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氏胆胆颤颤的站在门口, 一眼不敢往屋里瞧,说出的话都不成调子:“女郎啊……女儿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春雨嗤笑了一声:“纪泉不敢来, 就让姬妾前来,也不怕人笑话。”
纪菀:“姑姑,劝了李氏回去罢!就说我晓得了,不会让她在父亲面前难做。”
初时纪菀请人教导三个妹妹,几个姨娘也借此机会闹腾过, 春雨出手收拾了一顿, 也就乖了。她们几个虽然眼皮子浅,但也不是傻的, 自发现日子并没有变差, 连闺女都的向好的方向发展之后,心思就不同了……近些年,也都发现了纪泉依靠不得,总要为自己做打算。
如今被劝着回去,居然二话不说就走了, 动作利索得,仿佛就是为了过来转一圈了事。
这是出身极高的顾氏欣赏不来的市井智慧,纪菀却能明白,所以更是哭笑不得。
春雨动作很快,给纪菀备上一套男装, 以作她出门之用。女郎也不是总穿男装的,偶尔也会穿女装在太守府见人,她并不觉得自己穿男装或女装有任何的差别。春雨管着她的衣食住行, 这一年间,男装却是越做越多了。
“您这是又要去白马寺?”
纪菀:“今日恰巧没事,过去看看。”
这也是春雨常常给她备男装的原因,如今民风开发,未婚女子外出办事都是常态,甚至与情投意合的男子相会都可。然而一个女子,与六根清净的和尚常有来往就不太好看了,且这个女子如此年轻美貌,和尚俊俏博学,稍加编排就容易成为别人口中的乐子。
春雨:“女郎大了,也该少与和尚来往。”
纪菀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生气。
“放心吧,姑姑!便是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陇西迎亲的人就要到了,阿菀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春雨讶然:“您要嫁!!”
纪菀看了眼摆于床上的大红嫁衣,点了点头。她手下网罗了许多人才,已经算是初具规模,但毕竟没有兵将可支使,真要跟纪泉硬杠起来,肯定是胜不了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不做这样的买卖。
纪菀肯乖乖回太守府,就从没有动过不嫁人的心思。
春雨泪流不止:“可是……可是……婚姻毕竟是人生之中的大事啊!您是在委屈自己。”
纪菀捏着春雨的手,这是顾氏临终之前托付给她的姑姑,有能力的话,是不想□□雨为自己操心的:“我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不能以自身感受为重,只能以时局做决定。姑姑,我自己决定要走的路,怎么样都不委屈。”
春雨说不出话来。
“姑姑,你不要伤心,就算是为了我也要保重自己。我若走了,你得长长久久的呆在洛阳,为我管住太守府。”
***
这一次踏入白马寺,纪菀有种奇妙的感觉大约是此生最后一回来这里了。她不仅是来见一见了缘的,当然,这肯定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在每一个衍生世界,纪菀永远知道什么最重要,但从不因此而忽视旅途中每一处的风景。对于她来说,在衍生世界的每一天,都是真实的人生。
纪菀先去见了戒嗔,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开诚布公的谈条件。纪菀已经看到了佛门的实力,尽管他们在一年前就表现出效忠姿态,但纪菀明白,这种效忠是审时度势的结果,是不稳定的。
白马寺作为佛门的核心圣地,处于洛阳境内,本来就无人可靠。他们有实力,可是放在洛阳太守纪泉眼里就不太够看了的,起码不会重要到能和纪泉谈这样苛刻条件的地步。
纪菀不同,她有这个命,如今却没有这个实力。
戒嗔:“ 您实在是太狡猾了,这个时候就以‘国教’许诺,是要叫我佛门赴汤蹈火啊!”
纪菀:“不至于,戒嗔法师收了了缘这个弟子,我便不能让你去赴汤蹈火,也绝不会灭了佛门的火种。”
戒嗔愣在当场,半响才能说出话来:“这种时候如此坦诚……我真是看不懂您。”
纪菀无意与他解释……话都说到这里了,戒嗔和尚这样精明的人,必然会好好保护了缘。
只要了缘没事,纪菀就可后顾无忧。
纪菀见到了缘的时候,他正在熬药,那是为山下耕种的农人们准备的。近来他研习医术,为人治病,偶尔能换来一些米粮蔬果,还给纪菀送过一次至太守府那一段时间她正逢事务繁忙,许久没有来白马寺。
纪菀没有打搅他,去和尚屋子里转了一圈,出来之后笃定的道:“准备离寺游历了?”
和尚将药倒出来,抬起头轻笑:“神机妙算!”
纪菀翻了个白眼:“什么神机妙算,你房间里都放着包袱呢~”
和尚:“我房里是常常有包袱的。”
了缘常常也会去附近山林、村子出诊,有时候地方远的也要去个两三日,所以他的房里是常有包袱的。
纪菀:“可我翻开看了,里面皆是常用的药材、干粮,还有地图,只是走临近的地方,带地图做什么?”
了缘顿时面上起了薄红,颇有些羞恼:“你把包袱都翻开了?”
为了出远门做准备的,自然里头除了一应必需品之外,还有贴身衣物……这小女郎是太守府嫡女,怎么就没有人教导一下男女之别呢!难得的,素来心如止水的和尚都有些怨怼起洛阳太守纪大人了,真真是,对亲生女儿也太薄待了一些。
要是叫纪大人晓得,一准能哭给他看的。
和尚一时间也怨怪自己,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既然晓得女郎已经来了,怎么就随她进了自己卧房,还不去管他。
纪菀一派天真,笑眯眯的:“都翻开看了啊,怎么了?!”
了缘的脸更红了,可这女郎一本正经的去给他去了看着火熬药去了,这哪是她做的活,和尚上前把她赶一边去了。
纪菀也不跟他抢,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泡茶.
等第二壶茶泡好,纪菀突然道:“我过几日要启程去陇西了……现在少有和尚愿意去敦煌了,但你可以去!随我一路去陇西吧,从陇西再至敦煌。”
小和尚蹲在药罐面前,纪菀看不到他的表情。这时候她有些烦闷自己不能修习武功了,否则凭借细微的呼吸也能猜一猜……时间过了许久,在她以为会遭到拒绝的时候。
“我去送你一道!”
“啊?!”
稳重的女郎喜得快跳了起来,任由滚沸的水‘吱吱吱’冒烟,连声询问:“真的吗?”
“嗯,真的。”
***
六月十二日,宜嫁娶。
洛阳太守纪泉整夜都睡不着,他前半生有许多这样日夜无眠的时候,走到如今的位置,已经少有事情能叫他这样焦虑了。他从前也并不对女儿出嫁有如何的感慨,甚至因她作得慌,有时候真恨不得能立时将她嫁了。
真正到了这一天,却很奇怪的,满心不是滋味。
满府都闹哄哄的,也不是独他一人无眠。纪泉披了件外套走出院子,都没人发现……也难怪,连唐舍人都被支使到听雨小筑帮忙了。
“老爷!”
巧的是,他才走出院子就碰到了姨娘大李氏。大李氏年老色衰,早已不如新入门的姑娘们鲜活了,纪泉自然早不去她那了。虽有两个女儿傍身,但无奈纪泉并不是多顾念女儿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女儿委屈自己去其院子里坐一坐,说起来已许久为正经见过一面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大李氏难得相见,对他亦不多痴缠,十分爽朗的问他:“老爷是要去大小姐的院子吗?如若是,可和我一道做伴,只怕大小姐这时候可没空招呼您。”
女孩儿出嫁头一天晚上,打扮都要花不少功夫,没空也平常!
纪泉就晕乎乎的被大李氏带到了院子里,这院子里灯火通明,似乎整个太守府的人都集中在这里了。如她所说,纪菀确实没有空,不过她并不是在梳妆打扮,而是在嘱咐妹妹们。
纪泉的另外三个女儿都坐在长姐塌下,津津有味的听她问话。一会的功夫,三个女儿慢慢的走出来了,眼圈都是红的。
“父亲!”
站在屋外,听到女儿停百忙之中唤他进去,纪泉竟异样的有些受宠若惊。他进屋之后,有一黑衣人将门掩住,转身跪坐于纪菀之下,恭恭敬敬呈上去陇西的沿途布防,并一一讲解。纪泉觉着,这声音听着着实有些耳熟。
在纪菀的示意之下,黑衣人拉下了蒙脸的黑布……纪泉猛然看了一眼这个男人,竟发现是陇西欧阳家派来接亲的首领楚芎。
欧阳家仅剩一根独苗苗,是不可能让他这么远来接亲的,而欧阳阎亲自来,绝不合规矩。欧阳阎这一代,当初争权夺位死伤无数,但凡有幸存的都与欧阳阎有血海深仇,亲族竟无人可派。为表重视,请了麾下最得用的武将前来,好在这位说起来和嫡子母族也有些远亲。
说起来这位楚芎是一员难得的儒将,近四年来名声鹊起,便是纪泉也听过其威名,当初前来送上嫁妆的时候于他面前也不吭不卑,如今却恭恭敬敬跪坐在一小女郎脚下。
纪菀可不管他恍惚,待嫁在即,她还有数不完的事情要交代:“父亲!这是我带不走的人员名册,请您想法子给我塞到陇西去。”
交待如此私密的事情,怎么……
纪泉倏然一惊,快速接过了名册,看了楚芎几眼:“这位……”
纪菀淡然道:“父亲不必介怀,楚将军本就是我的人。”
纪泉:“……”
纪菀双目亮亮的:“父亲能为我办好此事吗?”
这一刻纪泉无力思考本就想不通的问题,满脑子都是妻子临死前愤恨的目光,再看一眼与平常无二的女儿……大约是人在变老,心也软和了,总爱想起从前。他意识到,继发妻死去之后,她为自己所生的女儿也要离他而去了。连往日这个女儿惹出的麻烦也变得可爱起来,毕竟她虽是几乎天天惹麻烦,也逼得他天天要与这个女儿见面,到底处出了感情。而天下将要大乱,此时一别,未必有再相见的时刻。
这一刻,他是有些后悔的,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容不得他后悔了。
异样的感情充盈了他的心,纪泉连名册都没有看,他想着,无非是女子安身立命之本。
“放心,父亲会为你办好。”
“那好,女儿事物繁忙,就不留您了,”纪菀叩首:“阿菀再此拜别父亲!”
‘咔嚓’
纪泉:“……”
闺女,翻脸不认人这件事做得如此清新脱俗,你是否有些残忍无情无理取闹?
作者有话要说: 被迷迷瞪瞪当作闲人送回房的纪泉静坐许久,嗖然站起来:不得了! ̄△ ̄我闺女在下好大一盘棋!!
纪菀:“渣爹你戏有点多。”
☆、第27章 和尚x女帝11
纪菀进入陇西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因是新嫁娘,不好抛头露面的骑马, 便舍下了马儿,进入马车之中。
“表妹好些了么?”
张矜靠着马车,虚弱的点了点头。她脸色苍白如纸,因纪菀的关心与拖慢行程的愧疚使得她脸上起了薄红,更令人怜惜。
张矜:“矜儿身子不争气, 又执意要与表姐一道来陇西, 害得表姐误了吉时。”
纪菀拍了拍她的手:“这是小事,吉时吉日也不非得是这一两日。你不必怨怪自己, 放宽了心。就算你不说, 我本来也是要带你走的,母亲不在了,我所在的地方就是你安居之所。”
张矜愣住了。她自知是菟丝花一般的女子,只能依附缠绕旁人而活,所以练得极会看人脸色, 晓得这位平时与她不算亲近的表姐是真无一丝对她的怨怼。想一想,若是她自己成婚而被人误了吉时,必然心里是极不舒服的,以己度人,也更是佩服这位表姐大度。思及此处又很伤心了, 以自己这身份,孤零零一人,哪里还有好人家可以嫁过去。
“停轿。”
纪菀听到楚芎的声音, 微微拉开一点帘子,听得驱马在旁的了缘道:“前方有人拦下了车队。”
他细细听了一会,又道:“是陇西侯之子,他来迎亲了。”
这种时候纪菀就会分外恼恨自己不能修习武功,明明离得如此远,也能将说话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若她自己也能办到,那真是很奇特。
纪菀身边跟着的两个女孩将帘子拉开来,露出了车内的人,也让车内的人能一眼见到外边。
纪菀打量她的步行而来夫婿欧阳鸣。他是个容貌极其普通的男子,气度也没有特别之处。穿一身锦袍,通身贵气,只有一双眼纯净如小白兔。
欧阳鸣亦在打量马车之中的女子,他希望未来的妻子是个温柔体贴,容貌娇美的姑娘,幸而不负他所望。那个娇羞着低着头的女子,真是如同如同芙蓉一般,美丽而清新。他人生少有合心意之事,顿时神魂都丢了,全副心神都黏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