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韩氏点点头,瞧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因缺少睡眠略显憔悴的脸色,心里对她颇为愧疚,柔声道:“昨夜里真是辛苦你了,这几天老太爷老夫人那里,你就不用去早晚请安了,我会向老太爷老夫人说明,你要照顾泓墨,分身乏术。”

“多谢母亲体恤。”赵晗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婆婆,累了大半个晚上,她正想在自己的院里好好休息呢。

韩氏又道:“既然泓墨还没醒,我们就只进去看看他,不吵他。”

方永康夫妇进了屋子,放轻脚步,韩氏走到床边缓缓坐下,脸上略带忧色地看着泓墨,方永康则背着手立在床边,皱眉看着躺在床上的长子,貌似嫌弃,眼神却流露关切。

赵晗立在床脚边静静瞧着他们,她可以看得出方永康尽管对泓墨十分不满,总把逆子挂在嘴边,其实还是真关心这个儿子的,只不过父子之间一个专.制,一个不肖,冲突不断,将关系弄得僵了,两人见面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睛,根本没有机会表达关心而已。

离开前,韩氏拉着赵晗到一边小声问话:“泓墨自小怕苦不爱吃药,以前我都是放了许多糖在药里,又要说许多好话哄着劝着,他才肯勉强喝药。这次他病得突然,我没来得及告诉你药里要多放糖,你让他喝药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赵晗愣了一下,她好像没费啥口舌,板着脸一句喝药他就全喝完了啊,还是没放糖的药,看他那表情确实痛苦,大概是真的挺怕苦的。

她不由含笑点头。

既然不用再去请早安,方永康夫妇离开后,赵晗就在自己院里吃了顿舒舒服服的早餐。

皮蛋丁与煸熟的瘦肉糜放在清鸡汤熬的粥里略滚一滚,加少许盐调味,出锅前撒一把新鲜葱花,热气一腾,那个香味啊可真是勾魂夺魄。

妙竹端着早点过来时,笑着对赵晗道:“少夫人,这粥刚出锅时,满厨房的厨娘都闻着这味儿过来了,个个都问婢子这是啥新菜式呢,都说从没见过粥这么做的,可又香的不行。”

赵晗微笑:“这是南方的做法,我府里原来有个厨娘是南方人。”

“哦难怪做法这么特别呢。”妙竹笑吟吟地放下粥碗与几碟小菜。

赵晗闻着这味儿就饿了,她妈妈是潮州人,以前常给她煲各种广式粥喝。可自从穿越过来,她一直吃得是嘉沛居小厨房做的菜,虽然做得精细,菜式口味却几乎都是按照赵振翼与李氏他们的口味做的,这道皮蛋瘦肉粥她可是暗暗想念了好久啦,今天终于有机会吩咐自己院里的小厨房做了解馋。

喝到嘴里第一口的时候,她眼圈都不由得红了起来。这熟悉的味道,触发了埋藏心底许久的乡愁与思念,差点点让她落下泪来。她低头用小勺慢慢喝着,等妙竹拿着托盘走远了,才眨了眨眼睛,把那泛出的泪花收了回去。

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再配上甜中带咸的爽脆酱瓜,鲜美开胃的咸菜肉丝,喝完粥再吃盘水果,完美!

至于那碗云腿鸡蛋羹,就温在锅里留给方泓墨吃吧。

没多久,方泓砚与采嫣也过来探望,赵晗就在外间接待他们,告知他们泓墨还在睡觉,需要多休息养病。

方泓砚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搅大哥休息了。”

赵晗打量着他,心里寻思着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泓墨恨成那样,一面道:“多谢二弟、弟妹关心,泓墨醒过来后我会告诉他,你们来看望过他。”

送走方泓砚夫妇后,赵晗回房看了看方泓墨的情况,他仍然睡得很熟,体温也平稳得很。

她让从露留在屋子里伺候着,自己带着从霜出了朝岚居。

从霜在二门外找到方元,对他道:“大少爷醒了,有事找你。”

方元一般不能进二门,不过方泓墨病了,他进去听吩咐却是不打紧的,便赶紧跟着从霜一路进去,快到朝岚居时拐过一道弯,顺着抄手游廊走了没多远,却忽然瞧见大少夫人立在游廊中央,不由便是一愣,赶紧上前行礼问安。

赵晗特意选在这里,只因她要问他的话不想让院里的人听了去,为避嫌,又不能带方元去太过隐秘清净的地方问话。

她让从霜站在远处守着游廊的一头,她则看着另一头向方元问话,这条游廊只通朝岚居,若无事没旁人经过,一旦来人的话,她或从霜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样既能避嫌,又不怕被人听见她问方元的事。

方元难得进内院,站在一边显得颇为拘谨,低眉顺眼地半躬着身子。

从霜走到听不清他们小声说话的距离后,赵晗开口便道:“泓墨前日去江边,吹了那么久的风,你虽是听吩咐做事的,也该适时劝劝他,就算有事烦恼,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呢?哎……泓墨昨夜高烧全因此而起。”

方元不由一呆:“少夫人,你全知道啦?”

赵晗一听就知自己大部分都猜中了,便继续忽悠方元:“他都告诉我了。”

昨日回门时,她瞧见了方泓墨袍角的芦花,还有他鞋底的泥痕。淮京城里虽有两条河,却都是有河堤护栏的,也没有生长芦苇,只有城东的泸江边才有泥滩有芦苇。

赵晗不由眼神微黯。

他这病的起因多半是在江边吹风吹得太久,昨日去侯府吃回门宴时恐怕他已经开始发烧了,所以脸色才那么差,说话没精打采的显得冷淡,却让赵家人都误会了,就连她当时都以为他在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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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茶的那日早上,方泓墨满腹怒气地离开四宜居,脑中仍在回响的是那一声声的“逆子”,赵晗叫他的话一句也没听到。

到了二门外,那怨愤才渐渐消弱,但他仍是不愿回去,只叫上方元,一主一仆就出门去了。

方元瞧出他心情坏得很,乖巧地一句不问,自吩咐车夫去烟雨楼。

车行了半路,一直沉默的方泓墨却突然道:“去江边。”

淮京城东临泸江,江阔半里,流湍水清,景色最好的一段依江建着不少楼阁亭台,这个时节秋高气爽,江边多有文人雅士聚集,赏景吟诗,题词作画。

方元原以为少爷是要去那里散心,没想到方泓墨让马车一直往南行,不久就到了游人罕至处,这里已经没什么景致可言了,放眼望去就见一片接一片的芦苇丛。他心里直嘀咕,这是要去哪儿啊?

方泓墨却忽然喊停,与方元下车,又吩咐马车驶远些等着。

等车夫把马车赶远了,方泓墨才道:“方元,你把最近一年里发生过的事,无论大小,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细细说给我听。”

“啊?!”方元狂挠头,少爷要问什么事啊?要真把一年里发生的所有大小事都说一边,大概也要说上三天三夜了吧,再说了谁记得住那么久以前发生的鸡毛蒜皮?

他为难道:“少爷突然这么说,小的该从何说起呢,您到底是要问什么事啊?”

方泓墨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六妹四月初一是不是去过万华寺?”

方元连连点头:“是啊,六小姐不是还差点被疯女人抱着一起投水么?万幸那时二少夫人也在那里,把六小姐救下了。”

方泓墨意外之极:“被赵采嫣救下了?”

方元疑惑地看着他:“这事少爷不是知道的吗?您之前还疑心过是大少夫人救了六小姐,不过查不出什么证据,且二少爷是亲眼看见的,这事假不了。”

“泓砚亲眼见到她救六妹了?”方泓墨只觉难以置信。

方元瞪大了眼睛:“少爷,你是不是得了失魂症?”

方泓墨凝眉不语。六妹被赵采嫣所救,是这件事改变了之后所有的一切?泓砚娶了赵采嫣,所以赵晗嫁给了自己?但他又怎可能会同意娶赵采嫣的妹妹呢?莫非她也使了什么手段么?而且赵采嫣怎会这么巧偏偏那天去万华寺上香,还更巧合地救下了六妹……

“方元,昨夜我酒喝得太多,许多事一时想不起,你把万华寺之后我们家与赵家之间发生的事详细说来。”

方元应了声,便把就他所知的事情一一说来。

方泓墨听他说完,又反复追问细节,一主一仆在江边站了许久,方才问得方元再也说不出更多详情为止。

立在江风中,他默默思索了许久,终于将前世今生之事理清,然而……

他原来最憎恨之人,在这一世却根本未曾背叛过自己,这要让他如何纾解胸腹间窒闷燃烧的这份恨意?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32章 有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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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晗先让方元相信方泓墨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再沉下脸施压:“泓墨去江边吹了那么久的风,你怎不知劝阻,如今他高烧不退,病情渐重……他若是有个万一,只怕拿你抵命都不够!你家里的人都要受牵连!”

方元是家生子,父母与姐姐都在这府里做事,听到她如此说,顿时慌了,只怕少夫人迁怒自己,把少爷生病的罪过都怪在自己头上,慌慌张张脱口而出:“少爷得了失魂症,非要去江边问小人话,这不能怪小的啊!”

赵晗心中疑惑,方元为何说泓墨得了失魂症?脸上丝毫不露端倪,拧眉斥道:“胡言狡辩,说什么失魂症都是借口,看来要好好打一顿板子才会改了这随口撒谎的毛病!”

方元闻言立刻吓得跪下了,慌张地为自己辩解道:“小的不敢欺瞒少夫人!少爷把过去半年里的事都忘了,大半年之前的事他却又记得,那不是失魂症么?少爷要问小的话,小的哪里敢不答?少爷要买酒在江边喝,小的当时真劝过,可少爷哪里会听小人的劝?少夫人您明鉴哪,这事儿可实在不能怪到小的头上啊。”

赵晗不由哑然,半年里的事儿都忘了?也就是她认识他的这段时光,他全不记得了?她苦涩地弯弯嘴角,难怪他看她就像看陌生人一样,他根本就不记得她了。

心念电闪间,她想起新婚之夜,他看她那道古怪的眼神,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她凝目看向方元:“大前天夜里,泓墨与我成婚之日,他喝醉后说过什么?”

方元眼神闪烁起来,不敢看她,小声道:“没说什么。”

赵晗冷冷哼了一声:“泓墨就是从那时起变得异常,现如今的病也与此有关,不管你如何辩解,当时陪着他的只有你,他若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关系!你若是还想能有两条好腿走路,就唯有对我说实话这一条路。”

方元不得不将当晚方泓墨抓着他所问的话说了一遍:“少爷先是问他是否当晚成婚,是否和庆远侯家的孙小姐成婚,小的告诉他是和您成婚,他又问二少爷是和谁成婚,小的自然也照实说了。然后少爷就不说话了,一个人坐在那儿坐了很久。”

赵晗颇为意外,所以他知道是和自己成婚,只是唯独少了婚前半年的记忆?那又是什么让他如此憎恨方泓砚呢?

“方元,半年之前,二少爷是否做过什么特别对不起大少爷的事?”

方元坚决地摇头:“那不会的,大少爷二少爷一直好得很,虽然……虽然老爷经常骂大少爷,又会夸二少爷上进,不过两位少爷间却是一直都十分融洽的。直到前天早上大少爷打了二少爷,才……”

赵晗只觉事情诡异,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理清所有脉络,眼前当务之急是先把泓墨的病养好,再慢慢搞清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板着脸看向方元:“你给我用心记牢了,大少爷前天只是心情不好,到江边喝闷酒吹着风受寒了,其他事情一概没有,他什么话都没跟你说过。”

方元慌张地连连点头,十几岁的清秀少年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模样十分可怜。

赵晗却冷冰冰地盯着他再加了一句,语气幽冷:“你若是胆敢对任何人胡言乱语嚼舌根,又或是让大少爷知道今天我问过你话,我就先让人把你腿打断,再卖去烟花之地做小官。”

方元打了个寒颤,急忙发毒誓:“少夫人,小的对天发誓绝不会胡说八道,也不会泄露今天您问话的事,若是泄露,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起来吧。”赵晗这才让远处望风的从霜过来,拿了两钱银子给方元:“拿去买点自己喜欢吃的吧。”

“多谢少夫人赏赐,小的去了。”方元抓着袖子擦了擦满额的汗,接过银子,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可怕的少夫人身边。

从霜吐吐舌头:“小姐,婢子瞧你一点儿不可怕,这小厮怎么那么怕你呢?”

赵晗微微摇了摇头没说话,回朝岚居的一路上,不由反复思虑,方泓墨只忘了这半年的事,半年前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对他来说大概就像是莫名跳过了一段人生,但其实只是丢失了这一段时间里的记忆罢了。

偏偏她与他的几次邂逅,只存在于这一段被遗忘的记忆里。

可他昨晚病得迷迷糊糊时,却梦见了与她相识时候的事?所以他并不是真的全然忘记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缓步回到朝岚居,只见从露小跑着迎了出来,紧张中略带兴奋地说道:“少爷醒过来了。”

赵晗一怔,收回心绪,喊来妙竹吩咐道:“把鸡蛋羹端来,嗯……再去盛碗皮蛋瘦肉粥。”

她走进房间,见方泓墨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便道:“醒了吗?吃点东西吧。”

方泓墨缓缓摇头,说话时嗓音显得嘶哑低沉:“不饿,我有话要和你说。”说完看向端着托盘的妙竹,“出去。”

“是,少爷。”妙竹正要转身离开。

赵晗却道:“你是生着病胃口不好,才会说什么不饿。昏睡了六七个时辰,中间只喝了一碗药一杯水,怎可能不饿?又不是身家性命的急事,有什么话都可以晚点说,先定定心心地吃了东西再说。你是病人,就该老老实实治病养身,莫要任性。”说着朝妙竹看了一眼,示意她把托盘端到床边矮几上。

方泓墨以手扶额,方元说他对这位赵二小姐一见钟情?他就没见过这么强势的女人,他说一句,她回四五句,这一世的他是哪里有问题才想要把这样一个女人娶回来?

偏偏她说得都在理上,让人反驳不得,若要放在平时他早就给人冷脸看了,可对她……他连生气都没法生气。他没这个资格。

妙竹见少爷少夫人意见不一致,顿时有些难做,一时不知该听谁的好,可等了一瞬,见方泓墨没再说让她出去的话,便赶紧上前放下托盘,心里突然就对这位少夫人起了一份敬意。

都说大少爷难伺候,她被调来朝岚居服侍的时候,也是惴惴不安的,这几天大少爷不怎么着家,她还暗中有几分庆幸,如今居然亲眼见到大少爷在少夫人面前这么服气,不由得她不崇拜这位少夫人啊!

方泓墨看了看矮几上的食物,除了几碟小菜之外,一碗是云腿鸡蛋羹,一碗是粥,里面有黑色块状物,还撒着碧绿生青的葱花。

他先端起鸡蛋羹尝了一口,生着病口中本来寡淡无味,加之吃惯了这东西,吃起来便也无趣得很。眼睛便看向了那碗古里古怪的粥,再看向妙竹。

妙竹立在一旁服侍,见他望过来,便道:“那是按少夫人吩咐的做法,用鸡汤熬的皮蛋瘦肉粥。”

方泓墨伸手端起粥碗,看了看,大概是类似肉糜粥这样的粥食,但放皮蛋的肉糜粥他是头一次见,闻着倒是有股特别的香气,舀起一勺来尝了一口,目光不由望向了坐在一旁的赵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