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昰脆声声应了,临到秦昭卫善上船,他拼命忍着不哭,吸着鼻子挥手,等那船离开港口,卫善站在船头,影子越来越淡,他这才没忍住,哭了起来。
王忠赶紧掏出帕子来哄他,秦昱却嘴角带笑,从此就再无人碍眼,京里这些官儿也不会一有甚事,就光想到晋王,他还不等船只离岸,人就跨上了马,见秦昰哭还不耐烦,却生生忍住:“四弟赶紧回宫罢,母后定等咱们呢。”
秦昰这才上马,耷拉着脑袋回去,王忠虽不骑马却能坐轿,跟在后头,等秦昱秦昰出了紫宸殿的门,往甘露殿去,正元帝便问起王忠来:“你去送行,见晋王如何?”
王忠躬身道:“晋王公主面有不舍之意。”
正元帝点一点头,给甘露殿赐了一道汤:“你亲自去送,宽慰宽慰皇后,她心软,善儿走了,心里必不好受的。”
王忠应得一声,可没等他出去,正元帝又问:“齐王……如何?”
王忠低下头:“齐王送兄长离京,自然哀伤。”
连秦昭都没落泪,秦昱却哭得那样,正元帝一听挑挑眉头,一语未发,王忠等了片刻,这才退下,才出门边,林一贯便凑了上来:“宫外头给大监添了许多东西。”
王忠在宫外也有宅院,一个三进的小院子,混不起眼,他也并不常去,反是手下的小徒弟能跑上几回,知道是秦昭卫善送的四季衣裳虫草人参,冲着林一贯点点头,直起腰来,往甘露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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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飞奴
往晋地去的这一条水路, 与卫善当年回业州去并无两样,只是晋地运河未通,到了清河便得再转车马, 船队比当年卫善出行的时候行得要快,不再各处久留,免得沿途府县还得设宴款待。
船离得京城越远,卫善便越是挂心, 她心里舍不得姑姑,可又知道此去晋地就算艰难,可只要在这一二年间立稳了脚,便是对姑姑最大的助力。
晋地再往北就是业州, 若是能把晋地八十五个县,十二州都牢牢掌握在手中, 两地连成一线, 便能互为助益。
舱房里设了书桌,秦昭铺开域图,这些日子也早已经看得熟了,便不看也能在心里把整个晋地给画出来, 太行之西,黄河之东,他一面看一面跟卫善谈笑:“善儿还没见过黄河罢,等到七月带你去东望闻黄河水,北望太行山。”
秦昭还是十来年前看过一回,跟着卫敬尧行军, 途经壶口,见过那浊波东倾,轰雷沃日的景象,骑马立在岸边,水势之浩大,震耳欲聋。从此便不能忘却,既到晋地,必得登山一望,带着她去看一看。
卫善翘着鞋尖儿歪在榻上,船上别无它事可做,她便把答应了秦昭要做的袜子做了起来,从冬天磨到夏天,再给他做一身单衣,听见了便动一动脚尖,鞋上缀得珠子晃动两下:“我听说晋州城,永乐宫的符也是极灵验的,也要去求一道灵符给大哥寄去,保得平安。”
卫平去的那么急,便是郢城两边又有乱兵交战,两对已成对恃之势,小打小闹是有的,大军进攻一时还不能够,不过是厉震南有样学样,不时引兵出击,来破坏军田耕种而已。
秦昭知道她这样担心是为的什么:“怕甚,若是春耕被毁,那等到秋收就去放火,南边不建粮窖,只搭粮仓,真的放起火来,一年的收成便毁了。”
去岁无粮也是秦昭指派了兵丁去抢的,两边不过隔了一条郢河,却一边分归大业,一边分归大夏,隔岸相望,却势如水火。
卫善知道一旦两边打起仗来,这些手段都还是轻的,战场上空有善心无用,古今之良将,也都是这么一兵一卒打过来了,真要发善心还不如去开善堂。
心里知道,到底蹙了眉心,可就算卫平手下留情,厉震南难道就能手下容情,她挨在枕上叹一口气,接着又扎起针来,预备给卫平做一付绑腿。
秦昭听见她叹,这才抬起头来,知道她叹的是什么,可人在世一日,一日便争斗不休,到哪儿都是一样,乞儿争食才能饱肚,将士兵丁,宰相尚收书都是一样的。
他身前铺开的白纸已经密密麻麻写了一片,初到晋地不能立时争权,且得先办几件大事,头一件是召告晋地官员乡绅,晋王就藩,这一桩事便落在祭三皇五帝上。
跟着再把王府卫兵那五千人马操练起来,晋地山多,既然山多,便让吴三去开几个采石场,以采石为名,先收罗些强壮民夫。
这个法子还是当年去业州,在龙王山上与林先生拿的主意,也不知道小叔叔能不能说动林先生,带着卫家余下的那几位竹哨军,从业州赶到晋地来。
卫善秦昭坐的大船在后,管事和长史早在正月里便动身去了晋地,晋地王府也要修葺,当年战乱,各地的王府被各路人马洗劫一空,等到大业立国了,也没闲钱来修王府,正元帝给的那笔安家银子,到底还是从户部的帐上支了出来。
崔尚书的条子批得特别快,本来便是晋王退回,以丰国库的,可既然都要往晋地去了,这些钱还得拨发回去修晋王府。
地方官府也要拿出一笔钱来,至于这钱是税收,还是向商户征缴,那便不归秦昭管,肖管事二月里的信报就已经说各处都修葺得差不多了,比不上京中的王府精心,却也引水流园,园中遍植四时花木。
还照着卫善的喜好,移来一株百年紫藤,在紫藤架下搭起秋千,等到四月二人船到晋地时,还能赶上紫藤花时。
卫善别无事作,把搁下针线又捡了起来,几日就给秦昭裁了一件夏衣,倒觉得船上日子过得比在王府里要轻省。设陆仪拜见的地方官,不想见的便不见,派个管事下船去应付便罢,比在宫里还得应酬着杨宝盈,要松快的多了。
她还见识了一回飞奴的厉害,这才知道当日她有事叫王七,王七总能立即把信送来是什么缘故了,原来是不占马道,用飞奴来传信。
“这是波斯人的办法,不拘什么鸟都能□□,以鸽子为其中翘楚,识路最快也最准。”秦昭一面说一面从三彩盒子里头取出玉米粒来喂一只鸽子,摸摸它的头道:“这一只叫雪衣。”
卫善就挨在窗边看着,不敢伸手碰它,怕是生人把它给吓跑:“可咱们在船上,它也能识得路吗?”
秦昭笑起来:“这些飞奴本就是在海上船队相互通信用的,连海路都识得,江河都不在话下,一去长可千里。”从波斯人手里买了来,光这一对鸽子就花了千金。
秦昭倒了两粒玉米粒给在卫善手里,卫善摊开手掌,叫两声雪衣,鸽子便跳过来,小而圆的黑眼睛盯着她,歪歪脑袋啄食起来。
啄得卫善掌心发痒,轻轻笑出声来,这才敢上手摸它:“我在业州的时候,二哥就是用这个给王七传信?”怪道他的信来的这么快,说着俏脸一沉:“那我问你,你怎不说?”
秦昭满面肃容:“我不仅说了,还画了,画了一鸽子在窗前。”
卫善一想,还当真有这么一幅画的,原来他在那会儿就已经养着飞奴了,拿它给清江传信,短则三日,慢则五日,雪衣怎么都能飞到清江去了。
“若是能把飞奴养成哨鸽就更好了,只是寻访不得,除了波斯人在海上养鸽之外,还未曾见中土有人擅养鸽子的。”这一对儿还都是母鸽,当日千金买来,便不给配种,说明了便是生下小鸽子来,那也无用,不能传信。
卫善还摸着雪衣的小脑袋:“这有什么,朝中每岁都进贡鹰犬,猎犬雄鹰能驯养,飞奴也能,总有能人,官府打听不着的,旁门左道也能打听打听。”
雪衣吃了玉米在笼中休息一夜,第二日又带着信件飞去清江,卫善悄悄推窗,眼看着它飞远,数着日子果然三天它就又回来了。
雪衣给清江送信,官驿也有信件呈上,多是卫敬容写的,里头还有一封说延英殿中宋良娣有孕,卫善还记得这个宋良娣,当年便是她生了秦昱的长子,可却一直都不讨秦昱的喜欢,破宫的时候那个孩子也有八九岁了,算是秦昱难得长到大的孩子。
秦昱的孩子很多,生下来便夭折,活下来的几个反是女儿更多,上辈子碧微抱养的那个,也多病多灾,那会儿不曾想过原由,还当是报应所致,如今一想,怕是秦昱也在吃丹药的缘故。
秦昭看她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拿过来一看原来是秦昱有了孩子,既接了信,便要道贺,卫善扁扁嘴儿:“咱们出京城的时候还没有呢,都说不过三月不宣扬的,他巴巴的送信来,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刺一刺秦昭的意思,秦昭这个年纪了,却还未有子嗣,说是两人恩爱,可若是再有两年还没孩子,卫善善妒的名声自有人替她吹出去。
现成吹法螺的就有一位,杨宝盈必要嚷得满京城都知道,说不准再过两年,选秀的时候还要替秦昭操心子嗣,塞人进来。
这些手段俱是上辈子秦昱用的,年年都要送一批美人到晋王府去,卫善把脸一沉,大吃特吃上辈子的醋,她把信纸一甩,秦昭便笑起来:“这也值得生气?”
就算是杨宝盈的孩子,在正元帝的心中也比不过承吉承佑,他刚要笑,就被卫善一把搂住了腰,仰着脸问他:“要是姑父给你赐美人呢?”
这问的没头没脑,秦昭一顿,闷笑起来,伸手环住了卫善的背:“就是真的赐来了,收下来打发到别苑去,叫人看管起来,陛下又能如何?”
卫善满意了,又许给秦昭要给他做个扇套,绣上竹报平安,秦昭笑着挪揄:“原来那个便太小了,这回可得按着尺寸来。”
卫善铺开纸打起花样子,还让沉香把樱桃甜酱做成果馅酥送上来,可她才尝了一个,便吐了舌头:“这果馅怎么这样酸呢?半点也不甜。”
沉香嚅嚅道:“我还叫厨子多搁了糖的。”说着告罪一声,从碟子里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半点都不酸,甜得腻人。
秦昭也取了一个,交了一半,樱桃酱从酥皮里流出来,闻一闻都觉得香甜,舌头一碰连秦昭都觉得甜了,送到卫善嘴边:“当真不甜?”
卫善又吃了半个,吐着舌头觉得古怪,她真没尝出甜味儿来,砸砸嘴儿喝些清茶去味,才入口又觉得苦,可她自来喝茉莉双窨,花香味比茶香味更重。
秦昭握了她手腕替她搭脉,行军的时候跟着军医学过些粗浅医术,摸却摸不出来,皱着眉头让船上跟着的御医过来。
太医进了舱房,隔着丝帕给卫善按脉,摸过左手再摸右手,半日都不言语,卫善躺坐在床上,秦昭脸上全没了笑意,又要宽慰她,直到太医说:“这是公主在船上呆得久了,身子疲惫之故,开些健胃健脾的方子便是。”
等拎了医箱出去,又再禀报秦昭:“公主这月是否信日未至?此时脉像还浅,要再过些日子才能摸得出来。”
秦昭本来心潮起伏,生怕卫善真的生了什么病,听见太医这么说,怔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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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有喜(修)
卫善见太医拎着医箱出去,秦昭又紧跟在后, 疑心两人有什么话要瞒着她说, 心里“咯噔”一下, 使了个眼色给沉香,让沉香跟着听一听。
沉香跟着出来, 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面上先忧后喜发, 掩了口差点儿笑出来。自上了船,公主确还没有过信日, 算着日子就在这两天了,兰舟早已经预备好了软布草药,还当是坐船劳累之故,这才来得晚了。
沉香钻进舱房中,卫善正举着靶镜照自己的舌头,也没瞧了什么不一样来,觉得秦昭大惊小怪,哪有尝味儿太淡, 就把御医叫过来的。
抬头看见沉香一脸又喜又忧, 几步路走得慢腾腾的, 心里越发觉得古怪,眨眨眼儿问她:“太医说了什么?”
沉香又想开口, 又想着还未确诊,到底没瞒卫善,凑到她耳边:“太医问公主是否信日未至。”
卫善手里还抓着靶镜, 沉香话刚说完,她人便怔住了,面上立时飞红,心口咚咚直跳,手不自觉便抚在肚子上,船上少动,她这些日子还吃得少了,也不爱荤腥鱼虾,单吃些新瓜果,腰还细了些,难道肚里当真有了孩子?
越想越不能够,两人是打算到了晋地,忙乱过后再预备着要孩子的,白姑姑的食膳,她一早就在吃着,年前那回累着了,第二个月还着意调理,日子从来都算得准,难道当真有了。
秦昭呆立在舱门边,一时想进屋去,一时又想着该去吩咐厨房给善儿炖些汤水,左右两边各迈了一步,又站定了。
在门边侍候的小福子小顺子两个对看一眼,小福子跟着秦昭五六年了,还从来都没见他这个样子,他伸头轻声:“王爷……可是有事儿吩咐?”
秦昭一脑袋都是事儿,该让白姑姑出一份食膳单子,再预备两个乳母嬷嬷,早知道在船上就有了,该带个儿科妇科的太医在身边,他听见小福子说话,这才回神:“这是到了哪儿了?”
小福子赶紧回:“快到清河境内了。”
接下来便要下船换车马,秦昭一听便紧紧皱起眉头,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有了,若真是有了,怎么还能坐车,此去晋地多山路,若是当真有了,就要慢行,马车里得铺几层毡绒。
卫善等了许久都不见秦昭回来,让沉香再去看看,沉香面色古怪的回来了:“王爷正在写信。”一靠岸边就发给肖管事,让肖管事和李长史赶紧把乳母接生婆都寻访起来,再让船上跟的医女进前侍候,最后又让厨房炖一锅鸡汤。
小福子小顺子被他支使的团团转,看见沉香还又吩咐一句,再做些樱桃蜜馅的果酥来,多搁些糖。沉香应了声进来禀报,这才领命又去调果酱馅料。
秦昭到这会儿才进门,立在门边,不知要怎么和她说更好些,确是有那么一回,饮了些酒,绞得紧了没能忍住,谁知道就那么一回,竟然有了。
卫善久等他不至,让初晴取了果盒来,从梅桔杏干里挑了个最酸的,看见秦昭进来,笑盈盈冲他招手,她本来不爱吃这些腌制的果脯,更爱吃鲜果,这会儿吃个杏脯,秦昭便在心里猜测一回,难道怀的是个儿子。
卫善已经想过一回,反而不紧张了,若是有便有,若是没有就往后再说,塞了个梅子到秦昭嘴里:“咱们甚时候换车?”
秦昭全没嚼出甜味来:“等……等张太医摸准了脉,咱们再换车。”总不能在清河呆满三月,若是在途中耽搁下来,还不报到朝中去。
卫善伸手揉揉他的眉心,心里已经觉得满足了,上辈子她没孩子,可碧微也没孩子,徐淑妃几个更不必说,这辈子都有这么些个小娃儿降生了,她自然也不怕,只不知道秦昱那张脸得多难看。
官船在清河渡头停了七八日,一半船只先行,张太医日日被秦昭传到卫善的面前摸脉,每回他一摇头,秦昭便皱紧了眉头。
张太医一天比一天哆嗦,一屋子人都在等他点头,等到消息传扬开,几船的人都等着他,张太医这十来天里瘦了一圈儿,这日摸完了,依旧摇头,掏出帕子来抹汗:“不如……不如王爷请一位清河城中妇科大夫,也来替王妃摸摸脉。”
清河县的县令连着在码头候了七八日,给官船送水送果蔬,上面一直都没消息传下来,说为甚停在清河,车马都已经备下了,人就是不走。
清河县令也抹汗等着,好容易等到晋王身边的太监公公下来了,赶紧凑上去,晋王停了七八日了,若说是想收礼罢,这些日子一个人也没见过,若说不收礼,可停着船又不动,清河县令恨不得赶紧把这尊大佛给送走,恨不得给小福子作揖。
听见小福子说要找清河城中最有名的妇科大夫,清河县令一下子怔住了,原来停了这么久,是为了这个,半日才道:“小县立即去办。”
把清河城里看妇科的都召集起来,小福子先看一回,挑了两个年纪最大的上船去,三个人都摸一回脉,这才摸准了,王妃确是有孕在身。
此时脉象还浅,秦昭提了心七八日,日日好汤好水的哄着,偏卫善自己不觉着,一日变一个口味,这几天倒想起要吃才结的小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