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节(1 / 1)

凤凰台 怀愫 4491 字 1个月前

宫人们又有了主心骨,不论外头如何烽火,还没烧到甘露殿中来,抖抖索索说着城中事,太皇太后一出京城城门,宫城四面的角楼就被拿下,大半护卫都跟着新帝出城亲耕,魏宽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得了宫城了。

宫人太监四处逃散,小宫人磕磕巴巴道:“各殿的女眷都被关到大福殿去了。”到不似蚕宫里那样生出乱象来。

卫善陪在姑姑身边,摸着她的手越来越凉,耳中听了,却无话说。

反是碧微,一路失魂落魄,到此时竟回过神来问道:“太后呢?”承吉未死,被忠臣勇士簇拥逃到长清宫中去,那么魏宽就能拿她来谈条件。

小宫人摇一摇头:“不知太后身在何处。”

卫善就在此时踢了鞋子,钻进软被,抱住了姑姑,她身上越来越凉了,软被炭火都不能让她更暖和些,伸手搓着姑姑的指尖,想渡些热气给她。

卫善就在此时踢了鞋子,钻进软被,抱住了姑姑,她身上越来越凉了,软被炭火都不能让她更暖和些,伸手搓着姑姑的指尖,想渡些热气给她,对宫人道:“再添些炭来,把屋子烧得热些。”

卫敬容沉沉睡去,这一觉没有再醒来,直至第二日天明,卫善才又唤宫人进内殿,对她们道:“太皇太后薨逝,着人来办丧仪罢。”

☆、第348章 求生

卫敬容是不能以大业太皇太后的名义下葬的, 掘人山陵的事正元帝曾经做过,魏宽纵然此时还顾念这最后一点旧情, 不动正元帝的陵墓, 也绝不会再让卫敬容以太皇太后的尊号下葬。

卫善这么说只是想见一见魏宽, 请求他能够给一块清净地方,好让姑姑落葬,就算承吉有对不住他,卫敬容不论是在青州还是在京城, 当皇后还是当太皇太后,都没有半点对不起魏家的地方。

信报传出去片刻,宫人便抖着身子进来禀报:“魏将军……魏将军在殿外……想要求见公主。”这话连宫人都说不出口来, 卫善已是阶下囚,魏人杰却还放低了身段求见她。

魏人杰一整日都未离开甘露殿宫门,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父亲几番召见, 他都没离开半步,既是逃避紫宸殿中的政事,也是对卫敬容心怀愧疚。

他还记得在青州的时候,每回跟着父亲去的王府拜见正元帝,都会有香喷喷的点心果子送出来, 那是太皇太后特意替他预备的, 这些年四时节礼从未少过, 两家虽没有多少交情, 可也从来不曾交恶。

听见宫人的脚步声, 魏人杰就知道卫敬容没了,他依旧不知要跟卫善说些什么,他一整夜都在后悔最后拉住了她的马笼头,后悔回到中原。

卫善颔首,宫人将魏人杰引到廊下,卫善不愿意让他迈进殿中一步,她整夜未睡,除了罪己之外,无可控制的将满腔恨意倾泄在魏家人的身上。

魏人杰站在清晨的薄雾里,到此时卫善才看清楚他的脸,他脸上有道深深的刀疤,从上至下,几乎劈开了他整张脸,感受到卫善的目光,魏人杰赶紧将脸低下去,暗哑着嗓子道:“对不住。”

卫善侧过身去,目中盈然有泪,却不肯当着魏人杰的面落下来:“姑姑的棺椁在先帝身侧,已不能用,烦你往城中寻一付寿材来。”

帝陵中的棺椁还是前朝陈皇后留下的,连着两任皇后都未能用睡进沉香木中,不去陪伴正元帝,倒衬了姑姑心中所愿。

卫善念及此处再不能忍,转身向着殿门,不欲让魏人杰见到她落泪,魏人杰却在此时问她:“你……你恨不恨我?”

卫善脚下一顿,裙角翻飞快步入了殿门,魏人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隐身帘后,这才出了宫门,当真替她去寻了一付棺木要来。

卫善缩身帘后不住喘息,一双拳头攥得死紧,碧微在殿内等她,走到她跟前,将她攥紧的拳头托起来,一根一根掰开手指,细软掌心一片殷红血色,她看一眼窗外,刚那个高大的身影缩着肩膀迈向殿外。

“咱们之中,总得有一个人保住性命。”

卫善抬眸看她,阖宫人都已经换过了素色衣衫,碧微也是一样,一日一夜都没有消息传来,暂且只当他们已经到了雍州。

姜碧微不曾想到魏人杰对卫善这样长情,她已然嫁人生子,魏人杰此刻放着紫宸殿不去,却守在甘露殿前,还对她有求必应。

卫善有片刻吃惊,长眉一蹙抽出手来,转身对宫人道:“将太皇太后的箱笼抬出来,开妆奁,我要亲自替姑姑梳妆。”

不会有人派尚宫来了,魏宽进了紫宸殿,甘露殿早晚是要腾出来给新皇后魏夫人的,这两人都对姑姑身亡避而不见,可人不能等,卫善站在殿中阖阖眼,须臾又再睁开,指点宫人架出熏笼熏香。

既不以太皇太后的身份下葬,便不穿吉服礼冠,而是挑出几身她日常爱穿的衣裳,又寻出妆奁里她最常戴的几样首饰,一件一件比照着记忆中的模样搭配。

宫人纷纷们依命行事,在殿中架起铜熏笼,烧热了水将大礼服搁在上面熏蒸,屋里片刻便都是沉香味,卫善取过牙梳,解开姑姑的头发,替她换上莲青色常服,簪上冬珠大钗,套上佛珠,又在她腰间系上一枚玉佩。

卫敬容睡梦之中离世,面上安详,只唇间没有血色,碧微默然看着她做完这些,从妆奁中挑出个胭脂盒子来,递到卫善的手里。

卫善伸手接过,打开了玉盒,指尖轻沾胭脂,点在姑姑唇上,绯色一染面容如生,仿佛立时就要睁眼,开口叫她一声善儿。

棺木还未送来,尚宫局便来了,还是卫善的熟人,卫敬容派到甄氏身边去的阮尚宫,她避祸出宫又再回到宫中来,如今已经服侍了魏夫人。

她斜签着身子,对旧主依旧恭敬施礼,对着内室更是规规矩矩行了大礼,低声道:“前头要腾地方了,公主无论如何忍耐了罢。”

跟着便把宫中情状说给卫善知道,魏宽一掌宫廷便叫人各宫传话,若效忠旧主的,自行了断,若投奔新主的,便还老实安份过日子。

大家自然还是老实安份过日子,活计也还和原来一样,京城百姓今日又再开市,东西二市虽不似原来那样繁华,民人也多不敢往街上去,可人声一响,朱雀街便又活了过来,还似往常那样衣食住行讨生活。

卫善听她用“前头”来形容紫宸殿里的魏宽,冷笑一声,问她道:“你知道长清宫此时如何吗?”

阮尚宫贴身侍候着魏夫人,尚针局已经在赶制魏夫人的皇后冠服了,她确是听了些,低声回禀:“今日说是派人去长清宫议和。”

到得此时竟然议和?卫善眉头一动,这回却不是冷笑出声,而是哧笑出声,魏宽难道还想让承吉让位给他不成?就算承吉不懂,臣子们又岂能答应。

阮尚宫听她笑声,赶紧用余光看了眼同她一并来的小宫人,只当卫善绝不肯让出甘露殿,不得不软言相求:“若是当真如此,公主还有条路走,此时莫要再起争执,不如咽了这口气罢。”

卫敬容御下宽仁,尚宫们自然也多爱戴她,阮尚宫劝得一言,卫善立起身来,整一整衣衫道:“前头安排了个什么地方给我们?”

阮尚宫松一口气,就怕公主悲痛之下不肯听劝,白白起了争执,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魏夫人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在大福殿,俱是……俱是先帝女眷,公主正可替太皇太后戴孝。”

她连棺木要也一并备好,卫敬容的棺木会跟着一并送往大福殿,魏夫人只令她收拾此间事,阮尚宫却能善待她们,让宫人收拾了贴身衣物,示意她们多取些钱财。

这殿中摆设俱是姑姑的爱物,卫善缓缓扫过去,知道不能带走,挑出几件来,这才看见一只玉兰花斛摆在窗边,这是她未出嫁前送给姑姑的,伸手捧了起来。

阮尚宫说给一盏茶的功夫,碧微命宫人多收拾金银,手腕上套了七八只金镯,行到卫善身边,拉过她的手,替她也套上几个,裹上两三件衣裳。

一行人刚出甘露殿,便撞上魏人杰,他当真令人抬了一付棺木要来,一见有人要将卫善带走,勃然大怒。

他本来生得便不俊秀,何况又被划伤了脸,怒目圆瞪,吓得阮尚宫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结结巴巴抬出了魏夫人:“是……是娘娘吩咐的。”

卫善见他这番怒意不是作伪,直视他道:“将军不必为难她,这地方总要腾出来才是。”

魏人杰满腔怒火立时冰销雪融,知道这是母亲吩咐的,当着卫善的面再抬不起头来,一路跟在她们身后,送人到了大福殿中,眼看卫善与一众女眷关在一起,大福殿的宫门紧紧关上,这才去了紫宸殿。

大福殿里还有些先帝女眷,她们倒比卫善几个的消息要更灵通,一日三餐都有宫人太监送食水来,还能听到些内城外城的消息。

卫善这才听说崔家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只要在城中的,俱被绞杀,只因崔博在长清宫宫门前将魏宽一番痛骂。

“这么说来,长清宫竟然守住了?”卫善一问,几位太姬便都摇头。

长清宫也有城门河道,又背临高山,几千人马要脱困不易,要守一座修缮完备的宫城,倒还能守得住,等到各州派兵勤王,魏宽这些人马也支撑不住。

北有秦昭,南有卫平,魏宽能取的只有东边诸州的兵马,早已经矫诏往东,说新帝将帝位让给辅政大臣成国公。

魏宽在城里杀了这么多人,骨头硬的少软的多,自有文臣替他草拟旨意,盖上了新帝那方没用过几回的玺印,通报诸州府。

这话一听便是假的,就算新帝年小,齐王被废,也轮不着魏宽坐帝位,各州各地都有驻军,只要能来京城勤王,魏宽便支撑不了多久。

谁知长清宫被围的第三天,长清宫竟然降了,永平帝在位不足半年,便将帝位让给臣子,接受了荣亲王的封号,要从长清宫再回到宫城来。

☆、第349章 王妃

永平帝让位的消息是从送食水的小太监那儿听来的, 大福殿里关的都是旧主,正元帝时后宫就少争斗, 小皇帝更是连后宫都无,女人们各自相安,底下人的日子便也好过,如今旧主被关, 送些洁净食水, 也不是难事。

小太监拎着食盒进来,话说得磕磕巴巴, 可让位却是真的:“礼部太常寺光禄寺已经在预备典礼了。”抽调了些人手去明堂预备典礼, 召告天下大业换了皇帝。

还杜撰出一封密旨,说魏宽与正元帝二人结拜, 二十来年素以兄弟相称,正元帝驾崩之前留下一道密旨,若是孙子能当大位,便让魏宽辅佐他, 若孙子不能承托起大业的江山,便兄终弟及, 把基业交到魏宽的手里。

这荒唐言辞也不知是哪一个执笔想出来的, 密旨一出, 算是给官员们一条活路, 愿意信的便往生道上走, 不愿意信的就往死路上去。

宫中无人敢议论是非, 小太监缩着脖子含含混混说了两句, 便赶紧退了出去,大福殿中的女人们面面相觑,这密旨一出,她们的命也就保全下来了。

倘若真是改朝换代,大夏的妃嫔下场如何,她们的下场便也如何。魏宽占据了皇城,虽只将她们软禁,女眷们却个个身藏利器,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自尽比由着他人动手更体面些,殉国以保清白。

谁知永平帝竟肯让位,新帝痴傻原就是件瞒不住的事,从上至下还有哪个臣子不知顶头上坐的是个傻皇帝。先帝还有两个儿子,无论如何,帝位也到不了魏宽手里,强行捏造粉饰,何其可笑。

卫善怎么也不肯信崔博几个就此低头,长清宫中必是出了大事,可身在大福殿中,譬如聋子瞎子,再想知道也无处可问。

宫人取了食水来摆在卫善和碧微的面前,一碗清汤,两个馒头,都还带着热气,碧微把馒头塞在卫善的手里:“吃罢。”

消息送来人人心安,大福殿中难得有了几丝生气,行过窗前时却都要扫一眼卫善,便是这些深宫妇人都知道,魏宽接过帝位,能饶得了甄家,也绝饶不了卫家,晋王妃是无论如何都活不成的。

卫善坐在窗边,垂眉敛目,伸手将馒头撕成小块,泡在汤里,捧起碗一口接一口咽下,仿佛不知阖宫的人都在看她。

碧微站起来将窗户阖上,春日暖阳从菱花窗格扇中透出来,照着她们的脸,她又一次道:“总该谋一谋活路,他日日都来,你纵心里恨他,也不妨虚与委蛇。”

她说了几次,一次比一次说得更透,卫善将碗里汤食吃尽了,搁下碗来擦拭唇角,抬头直视碧微:“这话,姐姐不必再说。”

魏人杰日日都往大福殿来,先是送了两床软被,跟着又送了两个侍候的宫人来,他的心思人人尽知,碧微更是看得清楚,犟头倔脑不如放低身段,真等到卫家的大军攻来,魏宽哪能容她活命。

小宫人进屋收了碗碟,怯生生立在殿门外禀报:“将……将军来了。”

卫善不欲见他,碧微看她一眼,低声对小宫人道:“公主立时就来。”将王妃隐去,只提公主,跟着又伸手想替卫善理一理衣襟。

被卫善避过,收回手道:“你便不愿,此时能靠的也只有他……总要问问太皇太后何时能落葬。”

长清宫降了,卫敬容便能有个体面的葬礼,连永平帝都有个荣亲王的尊号,死了的人就更能得享体面了。

卫善被她这一句说动,姑姑的棺木停灵在奉先殿中,外头越来越暖和,尸身不能久侯,总要入土为安,也正可打听长清宫中事,她立起来整整衣裳,起身往殿门外去,各屋中人见她出殿去,目光不住在她身上打转。

魏人杰送了一盒馔香楼的花糕来,立在大福殿外的梧桐树下,看见卫善出来,反而局促起来,将花糕盒子递过去。

京城重开商市,头两日街上还萧条些,到了第三日,门楼铺子通通整顿迎客,新升任的京兆尹分派人手在坊市间催开商户做生意,跟着又颁布新令,免去京城百姓一岁的税课。

只要日头照样从东边升起来,日子就得照样过。换了新帝,街上还更热闹些,将节里挂的彩幡挂得满城都是,馔香楼的点心也照常出锅,门前挤挤挨挨排着人,人人都绝口不提小皇帝被赶上山的事。

魏人杰从宫城出来,母亲和嫂嫂早已经带着几个侄子侄女儿住到宫中去了,只有他怎么也不肯睡在殿中,还回到成国公府那间小院里。

经过馔香楼时闻见花糕出炉的香气,停顿片刻排到了队尾,他身材高壮,又未蒙面,面上半点笑意也无,前头排的十几个人渐行散去,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惹了军爷。

魏人杰拎了一包花糕,转身便撞上了京兆尹,新升任的京兆尹立时对他行礼,看他手里提着花糕,笑盈盈道:“将军也爱这儿的点心?”

还未行大典,魏人杰自然也未受封,上下官员们虽口里唤他将军,实则拿他当作王爷看待,晋地的战报还未传回,魏王已经这个年纪,若是长子回不来,次子与孙儿倒可一争诸位。

魏人杰冷淡至极,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算作应答,扭头又往宫里去,京兆尹不以为忤,笑着目送他离开,魏人杰不仅不给他好脸色,对谁都没个好脸,可魏王却对小儿子关爱宽忍,阵前违令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若不然依着这位的性子,还真争不过魏王的孙子,京兆尹眼见魏人杰走远了,这才收回笑意,如今诸位之争已见端倪,与先帝当年,又有什么分别。

魏人杰人高马大,手里拎着个小小的点心盒子,在人群中份外扎眼,他一走,馔香楼前就又排起长队,街市上的官员比往日更多,经过魏人杰面前时,都要冲他行礼,他一路视而不见,却不能昂首挺胸,越是行到宫门前,越是佝着身子。

当着卫善的面就更抬不起头来,也不敢看她的眉眼,对她道:“你想要什么,只管同我说。”

卫善干脆问他:“登基大典何时举行?”

登基大典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钦天监与礼部合议,挑了下月十五,魏宽身边那些才刚提起来的谋臣便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只恐夜长梦多,把日子定在二月初十。

打是一定要打的,西边诸州府尽可纳入版图,所虑者是南北两边,干脆先把清江还给大夏,让大夏派兵吃掉卫平手上的兵马,两面夹击,损耗卫平的兵力。

江宁王吃下清江这片土地,兵将也有折损,一时提不起劲来反攻大业,待到北边秦昭的军队打过来,南边卫平已不足虑。

魏人杰久不回答,卫善便又再问:“太皇太后何时能够下葬?”

“就这几日了。”永平帝从长清宫又回到宫城来,等到行完大典,将他看管在荣亲王府中,派几个太监宫人监管他,等永平帝的事了了,就轮到卫家的事了。

魏人杰犹豫了几日都不敢开口,他确是想出一个法子来,能将卫善救出去,两边动刀动剑,也不能拿个女人作质,这个法子还不是魏夫人告诉他的。

魏夫人见不得儿子这个腻腻乎乎的模样,将他召进甘露殿,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你瞧瞧你自个儿!哪还有半点男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