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1 / 1)

“这不就是我吗?”卢秀珍伸出手来点了点那个拿着锄头的村姑:“不错不错,我更喜欢这一张,我可没那闲工夫捏着团扇去看蝴蝶,我照管我的田地还来不及。这张画得很好,实在是好。”

“真的吗?”崔大郎心中有几分雀跃:“卢姑娘,你没骗我罢?”

“没有没有,我这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很不错。”卢秀珍点了点头:“下回还画一幅送我吧,我拿了去挂到墙上。”

这句话说出口来时,卢秀珍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的蹦了两下——其实她也是很紧张的呐。

第173章 预绸缪(四)

“我就说了这才像卢姑娘嘛。”

胡三七在一旁嘀嘀咕咕, 满脸的笑意:“老兰那家伙, 懂个啥子。”

“胡护卫……”崔大郎有几分无奈,胡三七怎么还在旁边杵着呢, 怎么也不知道让出点位置出来——他很想与卢秀珍说上几句体己话儿, 可胡三七在旁边宝塔一样的站着,话到嘴边好几回他都觉得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啊,公子, 有啥事?”胡三七抬起头来,有几分莫名其妙:“你可不能护着老兰,你看卢姑娘都说这幅画好。”

“那你跟兰先生去说说。”崔大郎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赶走胡三七,只能顺着他的话朝下边说了,偏偏胡三七还不开窍, 摸着脑袋道:“公子要我跟老兰说啥?”

“……”崔大郎无语, 沉默的看着胡三七, 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差点要掉出来。

“哦哦哦!”胡三七总算及时回过神来, 摸了下脑袋:“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告诉老兰, 说卢姑娘更喜欢那一幅画是不是?”

“是是是!”

崔大郎悲喜交加, 胡三七可算是开窍了, 站在这里作甚,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与卢秀珍说话呢。

胡三七脑子转弯虽然迟钝,可行动很敏捷,才得了崔大郎的意思, 身子一晃便不见了人影,快得卢秀珍只觉眼前如有闪电而过。

“兰公子,这位胡先生的身手很不错啊,难怪你父亲要将他留在府中教你习武。”

胡三七走后,这屋子里的气氛莫名就暧昧了起来,只有两个人并肩站在书桌前边,周围静悄悄的一片,让卢秀珍忽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她的心砰砰的乱跳,脸孔渐渐的发烫,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掌心传来一片热。

“啊,他……”崔大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按照兰如青教他的话,胡三七若干年前救过兰如青,是他家的救命恩人,故此才将他在府中好生供养,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欺骗卢秀珍,他有一种冲动,把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这样心里才没有负担。

“我也听你们府上的丫鬟说过,他救了你父亲,是不是?”卢秀珍偏着头望向崔大郎,嘴角有一丝俏皮的笑容:“兰公子,我觉得你父亲做得挺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胡先生救过他。”

这句话成功的将崔大郎溜到嘴边的话赶了回去,众人都是这般说,卢秀珍也是这般认为,他若是忽然说出了另外一种情况,可能卢秀珍不一定会相信他——毕竟谎言成为表象经有一段时间,比真相更让人相信。

“我父亲……做人还算厚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崔大郎暗自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却正好遇到了两道灼灼的眼神。

仿佛间有什么从心底燃烧起来一般,一把火迅速的朝上边窜了过去,有一种情绪无端的蔓延开来,再也无法制止。崔大郎朝卢秀珍这边走了一步,颤抖着伸出了一只手,慢慢的沿着书桌朝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爬了过去。

“兰先生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他应该是想努力做个好父亲,只是……”卢秀珍努力的搜索着,该说什么才能让崔大郎更接受她的劝说——毕竟父子关系和谐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兰公子从小就与他父亲生分,后来母亲过世,连最疼爱他的祖母都走了,肯定心里会有一些落寞空虚,而兰如青却不能填补他这份空缺,久而久之,父子俩会形同陌路。

卢秀珍劝得认真,一双眼睛盯着崔大郎那银白色的面具不放,却没发现那只手已经慢慢的爬了过来,就停在她手掌的附近。

“兰公子,怎么了?”

她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堆,可怎么那边就没有反应呢?正在奇怪的时候,手指上忽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她猛的一惊,低头看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人握在掌心。

“兰公子!”卢秀珍唬了一跳,兰公子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抓着她的手不放?他的眼神流露出来的表情,让她的神思渐渐恍惚了起来,那一双眼睛仿佛有一种勾魂夺魄的能力,慢慢将她的神思摄取过去,不知不觉的,她竟然迷茫了起来,停止了手的挣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那张脸越来越近。

不,那不是他的脸,那只是一张面具,银色的外壳反射着窗外漏进来的阳光,闪闪的发亮,眼睛边缘的一抹金色映得她的眼睛有些发花。

“兰公子……”卢秀珍艰难的吸了一口气:“你这是作甚?”

“卢姑娘,我……”崔大郎停顿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我心悦于你。”

这句话,就如点起的火折子扔到了干草堆上,“呼啦”一声,稻草瞬间燃烧了起来,卢秀珍的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哔哔啵啵”的响声。她的双腿发软,整个人渐渐的靠住了书桌,仰头出神的看着崔大郎的眼睛。

“兰公子,你心悦我何处?”

卢秀珍挣扎着问出来了一句话,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很怪,素日里她说话干净利落,可此时竟然还有些许尾音,听上去娇媚无比。

她的问话仿佛是一种鼓舞,落在崔大郎的耳朵里只觉格外好听,就如空谷黄鹂一般啁啾婉转,清清脆脆,让他的心都快要化掉,他用力了几分,握紧了卢秀珍的手,只觉手掌心里软绵绵的,柔若无骨一般,心头似乎有小手在不住的挠着,痒痒的委实有些难受。

“你什么地方都好,我心悦于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像你一样让我觉得这般牵挂,我没说假话,从来就没有,你相信我么?”崔大郎的眼神专注,盯紧了卢秀珍,唯恐她摇头说出一个“不”字来。

卢秀珍靠着书桌,双腿软得有些站不住,她越往后仰,崔大郎的身子便越发压了过来,就这样慢慢的压了下去,她就如一根芦苇被风压倒一般,几乎快要贴到了书桌上边,而崔大郎的那张面具总他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兰公子,你别这样……”卢秀珍只觉自己的腰肢有些吃力,将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伸出来推搪:“书桌有些硬……”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有如此无力的时候,即便是在前世,面对着父母的责难,她也能挺直脊背给予回击,而且说得振振有词,而今日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不能做,就如一个布偶,软趴趴的靠在哪里,没有半分力气。

自己面前的那双眼睛,濡黑如点墨,眼眸灿灿,如有火苗在跳跃,那份热情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融化,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如一滩春水,静静的流淌过春日的田野,两岸花香扑鼻,杂花生树,看得她眼花缭乱。

这房中意乱情迷的,不止卢秀珍一个,那首先采取行动的崔大郎,此刻也是一片模糊,满腔好词好句可却不晓得如何说出,只能呆呆的望着卢秀珍,一只手抓紧了她的手。

她是他的妻,命中注定。

自从养父养母给他订下这门亲事开始,冥冥中她就已经被月老的红线与他系在了一处,他要紧紧的攥住那根红线,不能让它断裂,他一定要让她站在自己身边,不让她离开。

“卢姑娘……”

甫才张口,他惊觉自己声音哑呕,全然没有昔日清朗。

“嗯?”卢秀珍仰头应答,一双眸子里仿若落入了波光,忽而一闪便不见了踪影。她望了崔大郎片刻,吃吃笑了起来:“兰公子,你这是在开玩笑么?我只是一个村姑,还是一个寡妇,你说什么心悦不心悦的呢。”

他心悦她?说不出来心悦何处,只是一味的掩饰,卢秀珍糊涂了那一会儿,忽然又回过神来,自己怎么能如此大意的就被他蛊惑?这位年轻公子,只不过是因着没有父母关爱,想要找一个人好好说话罢了。他此刻的状态就如溺水者想要抓住一块浮木,而自己,恰恰就是从他身边经过的木板。

“卢姑娘,你不相信我?”

崔大郎有几分失望,手一松,卢秀珍趁机将自己的手抽出,得了些力气,按着书桌站了起来,她将自己的站姿调整了下,不再是方才这般暧昧的姿势,一只手抹了下脸孔,额头的汗珠已将手掌湿了一片。

“兰公子,你叫我该如何相信你呢?”卢秀珍笑了笑,伸手拉了拉崔大郎身上穿着的那件银灰色长衫:“你出生富贵人家,而我只是乡野村姑,更何况我的身份很是尴尬,我是一个寡妇,相信兰公子已经知道。”

“村姑如何,寡妇如何?”崔大郎声音急促:“莫非卢姑娘也在意那些所谓的门第之说?”

听兰如青说起门当户对,崔大郎不以为意,只觉他废话连篇,可现儿听着卢秀珍也拿这出身说是,他不免迷惑而且惆怅起来——她也介意这些?他原以为她是个潇洒不羁的女子,不会在意世间的闲言碎语。

第174章 预绸缪(五)

茜纱窗外漏进一抹阳光,照在了那黑檀木的桌子上,若有碎金浮动,墨黑底色上点点金光,显得格外刺眼。书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盆,上边描着宝蓝色莲花图样,雅致清新,盆子里有绿叶丛丛,细长叶片如针,弯弯的从花盆里垂下,越过雕花架,垂到了书桌上,轻轻点着黑光幽幽的桌面,透出了一丝幽绿色的暗纹。

兰草之后,有一张粉面如花,双眉细细宛若柳叶,眼眸深深恰似春水。

“兰公子,我并不是因着自己的身份而觉得尴尬,这世上有门第之见,可却也有冲破门第在一起的例子。诚然,我的身份在旁人眼中比不得你,可是我自己却一点也不曾看轻我自己。”

“这样不是很好?”崔大郎激动了起来,一身热烘烘的来了力气,方才的沮丧一扫而光:“那你为何要拒绝我?”

“兰公子,我想要知道你为何心悦于我,可你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卢秀珍摸了摸自己的脸:“若兰公子觉得我容颜秀美,可是红颜终将老去,在我不年轻不美貌的时候,你还会心悦于我么?”

“不、不、不……”崔大郎慌忙澄清:“我绝非是因着这个而心悦于卢姑娘的。”

“那,”卢秀珍双眸灼灼:“那又是为何?”

“我觉得……卢姑娘聪明大方心地善良,我周围从未有过像卢姑娘这般女子,故此……”崔大郎猛的红了脸,方才他说出“心悦”两个字很是自然,可现在面对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又有些胆怯。

“倘若兰公子身边出现了像我这样的女子,那兰公子会不会也心悦于她呢?”

听着崔大郎的赞美,卢秀珍有些开心,只不过她却不会这般轻易放弃,继续追问——只是他原来未曾见过自己这样的人才会喜欢上自己,若是遇到第二个自己这样“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女子,这位兰公子会不会又喜欢上旁人?

卢秀珍的头有些晕,晕到毫不吝啬的自我夸奖,可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她得问清楚,兰公子的这份心悦究竟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只是一时的冲动?

“卢姑娘,即便身边出现一百个如你这般聪慧灵秀的女子,我也绝不会心有旁骛,我只心悦于你,此生不会再有旁人。”崔大郎有些慌神,赶忙举起手来:“你要相信我,我的眼里只有卢姑娘一个人,若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呀,别发誓,发誓干嘛呢!”卢秀珍抿嘴一笑,心里头有些甜,可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为啥前世看电视上,男主人公表白的时候那般浪漫,月亮,星子,旋转木马,或者是雪花飘飘,不远处圣诞钟声阵阵飘荡,他们鼻尖对鼻尖,深情凝望,而现在……她看了看周围,明亮的阳光,装饰古朴的屋子,唯一能显出点浪漫气息的便是那盆兰草,而且就光有绿色的叶子,叶片间还没看见一朵花。

“那你是相信我了?”崔大郎的心雀跃起来,犹如一艘小船,洁白的风帆鼓起,正在蔚蓝的大海里飞速前行。他望着坐在书桌一侧的卢秀珍,一颗心充满了感激,今生能遇到她真是最幸运的事情。

口里说出一句话来很轻易,可是要一辈子做到却很难,卢秀珍不是涉世不深的少女,虽然前世没谈过恋爱,可身边有不少例子可供她参考。虽然大背景不一样,或许大周民风淳朴,要说出一句心悦于某人比前世要更慎重,可谁又知道今后会怎么样?特别是现在两人之间的这种差异,更是他们之间的阻隔。

即便就如兰如青这般的人,不也是对她提防甚深?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说出了心悦两个字,还不知道会怎么来处理这件事情呢。

方才那一阵子,只是被兰公子蛊惑了吧?卢秀珍微微的笑了起来,自己都两世为人了,怎么听着这少年的话就恍惚了起来?她甚至是连他的面孔毁成什么样都不知道呢,面具下边,说不定会是形如鬼魅的一张脸,自己能接受么?

做人要理智,不能被情感冲昏了头脑,卢秀珍抬起头朝崔大郎那边看了过去,见他一双眼睛灼灼,似乎胶着在自己身上,带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那种渴望,忽然间她的心又软了几分,觉得自己若是直接回绝了他,会不会让他难以接受?

“卢姑娘,怎么了?”

见卢秀珍不开口,崔大郎更有些着急,他很想知道一个答案,哪怕是她不说话,简简单单的点头摇头,也胜过此刻让他一颗心提得高高落不到实处。

“兰公子,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毕竟我还在孝期,我在给我过世的丈夫守寡,等着孝期满了再说罢,现在我没心情考虑这些事情。”

挣扎良久,卢秀珍决定使出“拖”字要诀来——听说守孝要三年,她完全可以借助这剩下的两年多时间来考查兰公子,若是他有真心,过了孝期再提两人的事情,若是他没有拗过兰如青另娶他人,那她也大可不必惋惜。

“孝期?”崔大郎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怔怔的回味了下这两个字。

对了,目前她的身份是寡妇,正在为那在世人眼里已经死去的崔大郎守寡。

可崔大郎不就是他么,他就是崔大郎啊!

崔大郎踌躇着,想将手抬起来,可卢秀珍站起身来的速度比他抬手的速度更快:“兰公子,莫非你忘记了我是个寡妇?什么事情,都等到我孝期满了以后再说罢。今日我过你们府上来,你父亲找我过来是来商谈开花铺的事情,不是与兰公子讨论我们之间的事。”

时间最能考验感情,经过世事变迁,若他还是那般不离不弃,到时候再来卿卿我我也不迟——两年多并不是一段很长的时候,水稻收两次就差不多了,真是有心,定然会在那里守候。

拢了下头发,卢秀珍脚步匆匆,一眨眼已经走到书房门口,回过头来,见着坐在书桌一侧的崔大郎,只觉他形单影只,显得格外可怜。

她忽然有几分歉意,或许是她扰乱了兰公子平静的生活。

似一阵风,卷着繁花绿叶飞入他的生活,让他摇摇曳曳不止的时候,风却忽然静了下来,让他捉摸不透方向。

“你的画画得很好,我很喜欢。”

这句话,就权当是在安慰他罢,卢秀珍觉得有必要给他一点点弥补,再怎么样也不能太绝情,免得让这可怜的娃忽然挨了一记重拳,分不清东南西北。

崔大郎跳了起来,抓起书桌上的画奔到门口:“拿着。”

“啊?”卢秀珍有几分诧异,抬起头来:“拿着什么?”

“你不是说要我送一幅画给你?就拿着这幅吧。”崔大郎双眼灼灼,热烈得堪比屋外的日光,似乎要将她燃烧起来:“下回我再画一幅更好的给你。”

他必须送她一点什么东西,让她能记住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就将自己扔到脑后。

卢秀珍落落大方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画,微微一笑:“那就多谢兰公子了,没想到我们农家寒舍也能有这种文雅东西了。”

崔大郎温柔的望着她,眼神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一丝丝的颤栗从心湖荡漾开来,那波纹慢慢的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整颗心都占满。卢秀珍忍不住微微颤动了下身子,只觉一种说不出来的欢喜与甜蜜充斥了她的五脏六腑,那滋味简直无法言说。

一只脚踏在门外,一只脚在门里,姿势实在有些怪异,可她却没有想要将这奇怪的姿势调整过来,只是抬眼望着面前的崔大郎,仿佛面前有一棵高高的大树,她此刻化身了攀沿向上的藤蔓,有一种想要攀附到他身上的冲动。

“卢姑娘,要回去了?”

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陡然将这份诡异的宁静打破,卢秀珍猛的转过身来,就见灵鹊与灵燕两人从内院门口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红色衣裳,裙袂飘飘,就如烈火一般刺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