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 / 1)

她的种谷是兰先生送过来的,而崔才高他们用的全是从江州城夏老板那边弄过来的,照着崔才高的说法,那是官府特地督办的,而且是他的儿子崔耀祖全权负责,再怎么样崔耀祖也不会拿着自己前程当儿戏,竟然去进一批伪劣种谷过来。

这里边究竟是哪里不对?卢秀珍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江南?”崔大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从未去过江南,如何能知道江南种谷的不同?若是问起江州的,那他还能略知一二。

“是,江南。”卢秀珍点了点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春花红生活,秋来江水绿如南,好地方。”

崔大郎呆呆的望着卢秀珍,有些吃惊。

他媳妇儿不是桃花村的吗?怎么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卢姑娘,谈吐言语一点都不像从乡里出来的?若是他没有被兰如青抓着苦读诗书,他还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呢,这般好听的句子,她随口道来,她是从哪里学的?

“啊,公子,我们村有个念私塾的,很是刻苦,每日一早就拿着书在外头念哪,我不过是放牛的时候听着他这几句,觉得好听,就问了他这话的意思。”虽然看不到崔大郎的神色,可卢秀珍也忽然想到了有哪里不对,自己一时兴起,念了两句古人的诗词,没由得让人怀疑了。

“原来是这样,卢姑娘真是聪慧。我虽长在江南,可对江南也不是很熟悉,抱歉不能告知姑娘这种谷的事情。”

“原来如此,倒是我造次了,该想到公子是长在高门大户里边的。”

卢秀珍有些懊恼,自己这是怎么了,抓到个从江南来的就想问种谷的事情,这位公子哥儿肯定是养在深宅大院里头,只晓得端碗吃饭,如何知道种谷怎么发芽的呢。

“卢姑娘,江南的种谷怎么了?莫非是种到北方不发芽?”崔大郎也有些担心,早一段时间兰如青曾经说过卢秀珍托他去买江南的种谷,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心中一紧,虽然现在家里有银子了,不至于会像大伯那年这般狼狈被动,可对于爹娘来说,种谷不发芽可是个很大的打击,他们一定会很伤心失望的。

“不发芽?”卢秀珍有几分诧异,抬头瞟了崔大郎一眼,自己都还没提到这事情,他怎么就猜到了?

“唔,我也是乱猜的。”见着卢秀珍那疑惑的眼神,崔大郎忽然有一种心虚,不安的挪了下脚,朝旁边站开了一步:“种子不发芽,农夫就该遭殃了。”

“可不是?我们村今年有不少人家换了江南的种谷,可种下去有些日子了,还没发芽,大家都着急这件事呢。”卢秀珍眉头微微蹙起:“唉,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若说是气候的问题,也不至如此……”

“啊,不发芽?”崔大郎大吃一惊,心里焦急:“那卢姑娘家里的种谷呢,可也发芽了?”

“我们家的……”卢秀珍刚刚开口要说情况,就听一阵脚步声奔着往这边过来,她转头一看,就见雨幕里冲过来一个人,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刚刚好遮住他的身子,胳肢窝里还夹着一把,跑到凉亭抖了抖身子,就如一只刚从水里浮上来的鸭子。

“贤侄,你父亲来内院了,让你回房间去,他找你有事。”胡三七喘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你拿这伞和卢姑娘一起去屋子那边,等会让灵鹊送了卢姑娘去外院。”

崔大郎有几分心动,又有些踌躇,能为自己媳妇撑伞,自然是一件美事,可是又怕唐突了她,犹豫着没有伸手。

胡三七将伞伸着,没有收回去的意思,眼睛瞪着崔大郎,恨不能大声说一句:“公子,你快些拿了伞送卢姑娘走哇,多好的机会。”

卢秀珍见着崔大郎不去接那把伞,心中暗道,这位公子真是知礼,不欲与年轻姑娘一道行走,大概是怕毁了自己的名声,她笑了笑,伸出手来:“这样罢,胡先生,你和公子打这把大伞,我拿你这把小伞一起走便是。”

“哎呀,这伞太小了……嗐!”胡三七一张紫棠色的脸颜色更深了些:“卢姑娘,你是姑娘家身子弱,淋不得雨,这把小的还是我用吧。”

“没事没事,我年纪轻,身子骨要比胡先生好呢。”卢秀珍微微一笑,劈手从胡三七手中把伞拿了过来:“我是该快些去外院了,等会钱管事该着急啦。”

没等凉亭里那两个人回过神来,卢秀珍已经撑着伞冲进了白茫茫的雨幕。

“卢姑娘,卢姑娘!”

崔大郎望着那个急匆匆向远方奔跑的身影,心中很不是滋味。

“公子,你……”胡三七重重的拍了下大腿:“我可是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那把小一点的伞,可你……”

“我觉得……有些不好。”崔大郎喃喃道,心中有几分怅惘,自己为啥就不能胆子大一些,为她撑起大伞遮住风雨呢?

第68章 借东风(四)

这把伞果然是有些小,恐怕是一把夏天用来遮荫挡太阳的伞吧?

冷冷的雨点从伞外砸了进来,落到了卢秀珍的脸上,有些钻进了衣领,冰凉冰凉一片,她哆嗦了下身子,抬头看了看这把雨伞,暗黄色的油纸面上划着一枝洁白的梨花,灰褐色的树枝斜斜挑出,白色的花朵在枝桠上开得热闹。

只是花朵之间有一点点缝隙,雨滴从上头落了下来,滴滴的打在了她的身上,难怪胡三七跑到凉亭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水。

没想到这样的大户人家,找把像样的伞都为难,卢秀珍叹息了一声,自己是不是该与钱管事去说说,要添置些日常生活用品了,否则难免被人笑话,一个这么大的宅子,竟然连好用的雨伞都没几把。

“卢姑娘!”

身后传来呼喊的声音,卢秀珍停住脚转过身来,就见两个人撑着一把大伞朝她这边快步跑过来。

这男人的肩膀就是比女人要宽,看着那把伞挺大,可是下边站着的两个男人,还是没能全部将身子藏在伞下,尤其是那位胡先生,有半边肩膀在伞外边。

“卢姑娘,我个头大,这伞打不住,你和我贤侄共一把伞吧。”

没等卢秀珍反应过来,胡三七已经伸出手来,一把将卢秀珍手里的伞拿走,顺势将她朝崔大郎那边带了带:“雨这么大,卢姑娘你将就将就罢。”

“啊?”卢秀珍有些发呆,不知道为啥胡三七一定要拿着这把小伞走,即算那把大伞打不住他整个身子,可这小伞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只是……雨这么大,自己总不能没有伞。

卢秀珍转脸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崔大郎,有些窘迫:“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崔大郎紧张得舌头尖都要打结了,拿着雨伞的手有些不可控制的要打颤,他极力想要稳住,可那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公子是不是觉得有些冷?咱们赶紧回去吧。”卢秀珍抱住胳膊,这天气是有些冷,感觉好像要加件夹棉袄子才能御寒。

“好,咱们一道走。”崔大郎得了个台阶下,赶忙用上:“北方倒春寒的时候真是冷哪。”

卢秀珍点了点头:“公子赶紧去穿件衣裳吧。”

两人脚步匆匆朝前边走着,踩着青石地板,水珠子四处乱溅,崔大郎长衫的下摆湿漉漉的贴在了鞋子上,好像迈不开步子,有几分狼狈。他偷偷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卢秀珍,见她一双眼睛朝前边看,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只是那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她身上带着一种特别好闻的香味,并不浓郁,很淡很淡,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崔大郎的脸红了红,将步子朝卢秀珍那边挪了挪,又怕她发现,又朝外边撇了撇,这一挪一撇之间,雨伞摇晃了下,雨珠子溅着飞了进来,落到了卢秀珍的脸颊上。

“卢姑娘,我不是有意的……”崔大郎有几分紧张,说话都快要结巴起来。

“没事没事,咱们快些走回去便是了。”卢秀珍毫不在意,不过是几滴雨珠而已,她又不是温室里的花朵,禁不得风吹雨打。

崔大郎嘴唇动了动,再也找不出一句可以说下去的话,只能跟着卢秀珍急匆匆的朝自己屋子那边走了过去。雨水就如白羽箭一般扎到了地上,到处坑坑洼洼,走到哪里都是水,可崔大郎心里头却很是快活,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恨那条路太短,他不能一直陪着身边的这个人走下去。

两人奔到了屋子前边,卢秀珍快步冲上了走廊,伸手捋了下头发,水珠子从乌黑的发尾滴落,摊开手,两只手掌湿漉漉的一片:“这雨真大。”

“可不是。”崔大郎应了一声,转身朝屋子那边喊:“灵鹊灵燕,快去寻一身衣裳过来!”

雨水将卢秀珍的衣裳打湿,粘在身子上边,显得有些地方不同寻常的窈窕了起来,崔大郎才偷偷看了一眼,便觉得脸烫得厉害,想转过头去,可又有些舍不得,瞄了下石阶下边的小水坑,视线不由自主的收了回来,又朝那曼妙的身子飘了过去。

“回来了?”

身后传来兰如青的声音,崔大郎猛的惊醒过来,转过身去。

兰如青负手而立,脸上有一种寡淡的神情,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悲伤,淡得让人看不出他的心事。

他肯定看到自己与卢姑娘共撑一把伞回来,崔大郎有几分不安,心里想到兰如青曾经说过的话,卢秀珍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的身份只是个寡妇,自己不必再将她看成自己的媳妇儿。

等会回到房间,兰如青肯定又要重复一遍这些话吧?崔大郎无端有几分焦虑,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他又看了一眼兰如青,对方还是一张不喜不悲的脸孔,让他更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公子赶紧回房间吧,奴婢伺候公子更衣。”

脚步声十分轻盈,灵燕已经捧着一套衣裳奔到了崔大郎面前,上下打量了崔大郎一眼,她惊呼出声:“公子全身上下都湿了!”

崔大郎伸手朝卢秀珍指了指:“我没叫你给我找衣裳,我是让你给这位卢姑娘找套衣裳来,你没见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么?”

卢姑娘?灵燕的眼睛朝走廊阑干那边的卢秀珍望了过去。

这不是昨日在外院见着的那个姑娘吗?方才她与公子……灵燕有些愕然,正站在那里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身后传来崔大郎略带焦躁的声音:“还不快些去,杵在这里作甚?”

灵燕转过头来朝崔大郎弯了弯膝盖:“公子身体要紧,先去换了衣裳,奴婢再去给这位卢姑娘找套合身的过来。”

崔大郎伸出手将那套衣裳抓住,转身就走,只扔下冷冷的一句话:“快去寻衣裳给卢姑娘。”

灵燕疑惑的朝兰如青看了过去,兰如青挥了挥手:“你先去给卢姑娘找衣裳罢。”

“是。”灵燕脚步匆匆,一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卢姑娘,现儿雨太大不便干活,你且去外院与你那小姑子一道呆着罢,等到雨停了再说。”兰如青的声音平平。

卢秀珍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兰如青瞥了一眼她,转身走开,卢秀珍站在那里,瞧着那单薄的身影慢慢远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来。这个兰先生好像有不少心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他那儿子与他关系不和睦故此看上去心事重重。

想想他也够可怜的,年轻时为了追求功名放弃亲情,害得自己的独子都不愿意与他过多交流,父子间跟陌生人一样,而且到现在他还没有放弃对功名的追逐,还在想着要她培植出嘉禾来向皇上邀功。

这人还真是执着啊,卢秀珍同情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到了那一天兰先生猛然醒悟,回望自己这一辈子,可也会有遗憾和愧疚。

“卢姑娘,公子吩咐给你的衣裳。”

站在面前的这个丫鬟看起来有些心情不好,或许是被主子给责备了,拉长着一张脸显得有些不高兴,她将衣裳赌气似的朝前边一送:“卢姑娘,快些拿去换上,若是你换得慢了感了春寒,我家公子少不得又会寻我的不是。”

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呢,卢秀珍又打量了灵燕一眼,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她哪里得罪这丫头了?为何她对自己的口气这般不好?

“多谢姑娘提醒,我这就去换,请姑娘带我去一间空房。”

灵燕白了卢秀珍一眼:“你跟我来。”

因着下雨,房间里有些暗,灵鹊点上了油灯,暖黄的火焰跳跃着,忽明忽暗,让人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飘忽不定起来。

“公子,你可还记得兰某的话?”兰如青坐在桌子对面,双目直视崔大郎:“兰某提醒过公子,那卢姑娘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寡妇,公子应当与她保持距离。”

“为何?”崔大郎垂眸,语气平淡:“未必我想做什么都还要先生同意么?”

“兰某没这个意思,只是想提醒公子,过多与卢姑娘接触并不是件好事,公子你现在身份已经有了变化,何必再与这乡野之人有联系?虽然兰某觉得卢姑娘不是一般村姑,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公子还是不必再与她接触了。”

那般兰质蕙心的人,只可惜生在乡野人家,若是命好投胎在高门大户,兰如青觉得他只会乐见其成公子与她交往,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反对。

“兰先生,你曾教我英雄莫论出处。”崔大郎抬起头来,双眼灼灼:“既然兰先生觉得卢姑娘不错,又何必拿她的身份来说话?”

“公子,你可曾想过卢姑娘的安危?”兰如青盯住了崔大郎,声音里透着一丝凉意:“公子此时尚且不能保证自身安危,又为何将她再牵扯进来?”

“安危?”崔大郎的眉头渐渐皱起:“先生,你上回不是说……”

“公子,事关重大,不能掉以轻心!”兰如青转过头来,看着甫才跨步进来的胡三七,一脸的不赞成:“胡三七,你能不能不这样胡闹?”

第69章 借东风(五)

“老兰,你在说啥哩?我胡闹?胡闹个啥子?”

胡三七瞪大了一双眼睛,气鼓鼓的冲到了案几旁边,一屁股坐到了崔大郎身边,摸着自己一把络腮胡子,冲着兰如青气哼哼道:“老兰,你总是欺负我没读过书是不是?动不动就说我胡闹,你也得说说清楚,究竟是桩啥事情!”

兰如青板着一张脸,很是生气:“你方才为何不多拿一把伞出去,分明是故意让公子与卢姑娘同行!”

“是啊,我是这么想的,不行吗?”胡三七吹胡子瞪眼:“卢姑娘本来就是公子的媳妇,两人一起撑伞走路不是应该的么,你干嘛这模样,好像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他跑回来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人,公子给卢姑娘撑着伞,两人站在一处十分相宜,就如璧人一般,真是天作之合,胡三七觉得,像这样的两个人,合该在一起的,没有谁能比他们更配。

“什么叫本来就是公子的媳妇?胡三七,你到底长了脑子没有?”兰如青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公子此刻已经不是青山坳的崔大郎了,这位卢姑娘自然不再是他的媳妇。胡三七这人就是一味的感情用事,不去仔细想想前因后果。

“老兰,你虽然比我读书多,可我的脑子却还在。我老胡是个粗人,不明白你说的那些所谓大义,但我只知道不能背信弃义,公子与卢姑娘是有婚约的,如何能因着公子身份变了就将卢姑娘扔下?你不赞成公子与卢姑娘见面,处处提防,可今日他们却还是见着了,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的好姻缘?老兰,你就管着你该管的事,可是公子喜不喜欢卢姑娘这档子事,全然不是你能管的。”

“你!”兰如青气得脸都红了。

老国公爷万般叮嘱,务必要好好照看公子,不能有一点偏差,他身上的担子可不轻。着将那姓陆的扳倒,迎了公子回去,娘娘肯定会替公子选定良配。若是此时公子喜欢上了这位卢姑娘,到时候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肯定会伤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