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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玻璃窗外人头攒动,不少女员工拿着手机,争抢着合适角度,对着座位上面色无常的江衍一顿猛拍。

赵音淮接过白红递过来的白开水,万般没有想到江衍会是领导选择的明星嘉宾,顿觉喉咙干渴,一饮而尽。国内男明星千千万,怎么恰巧就选中了他?

因为蔡泽敏制片坐在位首,白红不敢太过放肆,但仍死死地把江衍盯着,企图印在脑海里。

这可是活着的江衍啊。

偶像在面前,乱了她的心神,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会议室里诡异的气氛。《扑爱》团队包括邬总编在内,一共有五名编导,分别是两位实习生,白红与唐铮。两名老职员,一个是赵音淮,另一个是痴迷二次元,喜欢戴各种大直径颜色怪异蕾丝星星花纹美瞳的马婷。

此时他们都各怀心事,也只剩下悠闲的马婷,来回地把江衍和他身边的经纪人大猩猩看着,企图从二人身上捕捉到一些微妙的电流,但很可惜她失望了,二人神色自若,丝毫不避讳众人探寻的目光。

由于今日的重点放在前期方案的改动上,所以这档节目的后期制作人员并没有参与会议。

蔡制片爱发如命,泛白及肩的长发每日梳得顺溜,毕竟他在进入jmg工作之前,曾任过海城艺术大学新媒体学院的院长,艺术气息浓厚。对于江衍这样的明星校友自是认识的,免不了一阵寒暄,还顺带着把赵音淮推荐出去了,“这小赵啊,也是你的校友,你们师出同门,合作起来应该很是愉快。”

白红打了一个激灵,眯眼看向赵音淮,她和江衍一个学校的,怎么没听她说过?

赵音淮扯了扯嘴角,心道这师出同门说得实在是太牵强了些,一个编导专业,一个表演专业,连教室都隔着老大的一个人工湖加操场呢。

江衍微微颔首,没有接话。她更是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嘿,竟然装作不认识她,有骨气,最好一直装下去。

客气过后,蔡制片坐回了主位,正色道:“说说你们最终决定的方案吧。”方案只是在邬总编那边过了一遍,具体决定还是他说了算。

邬总编堆上笑脸,看了赵音淮一眼,后者会意,准备起身,却听到邬总编飞快地说了句,“唐铮来说吧。”

蔡制片倒还好,除了唐铮还有邬总编以外的三人,面上均有些古怪,不是已经默认赵音淮的方案最佳了吗?难道唐铮又有了新方案?

赵音淮面上一冷,怕只怕是唐铮在恶鸡婆身边吹了不少枕边风,求她多给他一次机会。

江衍在一旁的沙发上,默不作声地玩着手机游戏,身为嘉宾的他等会议过后签个合同就成,会议内容他不便参与。

唐铮起身,拿着遥控播放事先备好的ppt。白红一看到标题,面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不敢置信地用手肘推了一下赵音淮,她与赵音淮关系要好,所以这方案的归属权,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的方案,正是赵音淮所做的方案!只是ppt的模板变了,说法变了,核心创意可以说是直接复制过去的。

赵音淮面色惨白,皱眉望向唐铮,没有想到他竟为了职位转正,连这种盗取他人创意的事都做得出来,丝毫不顾半小时前,他们还是那样亲密无间的关系。

幸亏刚才她及时发现了他和恶鸡婆之事,不然现下莫名被背叛,该有多么无措。

唐铮却别开脸,并不看她。马婷或多或少捕捉过赵音淮方案的影子,所以此时笑得颇为玩味。

蔡制片事先便听邬总编大致提过,不然也不会早早就把江衍请来,现下策划中细节处理也十分到位,听得频频点头。邬总编见时机到了,面带赞赏道:

“这是这次方案里,个人认为最有新意,可行度最高的一份。”

他沉吟了一会,提了几个女嘉宾层次选择的问题,一一被唐铮给解决了,显然是有备而来。

赵音淮自嘲地笑了起来,连他回答的想法,都是从和她平日里闲聊时窃取走的,她为了传授些经验给他,所以才这么信任地全盘托出。但现在看来他这不劳而获的心思,怕是早就有了。

唐铮能力的优秀让蔡制片颇为意外,大笑拍着他的肩,“不错,以后好好干!”唐铮闻言面上一喜,说了好大一通恭维的话。

蔡制片看向赵音淮,她在学校里就是他的学生,对她颇有信心,奇怪的是她今日却一直保持着沉默,终是问道:

“小赵,你策划的方案是怎样的,也说给我听听。”

白红心里一急,欲起身申辩,却被赵音淮按下。

江衍余光发现二人的动作,玩游戏的修长手指微顿,沉思了一两秒,自拍了一张照片,又埋头看向手机。

赵音淮深吸了一口气,那恶鸡婆明知唐铮盗取她的创意,却极力维护,说不定还是她给唐铮出的这主意。原因无他,担心赵音淮升职了,与她平起平坐,抢了她的风头。

赵音淮不是没想过找蔡制片评理,只是创意这个东西,本就是谁先挑明,就是谁的,蔡制片就算有心帮她,也站不住脚。

再则,早先那场被戴绿帽子的糗事,已被江衍看了个干净,现在若是再和恶鸡婆争吵,怕是又要在他面前丢人了。今日本就搅得一团糟,再加上个他,让她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了。

只得摇了摇头,回答蔡制片,“我的方案有许多漏洞,没有唐铮的稳妥,就不说了。”

蔡制片蹙眉,还欲再追问,却见赵音淮起身,满脸歉意道:“我有些不舒服,出去透透气。”

蔡制片无奈,点头同意。谁料赵音淮往门外走去时,江衍也起身,淡然对大猩猩说道:“我们也走吧。”

赵音淮疑惑驻足,看向他。

邬总编连忙起身,神色焦急,“江先生,您,您这是为何?”

江衍未正眼瞧她,而是对蔡制片说道:“听说这档节目的主创是赵音淮小姐,我才受邀前来,没想到另有其人。”

他声音忽然拔高,“若不是她,我绝不会参加这档节目。”

众人皆是一窒,白红先是愣住,随即暗喜,别有深意地睨了一眼赵音淮,拿出手机想要拍下江衍的样子,却蓦地发现微博推送了一条新闻。

江衍的行动太突然,让蔡制片也始料未及,他是职场里的人精,迅速猜测出了今日方案的蹊跷,刮了一眼邬总编,随即陪笑道:“江同学和小赵认识?”

赵音淮脑中忽然鼓声大噪,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甚至是期待他的回答。

可是江衍却摇了头,让众人都歇了一口气,她眸中一黯。但是紧接着,他又郑重地看向赵音淮,“从大学时,所有表演学子都仰慕她,一直希望能够参与她制作的影视作品,我也不例外。”

赵音淮怔住,这家伙……在说什么大胡话……

唇角却弱不可闻地弯了一下。

蔡制片一顿好言相劝,还推了推赵音淮,试图让她也说些好话,但她心里委屈,抿着唇丝毫未动。江衍看着她眼眶的红润,眉头一挑,语气坚决:

“没得商量。”

蔡制片瞪了一眼邬总编,后者心比天高,硬着头皮低声道:“又不是没了江衍,地球就不转了,我们找别的男明星便是!”

赵音淮苦笑,看来节目组会另谋高就了。

白红忽然高喊了一声,“制片!江衍要参加《扑爱》的新闻,在网上已经传开了!点击率爆棚,口碑极佳!”

邬总编的脸色蓦地煞白,一直沉默着的大猩猩无语地觑了江衍一眼。

江衍耸了耸肩,“刚才不小心在微博发了张我在jmg的照片,倒让粉丝误会了,既然贵公司已没有和我合作的打算,我就不久留了,他日粉丝若是问起我为什么没有参加《扑爱》,我会把今日所见如实地告诉她们。”

说完转头便走,蔡制片头疼地扶额,邬总编却急急地把江衍叫住,“江先生!请等一下,其实这个方案……”

江衍停下脚步,双手环胸等待她的下话,示意自己并没有多少耐心,而唐铮的面色“唰”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待赵音淮踏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热浪扑面来袭。静昌的夏季尤为燥热,哪怕是到了晚上,知了歇斯底里的叫声仍未有颓势,伴着她往地铁站行去。

这场会议为了敲定节目改版后续的所有事宜,开了足足有五个钟头。她揉了揉坐得酸痛的腰身,莫名“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想到那恶鸡婆为了保身,不得不把唐铮供出来的憋屈样子,她就别样开怀。

恶鸡婆此举虽然显得无情,却也只能铤而走险地弃卒保车。当时那情况,她若不出头,真让江衍走了,回头蔡制片定不会轻饶她与唐铮。

可怜满心算计的唐铮,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本大家对他的上进都是有目共睹的,想要留下来并不算太难。现在,怕是无望了。

心里正畅快,停在斜前方的那辆汽车,猛地按了两下喇叭。她闻声看了过去,是辆极新的揽胜,心道定是认错了人,准备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辆车却朝她眨了两下前灯,她疑惑向它走了两步,还未走近便发现是神情闲散的江衍。

她脚步一顿。

紧接着包里的手机就响了,她拿起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下意思地望向江衍,果见他扬了扬手机,放到耳边。

她犹豫了一瞬,方才按下接听键,“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找你同事要的。”她撇嘴,定是白红那个叛徒给的。

“上车。”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她不理会,欲挂断电话。他语速加快,“你若不上来,我就下车接你。”话音刚落就挂了电话。

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已有不少人打量着停在路中央的她,若真让江衍下来接,她怕是稳居明日话题的榜首。

只是怎样都迈不出这一步。

江衍不耐地闪着车灯,状似催促,这道光,迷了她的双眼,更乱了她的心智。

为什么每当她要一脚踩空的时候,这道光都能刺破阴霾万物,照亮前行的路,犹如三年前一样。

还记得那是个蚊子在她脚上叮了十二个包的夜晚,也是她在海城艺术大学最后的一个年头。

在所有人的记忆里,艺术生的家境都比寻常人家要富足一些,其实并不尽然,赵音淮家就是个例外,父母皆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她若是独生子女,一切都只能算得上是刚刚好,但是她父母在她四岁时闯祸生下一个弟弟,那么一切都从“我要”变成了“我要留给弟弟”。

将父母的关怀让一半,甚至更多给弟弟,是她心甘情愿的,可是独独在学习艺术这门事儿上,她不愿让步,父母也疼爱她,极力满足她学习编导的欲望,甚至知道传媒类的工作在静昌这样的二线城市并不走俏,卯足了劲将她送到了相距一千公里的大城市海城读大学。

她理解父母,也疼惜弟弟,可是如势不可挡的姨妈一样,一年中总有那么闹脾气的几天,而她与江衍,总是如今日那样凑巧,在别扭中相遇。

真正学习上艺术的她,才知道只是花钱的开始,幸而每年成绩优异的她,都能拿到丰厚的奖学金,从而维持高额的学习费用,从大二起,她便利用课余时间在培训机构当老师,再未伸手向家里要过一分钱。

寝室不让用除了电脑以外任何的电器,那日早晨她走得急,忘记将直板夹收到柜子里,回来时发现已被查寝的宿管阿姨收走,再去找阿姨时,她说已经上报至了学校。待匆忙跑到学校教务处时,等着她的只有警告通知。

虽然这份警告不记档案,也不会影响毕业,但是却直接否定了她获得最后一年的奖学金。若是放在低年级时还好说,但是这份最后的救命稻草,原本是她准备用到一个月后要交的毕业设计上。

编导专业的毕业设计是独自一人完成一份十五分钟的短片,从租借器材到场地选址,演员租金车费交通费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毕业设计展览的那天,会有不少业内人士前来观看,其成品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未来就业。

从教务处走出来的她,情绪压抑难耐,只能打电话寻求家人的帮助,父母却以弟弟马上要上大学,但成绩不好要花不少钱为由,而拒绝了她。她知道都是自己用了违规电器的错,但弟弟明明也是因为自身贪玩才成绩不好。

一时钻了牛角尖,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

她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痛哭,待缓和了以后,才发现已经晚上十二点,寝室早已锁门。心情灰暗的她默然坐在路边发呆,行车来往疾速而过,似急于归家。身后酒吧声乐轰鸣,友人作伴,只有她是一个人。

可是不知为何,第一次独自在外待到深夜,竟然没有半丝的害怕。

“小姑娘,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家?”酒吧守门的保安大叔观察她了许久,见她情绪稳定后,方才上前关心。

她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保安长叹了一声,没有逼问,而是望向她身后,心疼责备道:“又是哪个糊涂的车主,离开时没忘记关着灯了,我到里面找找。”边说边往酒吧里走去。

她呆愣地转头,这才发现身后有一辆超跑,两个宛如明日的大灯正齐齐地照亮她的身后,那份暖意随着那道氤氲的黄光,沁到了她的身体里,驱赶了黑夜中,她所有不安的感知。

这车,应该是在她哭得忘我时停在这里的,不然怎么会毫无所觉。

这时,保安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面上表情古怪,自语道:“这车就算再好,若是这样烧一晚上,电瓶放电过度,汽车怕还是会启动不了!”

见赵音淮还噙着泪望着他,他连忙招着手,“小姑娘,别在路边坐着了,晚上视线不好,别被车不小心撞到了。”

她蓦地心尖颤了一下,怔怔地望向车灯,问道:“叔叔,这车主刚才怎么和你说的。”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哎,别提了,车主竟然和我说,这灯是他故意开的,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赵音淮默了许久,起身,在车边站了一夜,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车灯愈来愈暗,直到冒出了一道火花,彻底归于黑暗。

却在她心里,点燃了一盏灯,不熄而明亮。

这夜过得尤为漫长,保安在值班室打了好几个盹,都发现车边那道身影未挪开分毫。天色蒙亮,酒吧震耳的音乐方才余音袅袅。

意兴阑珊的人们三五成群地往外离去,赵音淮咬着牙,眼看着一个黑衬衫的男生,手插裤兜,不紧不慢地朝这辆超跑走来。

她认识他,应该说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他,表演系,江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