

樊香本来不想做,想在县城里再多转转,了解下情况,听到对方说是老师,她有些心动。为了保险,她还友好地和刘新珍大声告别,说去王老师家了。

看来王老师所说并不虚,刘新珍高兴地冲她挥挥手告别。

王老师家在书店后面的一条巷子里。家里正屋是四间的砖盖瓦房,东侧是两间厢房。院子不比樊香家院子大,但靠墙有一口井,这可比樊香要到村子里挑水方便多了。

进屋是一间堂屋,上面挂着一幅《沁园春.雪》词里的大字,字意洒脱,墨色淋漓。虽然同是与领袖有关,但看着比原主家雅致多了。

大字下面是一个长案几,上面放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打量了一下王老师家时的布置,樊香心里更加确定,怪不得不在乎地买了她卖的布,这家可和一般人家不同。

“陈默,陈桦,出来量下尺寸。”王老师叫道。

两个孩子从正屋最西侧房间出来,男孩大概有十二三岁,女孩和程爱军差不多,两人好奇地看了樊香一眼,有礼貌地还叫了声阿姨好,看起来就是好教养。

“两个孩子真有礼貌。”樊香夸道。

“这是你刚来,他们还没原形毕露呢。”王老师笑道。

寒暄几句,樊香问:“都做什么衣服?”

“你的那块细棉布,给两个孩子各做条内裤。我还买了一块军绿色的涤卡布,再各做一个上衣吧。”

做衣服樊香熟,别说原主的记忆,她原来做防护服也是要合体才行。拿着王老师给的直尺,很快就量好了尺寸,沿着粉笔在布上画的线,又剪了出来。

看她这么利落,王老师带着赞赏问,“你会用缝纫机不?”

樊香当然会,原主婆婆家里就有一台缝纫机,家里大大小小的衣服原来多是她做的。

王老师又推推眼镜,“那太好了。我家刚买了个缝纫机,我还不大会用,也就刚能走个直线。”

要过年了,每年都会或多或少做件衣服,县城的裁缝社里活计都干不完,并且做的衣服也不是很合适。

最主要的是,这年代连最高领袖接见外宾穿的衣服还带补丁,家家面料紧张,很少小孩穿裤头的。但孩子的重要部位也需要保护,裤头必不可少,还得是细棉布才好,柔软舒适。人多口杂,怕被人说是小资思想,她这才不愿意去外面找裁缝铺做内衣。

王老师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去买块布就遇上个会做衣服的。要知道,这年头很少有自己在外做衣服做得好的,原来的裁缝铺划入了缝纫社,集体为大家做衣。

樊香先做的两件仿制军服上衣,做完后她告诉王老师,每件衣服她都余的有尺寸,如果孩子长大了,可以把余下的尺寸放下,不耽误孩子继续穿。

王老师很高兴,只夸她想得周到。叫了两个小孩一试,正合适,都乐得不行。陈默还从屋里拿了个土黄色的帆布皮带往腰里一扎,一手掐腰,一手拿个玩具枪,神气活现地顶着妹妹的脑袋,“你这个坏蛋,缴枪不杀!”

陈桦被一下推倒了,也不甘示弱,用她的生化武器——眼泪开始反抗,“唔唔!我是革命小将,你才是坏蛋!”

“有你这样哭包的革命小将吗?”

陈桦别在衣服上的小手绢擦了擦泪,“我才不是哭包,你才是,还是大坏蛋!”

“陈默,好好带妹妹,别欺负她!”王老师不乐意了。

“好吧好吧,真没劲,”陈默收起了枪,“那我出去玩了!”

“我也要去玩!”陈桦急忙道。

陈默嫌弃地看了妹妹一眼,“那你不能哭,不然我就不带你了!” 陈桦忙点头跟着出去了。

“看吧,两个都淘气得要命。天天在一起就吵得我头疼。”

“小孩子这是正常的,不过明显两兄妹很亲,大的愿带着小的,小的也喜欢跟着大的。”

“这倒是。两人闹归闹,回头又跟没事人一样。”两个人聊着孩子,觉得关系近了不少。

樊香把衣服做完,尽管她手快,已要中午了,就要告别走。王老师说既然樊香衣服做得这么好,一事不烦二主,还想再给陈默做件棉衣,问樊香行不行。

花朵这时说话了,“樊香,做棉衣的过程我也要,给你算10积分啊。”一本书或一个物种才5个积分,做棉衣就10。樊香想,难道这是非物质文化,比物质的高?

不过有积分拿总是好事。看王老师拿出的布足够,为了便于清洗,樊香准备做活里活面的棉袄。

问王老师说家里没有拉锁,她干脆把里与面之间、帽子与衣服之间用扣子连接上,面及棉子都可以单独卸下来洗涤。棉衣外面留了两个暗兜,暗兜处也可以用扣子扣上,免得小孩装的东西掉出来。

中间吃的午饭是鸡蛋香椿捞红薯面面条。鸡蛋不必说,香椿是晒的干香椿叶,水煮过后依然带着浓郁的香味,红薯面擀得很粗,略有些甜,但拌了鸡蛋香椿卤之后,那点甜正恰到好处。

樊香觉得,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最让她满意的一是新鲜的空气,二就是美味的食物了。虽然品种少,但每一种都让她恨不得把舌头咽下去。

王老师也很满意。樊香看来简单的衣服,引来了王老师的啧啧赞叹,说比孩子爸爸发的棉大衣都好,太方便精巧了。说幸好她灵机一动,请了樊香,做的衣服简直出乎意料地合适。

临走王老师要给樊香钱,樊香趁机说出她考虑已久的话:“钱倒不要了,如果可以,您是老师,我想能不能看看您家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