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兰公子,你又错了,我不是接受你父亲的一百八十两银子,那是你父亲与我做了一笔生意,我指点了他园中风水,这是我的本事,他花钱买我的本事,买卖而已。”

从堪舆之术来看,兰府的风水确实有点不对,她将这小处找出来纠正过来,相信这宅子以后定然会一切顺意,兰先生或许能达到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大富大贵。说实话,若是她有些名气,她怎么着也该收上千两银子的,但现在自己只不过是青山坳里的一只土鳖,能拿到一百八十两已经算不错了。

“做生意?”崔大郎眼睛亮了亮:“那我是不是能与卢姑娘做笔生意呢?”

卢秀珍惊讶的张开了嘴,没想明白这位兰公子为何执意要帮助自己,莫非真如兰先生所说的那样……她想起兰如青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孔。

那一次,他很委婉的表达了不想她与兰公子接触的意愿,她至今还记得兰先生那略带忧郁的眼神,一个与自己离心的儿子,若是喜欢上一个乡野村姑,兰先生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兰公子真的喜欢自己?不该罢,这富家公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就连身边的丫鬟都生得清秀,哪里会见了自己几次就会有那种心思?肯定是兰先生多虑了。

“兰公子,不知道你想跟我做什么生意?”

崔大郎藏在衣袖里的手激动得握成了个拳头,卢姑娘愿意与他接近呢!一起做生意?他根本就没半点想法,不如先问问她:“卢姑娘,你现在想做什么生意?”

卢秀珍叹气,这兰公子怎么就不像他爹呢,连做什么生意都没想好,就要与她一起合作做生意,若是他独当一面,哪怕是有万贯家财都会被他败没了。

“兰公子,我目前想要开个苗圃,培植一些奇花异草放到江州城的花市里头来卖。”

“好主意!”话还没说完,崔大郎便迫不及待的叫好:“江州城的花市很出名,若是能培植出好的花草来,不愁没人来买。”

卢秀珍瞠目结舌的看着崔大郎,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如何,但从他说话哩听得出来他有些兴奋,仿佛就跟他自己要开苗圃一般:“兰公子,你认为你怎么与我合作比较好?”

“我可以帮你种花。”崔大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卢秀珍的嘴巴张得更大了,种花?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要种花?

“兰公子,这事你恐怕做不来,还是歇了这们心思罢。”

“谁说我做不来?我原来……”崔大郎说到此处,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往下说,只能瞎编几句:“我在江南的时候,没有同龄的孩子跟我一块玩耍,我只能跟着家里的花匠去修剪花枝,看到那些开得很美的花,我心里头就高兴。”

这话深深的触动了卢秀珍,兰公子的童年可真是凄惨,不由得让人对他心生了几分怜悯。

第90章 疑云重(一)

玉兰花开得很好,洁白硕大的花朵挂在枝头,在厚实的绿叶间展开了它们的美丽,微风一过,阵阵香气扑鼻而至,有着醉人的芬芳。

树下站着几个人,一人穿着白色长袍,手拿花锄,像模像样的在挖地,看上去他做这事很是娴熟,锄头的高度恰如其分,落下去入土和深,握着锄头抖一抖,结得像一块板似的地面即刻便沿着那细缝裂开,黄泥渐渐从锄头底下钻了出来,细碎的落到了脚边。

卢秀珍抬起头来,惊讶的看了崔大郎一眼:“你还真跟那花匠学过种花。”

原本以为崔大郎不过是随口搪塞她,可没想到他一抡锄头,卢秀珍便看出来了,这是个做过农活的,而且是一把好手。

这位兰公子,幼年时肯定是异常孤独的,竟然能跟着花匠学种花——虽说在卢秀珍看来,勤劳能干是好事,可对于这种大户人家来说,哪有公子与花匠混到一处去了的?可见他的幼年并不幸福。

“如何,我能与卢姑娘一起合伙做生意么?”崔大郎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欣喜,得到了卢秀珍的肯定,他感到特别开心,仿佛间眼前有闪闪金光,照得一片亮堂。

“兰公子,其实……”卢秀珍微微一笑,看得崔大郎的心无端抖了抖,她的笑容真甜啊,他宁愿就这样痴痴的看着她,直到天长地久的那一刻,有她在身边,心里就有一种很踏实很温馨的感觉。

“其实怎么?”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将心放平静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显得不那么紧张。

“我想说,其实你不必要跟我合伙做生意啊,你们家这么富有,还用得着跟我这小村姑去合伙开个苗圃?”卢秀珍摇了摇头:“你父亲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的。”

而且她也曾对兰先生说过她无意于兰公子,若是现在与兰公子合作,会不会让兰先生有所误会?卢秀珍抬起手来摸了下自己的脸,只觉有些烫得慌,再偷偷瞥眼看了下崔大郎,见他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实在算得上是个伟岸的美男子——除了戴着那张面具,真的是高大威猛。

“我父亲?”崔大郎轻声哼了一下:“他不肯答应我也会让他答应。”

“兰公子,你可不能这样,或许你父亲在多年前没能给你关心照顾,可在他心里却还是很珍惜你的,你不要只看表面现象,我能看得出来,兰先生对你有一份深深的感情,只不过你与他之间早已形成了隔阂,很难跨越。”

自己也得了兰先生这么多好处,自然要替他多说好话,兰公子对于他父亲有一种怨恨,若是自己能帮他们修复关系,不仅是做了一桩好事,也算是对兰先生的一种感激吧。

崔大郎站在那里,静静听他说话,有些哭笑不得,她还真以为兰如青是他的父亲?只不过他又没法子与她说清楚这件事,他只能听她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兰公子,有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我们心底里对父母有多么深的依恋与感情,直到有一日你离开了他们,才会明白亲人分离的那种痛苦。”卢秀珍谆谆善诱,对于面前这个年轻人,她的直觉是,他绝不是个冷漠的人,只是身边可能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只要自己将亲情说得透彻明白,他或许就会知道,这世间最爱他的人,便是他父亲。

“是,我明白亲人分离的痛苦。”崔大郎点了点头,这滋味他理解最深,当时兰如青与胡三七将他从青山坳弄出来,睁开眼再也见不到爹娘,那时候他的内心是极度崩溃的,他希望还是像以前一样,走出房间就能看到爹坐在走廊下修理镰刀锄头,娘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弟弟妹妹们围着他喊大哥。

可是……一切都不再存在了,这些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想要再享受这样简单的生活都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他被困在这庭院深深的兰府,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也再听不到爹娘温柔呼唤的声音。

“大郎,回家吃晚饭啦……”

那时候他进山打猎,若是回来晚些,就能听到爹站在山口呼喊着他,每次听到这声喊叫,哪怕是再疲惫,他也忽然全身都有了力量。

家,只有家才是弥足珍贵的,可现在他却是一个失去了家的人。

“啊,不好意思,我言语冒犯了。”听出了崔大郎声音里的失落,卢秀珍蓦然也有些后悔,听说兰公子幼年丧母,三年前又失去了最疼爱他的祖母,这已经是死别而不只是生离,对于他来说,更是一种痛苦。

“卢姑娘,你说得很对,亲人分离的那种痛苦是这世间最大的痛苦,我很想能回到过去,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崔大郎喃喃自语,一只手握紧了花锄:“若是能让我再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我定然会比现在要更开心。”

虽然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可卢秀珍却能从他的声音里体会到那刻骨铭心的痛,她垂下睫毛,眼睛望向自己的脚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对面站着的这个年轻人,只觉得心底里油然升起一丝爱惜和怜悯。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在这里,父亲与他那么远的距离,肯定不开心,他的要求很简单,他只是希望有人能陪着他说话陪着他一起做些事情打发下时间,难怪他执意要与自己合伙做生意,原来是他内心孤单。

“兰公子,昨日已经是昨日,既然回不去了,那就该努力向前看,只有将以后的日子过好了,才能让你九泉下的亲人放心。”卢秀珍朝崔大郎笑了笑,眼睛宛若天上新月:“兰公子,我答应与你一起合伙开苗圃。”

“真的?”崔大郎心中一喜,两道眉毛扬了起来,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

“这么便宜的事我干嘛不答应?”卢秀珍假装出一副轻快的笑容:“我与你一道开苗圃有不少好处呢。首先,你爹若是答应你跟我一起合伙,他少不得要为你这事去操心,到时候他只要将江州城里的富商介绍给我,那这生意就好做啦。”

唔,崔大郎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确实如此。

听灵鹊灵燕她们闲聊,兰如青这一步棋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布下,当时肯定不是为了寻找他而将兰如青放在江州,但不管怎么说,兰如青在这江州城也算得上是老住户了,来往的都是富贵人家,让他去推介一二总会有好处,更别说……他想到兰如青说的,他出身皇亲国戚,若是能让说动那些所谓的亲戚们来买就再好也不过了。

见着崔大郎点头,卢秀珍心里有几分笃定,看起来这位兰公子对于让他父亲兰先生帮忙做生意还是很有把握的,这就好办了。

“兰公子,与你合作还有一个优势,这是我想了很久要解决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稳妥的法子。”卢秀珍脸上带着融融笑意,心里更是轻快了几分。

这问题便是苗圃选址的事。

青山坳的村民现在大部分与崔老实家关系不错,但是人心叵测,总有那么几个心眼小嫉妒旁人的,比如说她的大伯二伯两家,若是她将那山谷里的奇花移栽出来,卖上了大价钱,只怕是那些人会去官府告状,说她的花是出自栖凤山,该属官家的产物,现在若是与兰公子合作,这就能盖上一层合理的外衣,可以说是兰府斥重资在外边寻来的——江州城没见过这些花草,可不是从外边找过来的?

更何况她也怕苗圃里的花草树木被人偷盗,这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

最开始她想着要将一部分花木栽到自家院墙之内,可她是准备要挣大钱的人,苗圃的规模怎么能这样小?自家园子里最多也就栽个几十株奇花异草也就够了,而且还得防着村里的顽童和鸡鸭捣蛋,若是能在兰府这边开一片地种上那些珍贵的花卉……

卢秀珍眼睛里出了光来。

银子,好多的银子在她面前上上下下的跳着——或许她还能将这苗圃做大做强,到京城里去开一家分号呐。

“卢姑娘,怎么了?”见着卢秀珍眼神蓦然一亮,就如有万千星子落在她的眼底,崔大郎的心不由得堪堪乱跳了一拍,紧张得都要说不出话来:“到底是个什么问题?”

“我若是种出了奇花异草,种到青山坳总有些不放心,兰公子,可不可以到这内院开一块地来做苗圃,由专人看护?”卢秀珍笑容甜甜:“是不是打算得太长远了?”

站在一旁的灵鹊灵燕默默点头,原来这位卢姑娘也知道自己想得太多,奇花异草岂是说种就能种出来的?

“奇花异草?”崔大郎也觉奇怪:“卢姑娘就这般确定?”

“我上次卖给兰先生的几棵树,大家都说没见过,那是不是算奇花异草呢?”卢秀珍明眸朝胡三七望了过去:“胡先生,以前你见过这些树没有?”

胡三七摇了摇头:“未曾。”

“这是我在栖凤山的一处山谷里找到的,这栖凤山有很多好宝贝,只是没人会花功夫细致的去找,据说好些年前有人挖出了血灵芝,还卖了好几百两银子哪。”卢秀珍声音坚定,一字一句道:“我打算再去栖凤山里找找看,应该能找到不同的花种树种。”

“原来如此。”崔大郎微微的舒了一口气:“卢姑娘,都听你的吩咐。”

第91章 疑云重(二)

淡淡的熏香从茜纱透了过来,飘飘渺渺的,若有若无一般,似乎钻进了人的鼻孔,又似乎什么都闻不到,唯有走得近些,才能真正闻到那鹅犁香的味道,还有,那细不可闻的说话声。

“这些日子懷瑾的情况如何?”

屋子的案几很高,紫檀木精制而成,映着阳光,桌面有深紫的流光一闪而过。

案几后坐着一个人,须发皆白,眉眼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回国公爷的话,公子好学上进,已学完四书五经,现儿正在与他说策论以及历朝帝王治国之策。”兰如青站在案几之前,微微低首,声音清晰可闻:“公子资质极佳,授课时一点就通,这是最近公子的习作,敬呈国公爷过目。”

兰如青从袖袋里摸出了几张纸笺来,旁边有下人接了过去,放到了案几上边,那老者拿起了一张看了两眼,轻轻点了点头:“唔,这开题便做得不错,如青,你辛苦了。”

“国公爷,再辛苦也是应该的。”

“你还得要仔细些,毕竟他在那乡野角落里长了二十年,言谈举止肯定脱不了那泥土气息,莫要到推出来的时候还是那般土头土脑就难堪了。”老者闭目想了想,郑重其事的吩咐道:“可务必要让圣上见了欢喜。”

“国公爷,是不是因着种谷不发芽的事情,圣上对陆思尧……”兰如青抬起头来,眼神里一丝惊喜:“听闻最近弹劾陆思尧的人也比较多。”

老者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陆思尧力劝皇上将江南的种谷移植到北方播种,他以为种谷这么容易发芽的?现在圣上得知京畿周围几个州用了江南种谷的都不发芽,龙颜大怒,只将这怨气转到陆思尧身上来了。”

“只是,国公爷,”兰如青的眉头略略皱起,一副深思熟虑模样:“那陆贵妃肯定会为她父亲说好话,只怕过不了几日,皇上就会怒气全消。”

陆贵妃是当今圣上最得宠的妃子,在后宫就连皇后娘娘都要避着她,陆贵妃甚至还想过要做皇后,只不过因着太后娘娘一力罩着皇后,皇上是个孝子,故此皇后娘娘依旧坐稳了那中宫的位置,只是不得皇上宠爱罢了。

而他们说的陆思尧,正是陆贵妃的父亲,现在官居一品,担任朝中大司农一职。

“兰青,你这些年一直在江州,来京城也不过是停两三日便走,对于这朝中的变化知道得并不多啊。”老者微笑看向兰如青,眼中有一丝轻快:“陆贵妃已经渐渐失势,去年秋季宫中新进了一批美人,中间有几个出挑的,皇上封了嫔位,轮流侍寝,陆贵妃一个月能与皇上共寝最多不过两日。”

“原来陆贵妃独宠后宫,没想到失势竟然如此快。”兰如青有几分讶异:“这倒也是一件蹊跷之事。”

“那陆贵妃在宫中得势,最主要的还是有国师在扶持她,可这些年来国师有不少事情没算准,逐渐失了圣心,最近又犯了事,圣上正在彻查,不免牵连到这位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更何况……”老者轻蔑的一笑:“她不过是靠着脸来取悦圣上的,现在红颜渐老,宫中又有新来的美人,她这失势也是情理中事。”

“原来如此。”兰如青双眉渐渐舒展:“娘娘的日子好过多了。”

老者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就盼着皇后娘娘能趁此机会将六宫好好整治一下,树自己的威风,别每日里只管着佛前念经便好。”

“娘娘天命所归,定会安然无恙。”兰如青目沉如水,拱手道:“国公爷,如青先去见过故友便会江州去了,请国公爷放心,公子这边绝不会出半点差池。”

老者双目炯炯,直视于他:“如青,我自然信得过你,若是信不过,我也不会将你派去江州了。”

“如青对国公爷的赏识铭记在心,定当尽心竭力为国公爷效劳。”兰如青挺直了脊背,朝那老者微微一笑:“时辰不早了,如青走了。”

“去罢。”老者挥了挥手,将兰如青打发走,拿起桌上几张纸笺仔细看了起来,不多时他慢慢读出了声音,读着读着,拍案感叹:“这文章写得不错,即便是念了五六年私塾的也不见得有他这文采,看起来果然是出身我张家一脉,故此才会如此聪明。”

“父亲。”

门口有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白净的脸上有几绺细长的胡须,丹凤眼看上去十分有神采。

“鸣镝,今日可见到娘娘?娘娘怎么说?”

中年人走了进来,朝老者点了点头:“父亲,今日娘娘是在锦鸾宫召见的外臣。”

“锦鸾宫?”老者一抬眉毛,嘴角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娘娘最近过得很顺心。”

张鸣镝点了点头:“正是,今日见着娘娘,容色熠熠,不似以前那般眉间有抑郁之色,说话间常有笑声,看起来心情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老者伸手按住了桌面上的案几,眉毛挑了挑,又落下。

“父亲,方才我正好碰到兰如青出去,他今日进京,可是在说江州城那边的情况?皇子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老者将桌上的几张纸笺拿了起来:“你自己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