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皇帝一点点听人来回禀报昭贵妃坐镇宫中的种种,指令有条不紊的下去, 竟以横扫千军之势算是完美解决了这件事。皇帝不得不承认,便是他来做, 也做不得这么好。素来扶持皇后, 隐隐有打压昭贵妃之态的皇太后都忍不住夸奖她若是个男儿,朝野上下无人可及。
可昭贵妃的的确确是个女子,能挺直腰板不过是因为心中对他的缠绵爱意,也到底是个女子, 总是要依靠男人的。
纪菀看皇帝神色愈加的温柔,心里也稳稳当当了,她也担忧事态完全稳定下来之后,这个帝王被人挑拨, 又开始忌惮她。虽然他的想法也不会真动摇她的地位,可是到底麻烦,不如将这桩可能发生的麻烦直接掐死在摇篮里。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皇帝突然问道:“天师现在何处?朕想去拜会他一番。”
纪菀:“谈什么拜会!再是什么天师,陛下要见,宣他便可。”
女子的娇蛮又显露出来了,皇帝又想起来昭贵妃现下还未满二十,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关键时刻能有急智已经难能可贵,哪里能将所有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再说了,她也并非是轻慢天师,不过是觉得他是天下最伟岸尊贵的男子罢了。
这位天师,不仅皇帝想要见,太后想要见,合宫嫔妃、朝中大臣,哪个不想要见上一面!
天师却不是谁都要见的。
天师就坐在乾清宫门口打坐,他只愿意见一见皇帝和太后,空旷的大殿之前,宫人们退得老远。
天师摸着长长的白胡须,观太后、皇帝的脸色许久道:“昭贵妃娘娘福泽绵长,故而陛下并没有遭邪气侵蚀。反观太后娘娘……娘娘且喝一口符水。”
只见天师从旁边端过一杯浮有灰烬的水,递给太后娘娘。这几日天师的神通太后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听属下禀报得细致,她自然不敢不喝,只见她闭眼喝了个干净,水才刚刚下肚,便觉得腹中涨疼,口微张,吐出两只黑色的小虫来。
还不等太后和皇帝看清楚,天师一把草木灰撒过去,那两只小黑虫‘吱吱吱’被灼烧殆尽。
太后大骇:“这……这是什么?”
“蛊虫的一种罢了,”天师没有过多解释,反而十分奇怪:“照理来说您是昭贵妃的亲婆婆,被昭贵妃的福运影响,连陛下被重点照料的都未中招,您怎么反倒中了些无大妨碍的蛊毒。”
太后心里一咯噔,只觉得脑子发昏,莫不是因为她常常下手算计昭贵妃的缘故?昭贵妃本人当然不晓得,但她还能瞒得过老天爷不成。
太后额上起了一层虚汗:“可能是哀家从前与昭贵妃不甚亲近的缘故……天师,哀家这就好了?”
天师:“太后娘娘凤体贵重,一次性清了蛊虫可不成,得分三日饮用符水。这烧灼符纸的方法贫道已经告知了昭贵妃,两位且记得,这符纸非凡人可碰,唯有两位与昭贵妃娘娘触碰。”
两人点头称是。
皇帝和太后此时已经感觉到天师的辞行的意思,只是他没有明说,两人怕犯了什么忌讳,也不敢挽留。只是一一询问蛊毒之祸的内情,让天师解惑。
三人说了整个下午,直至夜色已深才罢休。
第二日天师去京郊做法事,让随行的禁卫军退避,等禁卫军觉得不对前去查探的时候,才发现天师已行踪难寻,只留下了一封书信。
这位天师本来得蹊跷,因他不求功名利禄,不求扬名天下,不过出现了三五日,帮宫廷里无偿解决了巫蛊霍乱。而他将终身不再出现,所以短短三五日内此人留下的每一句话,便一定是上天的暗示,要好生琢磨。
至于昭贵妃福女之说,更是无人敢置一词,心中信服。
和望舒:“是奴才没福分,连天师一面也没见着。”
纪菀:“……”
呵呵!没见着就对了,本宫还怕你在身边看出什么呢!虽然‘天师’演技可以说是一等一了,否则也不会骗过宫里头这么多人,在明里暗里这么多探子的细致观察中,硬生生得了个‘下凡神仙’的名号。
可和望舒致力于了解主子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的含义,他在纪菀身上是下足了功夫的,难免会在她偶尔不经意动作或者神情里头发现点什么。
再说了,有问题找天师干嘛!
不如求她!!!
***
紫禁城的树木开始换叶子了,每日清晨宫人们便持大扫帚清理堆满落叶的长廊。太后、皇帝两句大佬下旨,巫蛊之祸是禁忌,不准宫人私下议论。当日巫蛊祸起的时候虽然有神鬼莫测之事,可昭贵妃娘娘处理得实在太好了,本来人心就没有乱,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就慢慢消除了。
此时,离天师归去也才刚刚一个月而已。
今日昭贵妃娘娘有心情下厨,桂花姑姑在一旁帮忙,汤料刚刚放进锅内,大宫女百合就领着白常在那的二等宫女候在门外了。
这是纪菀第一次见本世界的女主,隔着氤氲的水汽,她看到了恭恭敬敬跪在小厨房门口的女子。说实话,笛秋这样低着头,穿着制式的衣裳,与宫里面数不清的小宫女没有什么区别。
“抬起头来!”
桂花姑姑给她净手,扶着她到小花园里头,旁边就有宫女上前来给她细细的抹上香膏,通身气派令仰起头的笛秋轻轻颤了一瞬,眼里闪过几丝不安。
这个小姑娘是今年采选入宫的,还很稚嫩,大约从前在家里也没有受过什么苦,被宠得有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但是在皇宫里,终有一天这些天真会被磨成死水一般的冷漠,故而原著中小和子那样护着她,也是想护着心里头那一片净土。
凭什么呢?连皇帝都不能在后宫中护住一位女子的天真纯善,他一个太监凭什么呢?
“奴婢给昭贵妃娘娘请安。”
笛秋悄悄的看了一圈,明摆着是在寻找某个人……纪菀身边的每一个宫人都看出了她的打量。
纪菀语气冷冷的:“在找和望舒?”
笛秋抖了一下,明显被高高在上的昭贵妃娘娘吓到了,呐呐的道:“和子哥哥…他……”
“白常在身边的宫女,与我永和宫的首领太监来往密切,”纪菀戴上金指套,轻轻扶上被宫人押过来的白嫩的小脸:“还有这样亲亲蜜蜜的称呼,你们关系匪浅啊!小丫头,你可真怕害不死和望舒。”
笛秋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可是一双眼睛还是水汪汪的盯着纪菀,里头燃烧着一眼能看到底的情绪。
纪菀挥手让人放开她,自己也松开了她的脸,态度也和善起来:“呐,跟你开玩笑的。”
笛秋:“……”
昭贵妃娘娘气场太强,她瘫软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菀没有再试探了,她如今看人,早已不需要日日相处才能看得透。天生适合宫廷的人太少了,许多都是后天培养的。原著中笛秋在后来变得越来越老成,甚至还能在背后帮和望舒一把,然而她还是不开心。
她在皇宫里活下来了,但活得并不愉快。
“笛秋,今日本宫见你,是打算让你办件事。宫外有个铺子,缺人给本宫打理,你可以去。你若答应,便有独门独院的宅子可住,能接你父母兄弟在一同,往后招上门女婿也罢,嫁人也罢,本宫许你和和美美过一生。只要你愿意!”
笛秋没有当场说愿不愿意,不过不管如何,她也不能再去白常在身边伺候了。永和宫不多她这样一个宫女,百合带她下去安置。
和望舒这才从树后头出来。
“本宫瞧着,你是喜欢这个丫头的,真就舍得放她出宫去,从此天高任鸟飞,可就没你什么事情了。”
纪菀很想看看此时和望舒的表情,结果发现他就是平时的模样,冷静、自律。
“娘娘,奴才是个阉人。从前笛秋没入宫的时候,奴才也从未想起过她。她若愿意出宫去,从此笛秋便是笛秋,和望舒便是和望舒……人和人是看缘分的,太监却不算是人,没有缘分这东西,亲不亲近的凭的是心里的那一股执念……今日之事奴才谢娘娘恩典!”
***
皇帝汗津津的抱着昭贵妃的腰,轻轻的叹息:“菀儿真是朕的福星,幸亏那乔氏没近朕的身,否则还不知要如何,只听当时的情形,朕便觉得恶心。”
纪菀抚着他的背脊:“陛下,都已经过去了……”
皇帝气息重新平稳了,饶有兴趣的问:“菀儿怎么知道乔氏有问题的?”
纪菀听出他话里并没有怀疑、试探之内的情绪,不过是好奇而已,温言道:“臣妾并不知道她有问题啊!这人不是借了臣妾外家庶女的形貌入宫的吗?臣妾便想见一见,结果到跟前了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所以找个由头逗弄一番,当时还怕陛下怪罪……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原是如此,菀儿是朕的福星啊!或许冥冥之中,菀儿还帮朕去了不知多少灾祸……那罪妇竟想要害你,朕岂能容她。”
纪菀知道皇帝指的是谁,这人还是她出手使得栽进去的。故而明朗的笑起来:“向陛下求个恩典,臣妾想去看看昔日的丽妃娘娘。”
涉及巫蛊之祸的人皇帝处置的毫不留情,连轻易不处死妃嫔的规矩也破了,哪里能愿意纪菀去见这祸端之一,可磨不过她痴缠,无奈的同意了。
“一定多带些人,只准隔着房门说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给你们爱的小剧场哦~
丽妃:娘娘,明明是一同长大的好闺蜜,何故要借巫蛊之乱铲除异己,嫁祸于嫔妾,让嫔妾去死!
“首先,闺蜜这个梗已经烂了,原因本宫不想跟你解释,”昭贵妃娘娘冷冷的笑起来:“呵!本宫终于知道反派为什么总是一占优势便话多起来了,胜利者又为何喜欢在败者面前各种显摆。”
丽妃:“……”
昭贵妃:“前者是因为爽,后者是因为看到你不开心,我tm就高兴了!喲、丽妃娘娘别吐血啊。”
☆、第74章 贵妃x太监12
纪菀到的时候, 汪瑾刚从屋子里出来,见到她恭恭敬敬的行礼:“奴才见过昭贵妃娘娘, 罪妇程氏已经喝下了毒酒,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可活。娘娘若要说话,还请快一些。”
纪菀笑起来:“有劳汪公公提点。本宫来的时候新做了几样糕点, 量有些多了, 公公不若去永和宫喝杯茶吃点点心。特特给陛下做的都装好了,还劳烦您回去的时候给陛下带上。”
“这……恐怕……不瞒娘娘说, 陛下差奴才在这守着,就怕程氏暴起伤了您。”
“程氏从前是本宫的闺中密友,后来起了龌蹉,现在到这个地步, 本宫总要问她一句缘由?总想要送她一程。汪公公给个方便吧, 若出了事, 是本宫一人之故,绝不会牵连汪公公”
汪瑾:“娘娘严重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望娘娘保重身体, 不要以身犯险才是。”
百合随汪瑾去了永和宫。
纪菀在这萧索、偏僻的宫殿里, 见到了程氏。丽妃娘娘从前虽然久病,但病得好似西子般惹人怜惜, 不像如今,灰败得黑沉,再无任何的美感。
纪菀:“将饭菜搁在桌上, 你们便出去吧。”
和望舒:“娘娘……”
纪菀:“出去吧,丽妃虽然获罪,可她程家却还待判,她不敢乱来的。”
低垂着头的程氏终于抬目看她……门被掩上了。纪菀一根一根的摘了金指套,给她乘一碗汤:“我还记得,母亲带我去白龙寺上香,我与下人走散了,遇到了在厢房里哭泣的程家小姐。那么可怜、可爱,跟我说‘姐姐,家里人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害怕。’”
“这一声姐姐,我叫了十年。”
程氏许久没有喝水了,被掐着喉咙灌了一杯毒酒,到底伤了嗓子,说出话沙哑难听。
纪菀:“你有点可怜,母亲去世了,继母进门,逼得你与嫡亲的弟弟差点活不下去。若不是纪家大小姐护着你,你早已经被迫害死了千百次了……这汤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程氏喝了一口,只觉得干涸的嗓子都舒适了百倍,这时候,她听到面前的女子说“纪家大小姐,她有哪一点对不住你?”
汤碗砸在脚下,清脆的‘咔嚓’声。
“娘娘!”
和望舒和桂花一齐推开了门,纪菀好端端的坐在上首,挥了挥手:“无碍,只是程氏脱力摔了碗,你们出去吧。”
门又一次重新被关闭,仿佛顷刻间被隔离了两个世界,程氏已经是要死的人了,反而并不那样害怕。
纪菀:“纪家大小姐对你如此好,你为何要下药害她,损她身子,害她于生产之时香消玉损。”
原主是个从小冷情的人,却不知那个小小的程氏如何触动了她心里柔软的地方,让她费心护着。人家后院的阴私也插了手,叫人家继母不好过,保住了程氏和程氏的嫡亲弟弟。后来入宫,也是一路提携,让她坐稳了妃位。
原主怀孕之时,多么小心翼翼,心思缜密如她,没让人找着任何的机会下手。结果栽在了最信任的人手上,如果不是对程氏没有防备,她不至于中招。
几乎是立刻,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原主便大闹了一场,因为找不出确切的证据,丽妃还占着妃位,却被皇帝彻底厌弃。不得不装病闭门不出,直到纪菀生子,才能出门,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是太后逼我的,姐姐,是太后逼我的,”程氏跪下来:“姐姐,求你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求姐姐慈悲,帮我分辨一句。”
既然下了死手,怎么可能这时候将自己设下的局再推翻了。只当是帮原主无偿的一个忙了!她本来也是想着,等生下孩儿,再行弄死她。
当初她下毒害原主的时候,那样狠,是要原主一尸两命。不过是有仇报仇而已,说到底,还是程氏对不住原主。
“你啊!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记不住她对你的好,十年情分在你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竟悄然生了不知所谓的怨妒。纪家大姑娘对你无责任、无义务,肯对你好是情义,可你不知足,”纪菀突然觉得无聊起来,这样一个人,连要死了都不肯正视自己,看清楚当初为何要对原主下毒。这么个东西,有什么意思:“剩下的话,你留着去地下跟纪大小姐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