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1)

暖气扑面而来。

刚坐好,车子便立刻起步,她转头从后座窗户去瞅车外安然不动的马车:“他不一起么?”

“安全带系上。”

天色阴沉,驾驶室里又贴了遮光膜,光线很差。

脖子稍稍收回一点角度,去看他和昨晚一模一样的沉默侧脸,点点头:“哦……”

低头,手摸到安全带,朝外扯了扯,正往腰边扣——

“北京那边一些工作事宜需要他留下配合处理。”

啪嗒,扣上了。

唐果手还摸在上面,身体微侧着,抬眸。

助理的工作范畴,她连一丝一毫都未接触到,所以他说的话,她也只是听进耳朵,并不了解。

“哦……”

习惯性轻声回应,然后脑袋开始放空,连腹痛都暂时忘却,从眉骨,一路看至下颌那条弧线,再往下,就要到喉结了……

他忽然瞥来一眼:“短信收到了。”

顺势滑下来的眼珠,快速上瞟,在他继续目视前方之前,视线短暂交汇。

还是那么的……平静。

唐果坐直,脑袋耷拉着,右手拇指的指甲盖一下下掐在食指指腹。

我知道你看到了。

她想不出该说点什么作为回应,依旧只是:“哦。”

和前面的两个“哦”存在明显差异,这回,几乎算是低不可闻。

车经过进乡街,一路向东,前往绥满高速。

她到上海的那晚,明明深思熟虑,打定主意慢慢来,只要她在他身边,总有机会软化她。可现在,莫愁予却恍惚意识到,这辈子所有的耐性估计都要在这短短的四天全部耗光。

当年他追她,一开始也是把她吓得够呛,处处躲他,就差没明确标明两张课桌合并起来的那条缝就是三八线。

那时候天地不怕,就怕她不理人,放学堵在座位不起身,任由她看着班里同学都走光,急红眼睛。

和她交情最好的女生看她被欺负,撸袖拍桌,和他吵。

没用。

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她急得跺脚,憋出一句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晚上都会在校门口接我,你再不让我走,他们会找过来,你信不信?

她用父母警告他,还是没用。

他只想和她谈个条件,谈完就让她走。

旁边人提议她翻桌跳出去,她踩上凳子,照做,被他扣住书包带。

“前十,进不了全国前十,我从你身边消失。”

这种话,也只有当年的他能不计后果,轻易出口。

再来一次,只求稳妥,一点激进主义都不敢有。

可这场稳中求胜的持久战才刚打响,他就已经快被逼疯。

她在他面前竖起一道屏障,厚如城墙,难以刺破。

她不说话,那就只有他打破沉寂。

“马车说,你有话想对我说。”

唐果本来正准备张口询问这是去哪儿,闻言,怔了怔,抿唇组织好语言,才缓慢地说:“嗯……是有一些话。”

她扭头看他,“不过,能不能先和我说一下,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第29章 29晚

身处于陌生城市,又离市区越来越远,唐果心口不免微凸。

好端端地,一个两个都卖起关子,她也没心思去猜。

小腹绞痛,她闷不吭声,默默咬牙忍受,心里念着:一会就过去了,一会就过去了……

然而,一会又一会,就是过不去。

她发现一个问题,就是——

好像但凡他们两个人独处,都是一问一答、再问再答的相处模式。

问的是他,答的是自己。

可能彼此沉默的时间过长,他也感觉到了……尴尬?

反正,就在她正准备闭上眼睛,仰头朝后靠的时候,他忽然在那句“到了就知道了”之后,间隔十多分钟,又追来一句冷不丁的话:“不是有话说,没了?”

……有,当然有,可是我太疼了,得先缓缓。

“那个……”

双手抄在棉服兜,车里暖气足,身上已有些湿热,出汗了。

目光偏过去一点,看他身上那件黑色高领毛衣,他的冬季私服,似乎都以黑色为主。

“我……我等会再说吧。”

低头,看向自动挡拉杆后面的储物盒,上面有个款式老土的车载充电器,就只是盯着那根充电线,然后就再没任何动作,连头颅摆动也没有一下。

她在想事,集中精神去努力想——和原先设想过的场景不一样,该如何选择正确的时机。

现在?

草率了点,气氛也不太对,不僵,但是沉闷,随时都有冷场的可能。

何况,她又有点脑供血不足。本就笨嘴拙舌,现在又身体抱恙,语言表达和应变,只会笨得变本加厉。

怎么办……

而此刻,连番主动打开话题的人,屡屡豁开一道口,屡屡被她表现出的态度,再次堵住出路……什么心情都没有,只剩挫败,深深的挫败。

少年心性时,不认命,不肯低头,和自己赌,和身边所有人赌。

那时候觉得,世界都在他脚下,未来必须掌握在他手里。

他想要的,费尽周折,也要去努力争取。包括父母的关爱,包括她。

说是不自量力也好,自恃过高也好,从开第一句口开始,就没怀疑过追不到她。

可其实,他有多偏执,就有多脆弱。

故意在学校成绩差,表现差,也还是不能和他们眼里的事业划等号。后来积极补救,却又无法改变她父母心中早已根深蒂固的偏见。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没能一开始就做个大众眼中的好学生,最后落得一个三头尽失的结局。

分手后不久,奶奶查出全身性非霍奇金淋巴肿瘤,转到北京治疗,病情依然无法控制,离世前瘦得只剩皮包骨。

那晚,他蹲在医院楼梯间,手抖得拨号都困难。

什么骄傲什么尊严,统统不要了。被甩就被甩,他乐意被她甩,只要她肯回来。

打了一遍又一遍,全部都是已关机。

他以为被拉入黑名单。

那种全世界都一同崩塌的感觉,换成谁都不会想再去体验第二次。

后来才知道,高考后她举家搬迁,离开成都去了苏州。

初恋。

认识三年,在一起一年零七天,谁还能离不了谁。

他原先也这样以为,可事实却是,根本忘不了,就是想她,知道有个她可能正在某个角落里发呆,世界就有光,脚下有被光照耀的路。

沿路走向她,光依然不变,变的是,看得见、摸不着的成长痕迹。

两个人,都变了。

“和什么有关,你的嗜睡症?”余光里有她低头、纹丝不动的影子,挫败归挫败,自嘲地无声一勾唇,还是选择抛砖引玉。

可引出的却不是玉,而是——

唐果回神,腰往下弓,又被安全带给弹回去,她蹙眉一咬牙:“……不是,是关于其他的……”

深吸口气,“……什么时候到?我想,上厕所……”

瞬间有种回到昨天的错觉,又是上厕所,又是时间连同地点都不方便。

唐果自己都挺无奈。

她样子不太对,在高速上又不能立刻刹停,莫愁予右手伸出去,重置导航,一心两用着,寻找最近的服务站。

一来二去,脾气难免有点急了,声音转沉:“昨天就说身体不舒服,今天还不打算具体讲明?”

唐果听出他语气里的严厉,手抄在内兜,隔着内胆层,捂着不住犯疼的地方,始终垂着脑袋。

“我,那个来了……”

哪个?莫愁予皱眉,好在反应比语言来得快,没像个白痴一样问出口。

导航里不时传出机械播报的女声,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驾驶室安静得如同下雪的午夜。

唐果闷出一身汗,低着头,偷偷掀眼角瞟他。

她就知道,气氛随时会出现问题,就知道,就知道……

可是,知道管什么用,嘴巴和思维立即跟上才管用。

她明显两样都跟不上趟。

抵达服务站,唐果推门下车,冷风嗖嗖往领口里钻,她没来得及提高拉链,汗津津的后背就被侵占大片领土,冻得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