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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深以为然,他此番来江南也不是全无所获,江南与北方实在大为不同。

国政国策,百姓们生活习性等等截然不同,多有文人大儒,三岁小孩张口成诗,百姓们随口都能说出些典故来,当初强令百姓们背诵朗读孝经,颁发讲解孝义忠理儒学,倒十分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江南的事解决不好,迟早出事,再出一次这样的叛乱,分疆裂土是想得到的事。

江南的稳定干系重大,杨坚思筹半响,朝一旁的杨广道,“杨广你即调任扬州总管,往后便坐镇江南,杨俊出任并州总管,你坐镇江南,兵马政务一应皆听你调度,每岁入京一朝。”

杨素附议,裴矩亦赞道,“如此大善,晋王军中素有威名,再加上自小有好学善属文的名声,诗词文学有南人庚信之风,说得一口流利的江南话,精通佛法,这几月以来颇得江南人士推崇,再加上晋王妃为江陵后梁公主,同属南方人,底蕴也深,依臣下看,可驻镇江南之人,非晋王莫属了。”

杨坚点头,令裴聚草拟诏书,杨广暂且压下心里纷杂的念头,接过诏书,叩首行礼,“臣定不负圣恩。”

杨坚让他起来,吩咐道,“朕此次微服,十日后便与昭玄处道返回长安,你即是设宴款待冼夫人等南朝功臣,处道昭玄作陪,便抓紧些了。”

杨广应了,杨坚又询问了些高熲征战的事,听高熲说一路发生的事。

所见所闻,包括江南士兵的特性、战力,作战习惯,以及部落生活的样貌等等。

裴矩在旁偶尔稍做补充。

杨广承高熲一路护着贺盾周全的情,原本便准备了好礼,打算临行前前去拜谢高熲,只此刻听着高熲说着这些和贺盾相关但他不知道的事,心里就十分怪异。

尤其这位隋国公府的世交,说的时候虽是从容不迫应答得体,但提起王妃二字,似乎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他心里没来由的心里发紧。

杨广心里狐疑。

高熲素来周全,冷静自持,自来不会有什么越举的行为,可这种事实在不好说,毕竟是共处了六个多月,生死与共朝夕相对,诸多波折。

她给他治伤,助他看星象地势辨别方向,给全军寻找食物和水源,几次用毒用医让士兵们幸免于难,协同他夜袭破敌,成了俘虏他又倾力相救……

杨广看着高熲眼里古怪的光一闪而过,他希望是自己紧张阿月过了头才会妄加揣测,可足足有六个月的时间,相互信任相互依托,风里来雨里去,想不亲厚都难。

阿月呢。

她才说了喜欢他,该是不会把高熲放在眼里的。

这么想并不能解去杨广心里的烦躁和不虞。

杨广耐下心听高熲的转述,听他提起王妃一次,心里的暴躁便多加一分。

高熲说完,杨坚感慨万端,杨素亦言,“能活着出来,算是福大命大了。”

杨广这六月以来彻底变了个人似的喜怒不辨,眼下一言不发,倒也无人过问,只朝臣告退了之后,杨坚问了一句,“阿月好些没,醒了让她来见见朕,再者你即是宴请冼夫人,还是让阿月出席作陪的好。”

杨坚在龙川的事,杨广前日才与贺盾说,她当时便要来见,被他拦住了,他是想让她好好养好身体,今日看起来就好多了。

杨广点头道,“儿臣已经和她说过了,宴会定在明晚,介时儿臣再和她一道过来与父亲问安。”

杨坚点头,看了会儿杨广,忽地问,“阿摩,阿月是否是梦魇惊醒,寐不安宁的毛病?”

杨广一猜便知定是高熲透露的,胸膛起伏了两下,秉着呼吸问,“阿月她是睡不好觉,父亲如何得知?”

杨坚神色亦是有些古怪,半响道,“高熲给朕上贡了一批上乘的暖玉,只说能安魂凝神,让朕用着。”

杨广听得变了脸。

杨坚接着道,“要知道上一个胆敢给朕献方物的大臣,已经杖责二十大板,革职查办了,高熲上奉的数目不小,朕让人查了,自江南安定后,高熲暗地里花高价收集的,只怕再过几月,江南暖玉如数归在他囊中了。”

杨坚说完便见自家儿子冰寒了脸,为父为君亦是十分不自在,轻咳了两声道,“阿摩你也莫要多想,他们生死与共这么长的日子,亲如兄弟,你妄加揣测,倒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件事你也全当朕未曾与你说过,他便是当真是为阿月寻的,如此过了朕的手,也不算逾越。”

杨广暗自咬牙,心说是啊,生死与共这么长时间,哪里会不知她梦魇缠身不得好眠的事,那他是怎么照顾她的……

也像他一样心疼难受么?

看他遍发父亲的旧物,给的又是暖玉,这就反应过来了。

买了江南的暖玉,倒是好大的手笔。

杨坚想着倒是有些高兴,“莫不是朕身上当真有祥瑞之气,能驱除鬼魅不成,如此朕倒是要好好蓄着一些,好赏给臣子们才是,哈哈哈。”

杨广没心情与父亲说笑,匆匆行了礼,说了声儿臣先告退了,自己急匆匆走了。

杨坚看着几步没了身影的晋王,止住了笑声,半响重重拍了下案几,没好气道,“真是忤逆子,翅膀硬了,敢这么对朕了!”

石海在旁看得忧心,“我看高仆射这份心思不一般,便是当兄弟,有哪个夫君喜欢自己妻子有这么个肯为其倾尽家财、又暗中筹谋不留名的外姓兄弟,他这是担心心急了。”换了旁的女子,若是流落在外混在男子堆里这么久,名声难保。

杨坚这下是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杨广急匆匆回了院子,招了暗一来问,得了个高熲手下的士兵忠心耿耿不肯透露,暂且还未问出来的回话,心里暴虐,却只凝神静气地吩咐了暗一接着查,自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等心里的情绪平复了,这才去卧房。

阿月不会做背叛他的事,这件事与她无关。

杨广心里明白,便只全当不知此事,待他知道她这六个月怎么过的,高熲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杨广要藏什么心思,任是旁人有火眼金睛也不定照得出来,一切如常,贺盾记着要参加宴会陪同冼夫人,第二日早早醒过来梳洗打扮,准备妥当,时候一到,便和杨广一道去了宴会的会堂。

谯国夫人还未到,杨广先去接江南的士族元老们。

贺盾把女眷引进去,没一会儿在厅堂外遇见了高熲和来东,便过去打招呼。

来东十分局促,行过礼后面色古怪,连看都不敢多看贺盾一眼了。

贺盾知是她身份所限,也不好失礼逾越,便只点点头,朝高熲问,“昭玄大哥你伤都好了么?兄弟们可还好?”

高熲还未说话,倒是来东呵呵笑了起来,“小……咳,有王妃的药在,哪里能不好,这次得的赏赐也多,个个都高兴得很,还说要来看你,又都知道你是晋王妃了,不好意思来!”

贺盾听得莞尔,道歉道,“我不是有意隐瞒,是怕被敌军抓去了,所以才乔装打扮的。”

来东点头如捣蒜,笑得阳光灿烂,“我懂我懂,兄弟们也懂!”

贺盾看他说得趣怪,便乐了起来。

杨广领着人进来,便见他的王妃正站在三步开外与他们国公府的世交说话。

眉眼带笑,周身的气氛轻快极了。

杨广走着的脚步便不由一滞。

心说她笑了。

她在笑什么。

她脑子里想起了什么。

第94章 带笑

杨广此此次要宴请的人,除却高熲史万岁杨素等人外,还有江南的名门望族,世代官宦之家,其中最为特殊的,当属谯国夫人了。

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五官眉眼十分大气,身形笔挺,看得出年轻时候的英姿飒爽,头发虽已花白,但神态平和,脚步不紧不慢,上位者的威严十分内敛,但也不容忽视。

孙子孙女跟在后头,并未上来搀扶。

贺盾行了晚辈对长辈的礼数,将夫人引到了主位下首第一位。

因着谯国夫人不是寻常的内宅夫人,是以这次宴会便没有男女分席而坐,也有不少官家夫人在,歌乐不配舞姬,都是官家小姐夫人们献艺,丝足叮咚,演奏的大多是南方的音乐。

谯国夫人坐下后,许多官员都携着夫人上前来见礼。

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历史上建[国时期有一位她特别喜欢的周姓总理,曾经称赞冼夫人为大中华历史上第一位巾帼英雄。

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一生历经三朝,抚循部众,行军用师,压服诸越,维持岭南百年稳定.

冼夫人多有智谋,岭南这么多年安定平和,得益于她的睿智精明,识大义,明大礼,被杨坚封为谯国夫人,后又被明太[祖和清同治帝分别追封为高凉郡太夫人、慈佑郡太夫人,岭南百姓们尊称其为岭南圣母,各地建庙祭祀,历经千年不衰。

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要做到这种程度,定是有非一般的才干手腕让人信服,也定是在旁人的目光中刀枪箭雨里走过来的。

一位了不起的女性,贺盾很尊敬她,在下首陪坐候着,并不多话聒噪扰她清净。

倒是谯国夫人招手让她坐近些。

贺盾便挪过去了。

女神虽是很随和,但光是坐在这便气场很足,丝毫不亚于杨坚,慈眉善目也盖不住常年上位主掌生杀的女皇气,声音已经尽量温和了,“老身那些手下不听话,劳累王妃奔波吃苦,王妃解救了赣州的百姓,老身谢过王妃了。”

女神想温和些像宅子里的老太太一般说话,也是不像的,贺盾莞尔,摆手笑道,“事情都过去了,我与高仆射流落山林,最后还是夫人出手,让林子里的同胞们都撤退了,我才有了活路。”

冼夫人点点头,两人就没话可说了。

贺盾给她奉了茶,冼夫人又朝贺盾伸出手腕道,“听闻王妃医术了得,可否给老身看看。”

当然可以了!

贺盾点头,搭上她的脉搏,脉象沉稳有力,贺盾现在不能看检查她的身体,但仔细辨别了一番,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应该是身体很好,长命百岁没问题,贺盾便笑道,“夫人脉象沉稳,心脏很有力,身体很好,是寿星了没错了,夫人若不介意,一会儿给我通身检查一遍,就更好了。”

谯国夫人脸上就有了点笑意,“你这丫头倒是实诚,老身是给晋王面子,做给这些贵族乡绅看的,有老身在的一日,这岭南便乱不了。”

贺盾咂舌,女神不愧为女神,她一时间当真没想过这些。

谯国夫人又道,“不过你这女娃个子娇娇小小,看着倒不像能在岭南窜上数千里的。”

想着那段日子,真是跟身在梦中一样,贺盾点头道,“秋天的时候,若非林子里有越王头和甘蕉,我和兄弟们可就饿死在里头了,还遇到过瘴气。”

谯国夫人点头,略略点题,引着贺盾说了些岭南的风情地貌,渐渐的倒是熟络了起来。

杨广应酬过一圈,见上首一老一少相谈甚欢,阿月脸上少了些严肃轻松起来,偶尔还有些笑意,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

杨广心里一紧,状似不经意地往右侧看了看,见高熲目光果然落在了他的王妃身上,又十分克制有礼地挪开了,心便直直沉到了谷底。

不是他多心,人有情了如何能掩藏得住,闭得住嘴不说,心思能掩盖在假面之下,不经意也会从眼睛里露出来。

杨广握着酒樽的指尖紧了紧,面上却无绪无波,只接着把自己该做的事昨晚,一直到酒宴结束,和贺盾一道把谯国夫人送到先前备下的宅子里歇息,又把贺盾送回了卧房。

时间已是月上高空,贺盾洗漱好回来见他还坐在案几前,她今晚和谯国夫人聊天,到现在散场了还有点兴奋,见陛下还不打算洗漱,便坐过去问道,“阿摩,你还要忙么?”

杨广看她渐渐莹润起来的脸颊,心说这大半个月悉心调养,身子都好了不少,恢复了点以前的漂亮和精致了。

她一漂亮,就老是有人惦记她。

杨广并不想承认高熲看上的不是容貌,缓缓凑过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道,“去谢一个非得要谢的人,你好好睡,养好身体,我们启程回扬州。”

贺盾点头,嘱咐他别太晚,自己先去睡了。

杨广拿了先前给高熲备下的礼物,也没要铭心跟着,自己往高熲的宅子去了。

临时歇脚的宅子并不大,高熲不若杨素,他对吃穿没什么要求,便自己挑了个偏远的小宅子住下了,周围十分荒凉,门口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杨广拿着礼物进去。

高熲正坐在院子里,石桌上酒樽酒杯,院子里烈酒香气四溢。

杨广目光黑暗,把礼物轻轻搁在案几上,笑道,“夜深了世叔怎么还不睡,独自对月饮酒,可是有些什么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