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凰兮凰兮从我栖 邱酌 3486 字 1个月前

白术伏在金乌背上,赤金色的大鸟猛地振翅,驼着少女蹿上云霄。

耳旁风声赫赫,白术先是眯着眼睛,待适应后,她慢慢直起手臂,撑着上身半跪在金乌背上,以南禺山为起始的苍茫的山河便被她尽收眼底。

长河蜿蜒,此时看来细如玉带,群山绵延,隐在初晨的云雾中,浓成一团墨色。

金乌一个回旋,在云间滑翔数里,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白术,“喂,你不怕吗?”

“不。”白术摇头,嘴角噙笑,“我很久没飞这么高了。”她说着,干脆脱手,腰背挺直,双臂向两处张开,感受着迎面袭来的风钻进她的衣领袖口,袖口被吹得臌胀成两只圆圆的灯笼。

“疯丫头,快趴下。”

白术请求道:“等一会,再等一会……”

金乌干脆颠了一下脊背,将白术被迫颠得趴下。“疯丫头。”金乌又骂一句,将翅膀扑打两下,拔高了同地面的距离,云层下的景色渐渐看不清了。

白术满足地叹息一声,拨弄着金乌的羽毛,“真好啊。”

“什么?什么真好?”

“你有翅膀,还能飞,想去哪里去哪里。这么自由……”白术歪着头想了想,“果然,什么东西都是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

金乌低笑一声,“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疯疯癫癫的……哎呦喂!”感到脖颈上传来一阵钻心痛,金乌惊得翅膀都抖了一下,险些一头载下去。

它回头,怒目相向,“你干什么!”

白术捏着一管鸟羽,一脸错愕,“我不过随手拨拉了一下……你这羽毛,怎么这么脆?”又说,“哎?它怎么没烧掉?”

金乌之羽,理应相当坚韧,所谓刀枪不入,且一旦自身上落下便会自动燃烬,这一点,倒同凤凰涅槃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金乌冷哼一声,不理会她,一个猛子向下扎去,白术顿时羽毛也捏不住了,手也抓不紧了,疾风划过脸庞,刀割一般,白术只觉待金乌停下后,她从鼻子到脸颊,皆被冷风摩擦得掉了一层皮。

白术揉揉有些刺痛的鼻尖,眼里兜着包迎风泪道:“不带你这样报复人的,我也不是故意拔了你羽毛,大不了……大不了我让你拔我一根头发。”

金乌看一眼少女乌黑茂密的一头秀发,又看看她手上捏着的那根,尘世间号称有价无市的金乌瑞羽,没忍住,啐了一口:“你倒好意思。”

白术点头,“自然好意思。”说完见金乌又要恼,阻止道:“莫气,经常生气更易脱发。”

金乌:“……”

他们此刻停歇的,是一棵参天的梧桐古树,上端枝叶茂密,向四方舒展,状若一柄巨伞,白术站在伞冠上,竟然一点也看不到下方。

“这树好大啊!”白术赞道,“许是有不少年的树龄了。”

金乌:“是师尊亲手植的。”

“哎?栽下它时没给渡点灵气吗?长得这样茂密了却连个树灵的影子都没见着。”

“灵根被挖掉的东西,怎么可能修出树灵?”金乌说着用翅膀拨开大片树桠,露出一块空隙,通过那块空隙,白术看见梧桐树主干部分空了一块,空缺的部分刚好是结内丹的位置。

白术看罢,“啧啧”叹两声,“好端端一棵树,为何要将它的主心骨挖去了?”

“佛祖与道祖当年曾在此立下赌约,后来道祖输了,便取出树的心骨,淬合自己的心血制成一柄剑赠予佛祖。树因佛祖而得名,那柄剑也随用了树的名字。”

“叫什么?”

白术话音未落,原本平静的古树忽然剧烈摇晃起来,起先是泛起翠色树浪,而后枝干往两边开合,随着数声尖锐的嘶鸣,自树海塌陷处,一连蹿出九只火球。

细瞧之下才能发现,每颗火球里都包了一只三足鸟,振翅翱翔,引吭高歌,场面壮观绚丽,叫人震惊。然而并非每个人都能直视进火焰里,大多数人看见的是冉冉升起的九轮朝阳,在空中按着次序排列一阵后,有八颗沉入了海底,只余一颗,突然就射丨出万道金光,耀眼夺目,逼得白术无法直视。

彼时,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金乌仰着头,语气是说不出的艳羡,“他们都是我的兄长。”

白术不是第一次从金乌口中听闻他的家事,之前在湖边,她听得一二,却没往心里去,尤其是“他们是太阳,我不是”那句,白术当时没能意会到金乌的意思。

然而现在她却明白了。

相较之在空中盘旋一阵,将天地照耀得彻亮的神鸟,她面前的金乌实在寻常到可忽略不计。

没有美丽的羽毛,无法带来光亮,找不到存在的意义,终其一生也只能仰望兄长的背影。金乌是这样想的。尖锐的鸟喙随着脖子的仰高无意识地张开,变作竖线的瞳仁一下一下轻微地收缩着。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单单就漏下我一个。我从小跟我哥哥的关系就不好,我与他们那么不同,自然处不来,所以我会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单单让我不同,单单让我逊色。”

白术伸出手想要摸摸这只大鸟的羽毛,迟疑了一下,又缩回去,“你没有逊色啊,你也很好啊。”

“唔……”金乌垂头应一声,“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因为我觉得如果是你,肯定会说这种话‘你其实很出色'‘你其实很厉害',这种话,我想听。”

白术揉揉脸,“夸我?”

金乌瞥她一眼,“算是吧,毕竟日子过的好的人,往往说出来的话也比较温柔。”

白术默一阵,“所以你带我来,就是想让我宽慰你?”

“是。”

“你觉得,我是日子过的好的人?”

“难道不是吗?你没有发现师尊很袒护你,同门待你都很好,连……连师姐都待你与他人不同。”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白术叹口气,拉拉金乌的翅羽,“师兄,我们回去吧。”

熟悉又陌生的悬空感再度从脚底传来,这一次白术没有了上次的兴奋,她将身子趴在金乌背上暖融融的羽毛里,狭窄的视野刚好可见不断飞逝的流云。

从前作凰鸟的时候,她懒得不行,出个远门能驾云则驾云,断然不会变作原形自己飞的。

极清为此训过她几回,所谓用进废退,昆仑一脉传承千万年,老祖宗遗留本源可不能忘,像她这样疲懒,过不几年,不是翅膀萎缩了振不动,就是由凤凰胖成肥鸡,到时候顶多能在地上蹦跶两下,飞个枝头都吃力。

都不是。白术心道,都不是啊。不是翅膀萎缩,也不是胖成肥鸡,而是她已经没有翅膀了,想飞都飞不了了。

白术将脸在金乌背上蹭了蹭,“师兄,你说我不识愁也好,尽说好听话也罢,我觉得你很出色,真的。”最起码在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兢兢业业为天下苍生奉献万年。“还有,你不要难过,我们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呀,没准儿以后的你会……”

“疯丫头,不过夸你两句嘴甜,倒还说上瘾了。”金乌听了白术的话不禁失笑,“然后呢?会什么?你倒是说来听听。”

没有得到白术的回答,蓦地,金乌感觉到羽毛被打湿后传来的阵阵凉意。

“喂……”想要回头看看白术,脖子扭到一半,又转了回来。金乌放慢了飞行的速度。

气流变得和缓,清明过后的空气已不似寒冬初春时的清冷,带着些许温暖与潮湿,像是一盏残温的茶。

金乌带着白术越过崇山,回到南禺上空时,低低盘旋了一阵,最后落下。

张口欲叫白术下来,一偏头,望见正坐在石桌旁看书的翊泽。

“师尊。”金乌低头,“不知师尊在此,弟子多有冒犯。”

翊泽起身,摆了摆手,算是应答,然后踱至金乌身边,“怎么回事?”

金乌回头看了看背上的少女,见白术已趴在他背上睡着了,眉头紧皱,眼角还挂着一道残留的泪痕。

“启禀师尊,徒儿今晨带阿术师妹出门,想是路途颠簸,师妹有些疲惫了,徒儿现在就将她送回去……”

不等金乌说完,翊泽已伸手一捞,将白术打横抱了起来。

金乌:“……”

鸟眼陡然瞪大,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翊泽。

看着看着,还用羽毛将眼睛擦了擦,嗓子里卡了许多话此时却是一句都蹦不出来。

被翊泽抱在怀中的白术毫无察觉,甚至还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在翊泽臂弯中睡得酣沉。

翊泽垂下眼帘,连带着头也低了低,定定注视着怀里人,以至于金乌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去忙吧,为师来照看她。”

第58章

白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幼时,亦或是更早的时候,她看见她娘亲紫菀上神抱着一个婴儿,站在类似丹房的地方。

房间正中燃一坛香炉,四周散落着几块龟甲,白须较之现在要少上那么几根的妙成玄尊,站着香炉前,用拂尘随意将龟甲拨了拨,低叹一声,“不妙啊。”

“卦上怎么说?”紫菀声音很急。

妙成玄尊觑她一眼,“说给你听,你听得懂吗?”

紫菀:“……”

紫菀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抬手将怀中婴儿托高一些,迟疑道:“师父,你叫我舍了这个孩子,是何意?”

“你这个孩子啊,是天煞命格。老夫活了这么多年,所见到占了此命格的人,连着你腹中的孩子一起……”妙成玄尊顿了顿,比出手指,“一共两个。一个是这孩子,还有一个,是你师姐慕离。”

“师姐……”紫菀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师父已经很久没有提起她了。”

“老夫是不忍心提呐。”妙成玄尊捋着长须,“当年的事情……唉,当年的事情。”

又道:“天煞命格再现,意味着此命格的轮回之道重又开启了。”

“师父,你说……”

妙成玄尊眼神一凛,一句“你猜得不错”刚要脱口,这边紫菀已麻溜地说完了一句话。

“师父,你说的什么我果然听不懂。”

妙成玄尊:“……”

紫菀一脸坦然。

妙成玄尊颓丧地摆摆手,“罢了罢了,这么同你说吧,此种命格只会出现在一人身上,阿离灰飞后,天煞命格也随之消失。未曾想过了这么多年,又再度出现了。”

紫菀怔住,“难不成,六儿是师姐……”

“非也。”妙成玄尊道,“阿离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紫菀沉默了一会,“那为何?”

“此事甚离奇,只能说天数变化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妙成玄尊将地上的龟甲拾起,轻轻掸了掸,“所以,菀儿,为师劝你将这孩子舍了吧,天煞的孤星,你与她多亲近一分,她便多克你一分。”

“师父的意思,是要我学紫……天后殿下吗?哼,舍弃自己亲骨肉,我做不来。师父当年,不也明知师姐的命格,还将她收作徒弟吗?”

“是我心存侥幸,以为可以改她命格,不曾想……”妙成玄尊摇摇头。

“师父,莫要再劝我了,昆仑的孩子天生地养,不论她是好是歹,我都会把她拉扯大,再说了,天煞孤星只克至亲,又不会妨碍到别人,我跟阿清命都硬着呢,不妨事。”

白术看到此处,忍不住腹诽一句,原来她娘在妙成玄尊面前这么没正形的。

后来的画面变得模糊,白术一看不见二听不清,只朦朦胧胧间闻得一句,“还有心上人。”

***

翊泽将白术抱进屋后,先是取了只靠垫让她靠在榻上,又恐清明露重,点了一小坛炉火供她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