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武立刻站了起来,还顺手扶了把范翠翠,周士仁和刘氏低着头,有样学样。
“我啊是老了......”黄菁菁指了指凳子,示意大家坐下,语气甚是伤感,“我年纪大了,脾气不好,一不顺心就骂,话难听我心里知道,你们都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家,也是当爹的人,还被我揪着耳朵骂,影响不好,我一把老骨头了,性子是改不了,为了不让你们难堪,分家是最好的选择。”
话完,她垂下头,怅然的叹了口气,眉目低垂,脸上尽是落寞。
周士仁心软,最先红了眼眶,他最见不得他娘这副样子,宁肯他拿着扫帚打他骂他不中用,也别孤孤单单坐在那难受,他哽着声道,“不难堪,您打我骂我是为了我好,我心里明白,不会怨恨您,栓子和梨花也是。”
周士武心里想事慢了片刻,回过神,附和道,“娘,三弟说得对,您打骂我们是应该的。”
黄菁菁清楚一时半会分不了家,她这么说自有她的用意,“我从粪池捡回一条命也算想通透了,与其被你们埋怨记恨等我老了把我抬到河里扔掉,不如分出去单过,远香近臭,只盼着我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你们能送碗饭给我吃。”
她故意装可怜,说这话的时候带了眼泪,要哭不哭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动情。
她的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周士武一脸错愕,原因无他,他娘分家的目的是要自己单过,村里可没这样的规矩,他们几兄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而且他将来有了儿子,儿子问起黄菁菁的事,他要怎么说?
不孝这种事是会传下去的,村里就有现成的例子,张老头年轻时不孝敬他爹娘,他爹瘫痪在床后,从不帮他爹收拾屋子,由他爹在床上吃喝拉撒,还到处抱怨那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他年轻时嚣张,老了后却沦落到和他爹一样的下场,被儿子漠视,整天看儿子脸色过日子,村里人都在说是张老头的报应,若他当年好好孝顺他爹,他儿子不会那般对他。
大人不做好表率,小孩从小耳濡目染,学坏是常事。
他沉吟的功夫里,周士仁接过了话,“娘,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丢您出去的,您放心吧,大哥要知道我们生出这种新,会扒了我们一层皮的。”
周士仁慢慢坐下,抚摸着栓子的头,“奶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管奶说什么你都要听着,不只我,你也要听奶的话,明白吗?”
栓子重重点了下头。
周士武脑子渐渐清明,“娘,您听见三弟的话了,以后我有儿子也会让他听您的,四弟惹您伤心,您若觉得我和三弟收拾不了他,等大哥回来,让大哥收拾他。”
“凡事别想着你大哥,他在镇上看人脸色也不容易,算了,再让我想想吧,喝汤吧,早点睡,山里的树叶没了,明天我和你们一起挑树叶去卖。”黄菁菁不愿意将周士文牵扯进来,从原主有限的记忆来看,这个大儿子该是个不错的,否则不可能没挨过骂。
她没留意到因着她的话而变了脸色的范翠翠,范翠翠紧张的看向周士武,给他递了个眼色,周士武会意,端着声,小声劝道,“娘,山路覆盖了厚厚的雪,崎岖难走,您就在家吧,让四弟妹一起,明天争取跑两趟,把家里的树叶全卖了。”说完,不忘给周士仁打手势。
黄菁菁没把自己当老年人,身材胖了可以减,头发白了可以染,如果心态老了,再年轻的面容和枯槁老人无甚区别,所以她才有此一说,忽略了现实问题。
“娘,您就别去了,您好不容易精神好些了,别再出岔子了。”周士仁明白周士武的意思,跟着劝黄菁菁别去。
方艳也使劲点头,“娘,三哥说得对,明天我跟着去就够了。”
黄菁菁没再坚持,谈到此事免不了会想起树叶卖钱被泄露出去的事,恨不得再揍周士义一顿,“你们要去就去吧,我先回屋了。”
饱暖思淫..欲,眼皮上下打架,熬不住了。
桌上留下几人面面相觑,方艳起身收拾碗筷,脸上赔着笑道,“今晚我洗碗吧,大嫂歇会。”
范翠翠故作矜持,“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大嫂怀着身子,回屋休息吧。”方艳手脚麻利的端着碗奔去厨房,生怕被范翠翠抢了先。
范翠翠扯着嗓子朝门口喊道,“那就辛苦四弟妹了啊。”
方艳的声音从檐廊传来,“不辛苦不辛苦。”
范翠翠和周士武交换个眼神,后者牵着桃花,和范翠翠前后走出堂屋,夜色渐浓,呼啸的寒风刮得树上的雪啪啪坠落,范翠翠瞅了眼黄菁菁屋子,没亮灯,估计睡了,她压低嗓音问道,“你说娘怎么想的,她真想分家?”
黄菁菁可是出了名的强势霸道,说一不二,谁都不敢忤逆她,成天到晚指使人干活,分了家,谁还听她使唤?
范翠翠觉得黄菁菁是故意说出来叫他们害怕的,打蛇打七寸,黄菁菁可算是抓到她们软肋了。
周士武回头瞅了眼,看周士仁和刘氏还在屋里,他小声道,“回屋说。”
范翠翠听他语气不对,回屋后,周士武生炕,她凑到他身边,抵了抵他胳膊,“怎么了,娘真想分家?”
黄菁菁作威作福惯了,会愿意一个人过?她不信。
周士武摇头,手举着柴火,待火星子燃起,他凑上前吹了吹,斟酌道,“我们得为自己打算了,手里的银子暂时别动,真分了家,花钱的地方还多。”
范翠翠盯着他手里的柴,一点一点燃了起来,星星之火,照亮了周士武略冷的脸,她道,“我记着了,原本想去镇上买些布回来给孩子做衣服,这下估计不能了,你树叶卖钱的事三弟知道不,他会不会告诉娘?”
“三弟不知道,那户人家不是多嘴的性格,你别露出破绽来。”周士武把柴火放进灶眼,拿过范翠翠手里的柴捆放进去,火若隐若灭,他又朝里吹了口气,目光晦暗。
他第一眼看到那家子的情况的确起了恻隐之心,允诺赠他们树叶,那个男人心头过意不去,只拿了少部分,说把灶房修补修补,他带孩子睡灶房,过了寒冬再做打算,昨日树叶就够了,他今天挑出去的树叶是卖了钱的。
只是他没告诉他娘罢了。
眼下来看,更不能告诉她了。
范翠翠嗯了声,想不明白黄菁菁怎么想起了分家,和周士武商量道,“要不要去镇上和大哥说说,有大哥劝娘,娘一定会听的。”
说起来,周士文能在镇上混个掌柜,是踩着下边弟弟的前程上去的。
当年为了供周士文去学堂,黄菁菁节衣缩食,把家里所有的银钱都搭进去了,那些银子够周士武周士仁学门手艺了,本该让三个儿子学个傍身的手艺,结果全花在周士文的笔墨纸砚上了,好在周士文勤奋刻苦有自知之明,学得差不多了主动放弃念书,去镇上干活,摸索几年当上了掌柜,帮衬照顾家里。
周士文年纪最长,经历的事情最多,为人有几分担当,不然以刘慧梅挑拨离间的心思,周家早就分家了,都不用等到现在。
而家里,能在黄菁菁面前说上话的,也只有周士文了。
周士文肯定不会同意分家的,尤其还是让黄菁菁单过。
周士武知道自家媳妇的心思,扬手打断她接下来的老生常谈,“这事要传到大哥耳朵里,不说大哥回来揍我们一顿,娘一见大嫂,原本不分家都要闹得分家了,你好好想想。”
刘慧梅从嫁进周家的第一天就盼着分家,要不是黄菁菁和周士文态度强硬,早分了。
事情不能传到镇上去。
夫妻俩嘀嘀咕咕了许久的话,半夜才睡下,天麻麻亮的时候,外边传来了敲门声,范翠翠翻个身,嘟哝道,“肯定是四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回来给娘认错了......”
话未说完,外边传来道压抑的低沉的男声,伴随着叩门声,“二弟三弟开门,我回来了。”
范翠翠脑子骤然清醒,翻身爬起来,周士武亦然,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个苦笑的神色,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就盼着周士文不回来呢,结果他早不回晚不回,怎偏偏这时候回了?
这时候,檐廊响起黄菁菁沙哑的声音,“是老大回来了吗,我来了。”
周士武顾不得穿衣,掀开被子,光着脚跑了出去。
真要让黄菁菁给周士文开门,他们肯定要挨揍,这个家里,也就周士文一心一意,心无旁骛的为黄菁菁着想了。
第19章 .019 老大归家
黄菁菁揉着眼,前两天起得早,今天到时辰就睡不着了,猛的听到敲门声她没理会,只当是周士义那个不孝子,待对方孜孜不倦连敲了几下她才觉得不对劲,周士义大嗓门,不等敲门就嚷嚷开了,哪会锲而不舍的敲。
待对方出声,声音粗犷温润,有点陌生,又有点熟,她才恍然是大儿回来了,周士文。
灰蒙蒙的天,周围的景色不甚清晰,大风不止,冷飕飕的铺在黄菁菁脸上,她弯手挡在额前,慢慢拾下台阶,脚刚贴着院子里的雪,东屋边的门骤然拉开,跑出个单薄的身影,健步如飞的跑向院门,光溜溜的脚,连只鞋都没有。
黄菁菁定了定神,认出是周士武,他身上穿着件单衣,单裤,发髻凌乱,脚踩着冰凉的雪,步伐踉跄了下,仍义无反顾的跑向门口,站定后,明显深呼了口气,拉开门,声音夹杂和喜悦,和丝丝颤抖,“大哥,你回来了,快进屋。”
怕得不轻的样子。
门打开,一个魁梧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黄菁菁垂下手,喉咙控制不住的泛酸,她咽下喉咙的不适,尽力扬起一抹笑来。
天色模糊,黄菁菁只看到他大致的轮廓,周士文和她想的不一样,掌柜的看人脸色行事,多文质彬彬气质温和,笑面虎的面容,周士文不像个掌柜,更像庄稼汉子,一年四季在地里刨土,长相粗犷,身材高大魁梧,往那一站,自有股浑然天成的力道感。
周士文侧目打量周士武两眼,眉峰微蹙,幽幽道,“大冷的天怎么穿成这样子,不怕着凉啊。”
周士武垂着头,脚底升起的冰凉蔓延至全身,他垫着脚,前脚和后脚轮着着地,听到周士文的话,他抬起头来,悻悻道,“以为四弟敲门,我躺着没起,不知道是大哥回来了。”
周士文四周往西屋瞧了眼,眉峰倏然凌厉,“四弟不在?”
周士文老实点了点头,答话时,不忘瞄一眼黄菁菁,嗫喏道,“四弟昨天惹娘生气,跑出去还没回呢。”
周士文几不可察的哼了口气,“他是皮痒了,去王麻子家告诉他,今天不回来往后就别回了。”
语气阴冷,周士武打了个哆嗦,转头欲走,周士文斜眼,语气渐缓,“回屋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说话间,调转视线,敛了周身的凌厉,神色轻松的落在黄菁菁身上,不重不轻的喊道,“娘,我回来了。”
黄菁菁咧嘴笑了笑,“老大回来了,快进屋。”
母子面对面站着,黄菁菁目光温柔,脸上笑得真心实意,这可能是原主最真实的情绪,黄菁菁放软了声,“别站着了,快进屋歇会吧,这么冷的天,怎不等天亮了回来?”
周士文上前扶着她的手,打量着她娘,回道,“今年铺子生意好,忙到昨日才放假,老板宅心仁厚,今早租了辆牛车一一送我们回来,我不冷。”说完,他探了探黄菁菁手心的温度,黄菁菁不习惯的怔了下,只听周士文道,“娘的手怎么有点凉,不然还是在屋里生张炕吧,您若觉得占地方,不大了弄张小的。”
黄菁菁这才明白他摸自己的手是想看看自己冷不冷,她笑道,“我和老二说过了,明年春上就起炕。”
“这会正冷,明年春上天都暖和了,哪会起炕没啥用处,我和二弟说,明天就去地里挖泥。”
黄菁菁想说不用,但看他目光坚定,没有再劝。
家里的人都起了,站在堂屋里,局促不安的给周士文打招呼,周士文点头回应,扶着黄菁菁坐在桌前,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母子说了许久的话,黄菁菁弄清了一件事,她屋里的炕之所以被拆是她爱慕虚荣引起的,村里有户人家嫁女,男方是南边的人,不流行烧炕,便送了一张实木打造的床来,原主爱不释手,回家后嚷嚷着炕硬占地方不好看,硬要把炕拆了买床,周士文孝顺,花了四个月的月例买了一张床回来,自此以后,原主一年四季睡的都是床了。
今日轮到刘氏做饭,饭端上桌的时候,外边周士武回了,身后躲着周士义,后者双手搭在周士武肩头,瑟缩着脖子,小心的探出半个脑袋,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黄菁菁沉着脸,不发一言,屋里谁都不敢出声,刘氏手里还握着一把筷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略弯着腰,一动不动。
周士武抖了抖肩膀,一大步甩开了周士义,“大哥,四弟回来了。”
周士义见躲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侧着身子,双手拘禁的握在胸前,小步小步挪动,黄菁菁给刘氏递眼色,让她放下筷子,刘氏木讷的照做,刚轻轻松开手,只听周士文暴喝,“还知道回来了,真喜欢王家,不如给王家当儿子算了。”
周士义闭着眼,齿贝打颤说不出话来。
黄菁菁看周士文额头青筋暴起,气得不轻,而周士义怂着肩膀,歪着头,身子连连后退,害怕是真,心里恐也没当回事,这种人再打骂有什么用呢?
周士文骂完,脸上瞬间恢复了平静,慢慢站起身,周士义以为周士文要打他,大惊失色,拔腿就冲到了门口,谁知道周士文只是拿筷子,他把筷子递给黄菁菁,看刘氏给黄菁菁舀了碗粥,清汤寡水的,他蹙了蹙眉,“怎么给娘吃这个?”
刘氏舀饭的手一僵,手里的碗差点滑落,黄菁菁解释道,“是我自己想喝的,看我胖成什么样子了,走路都在喘气,长此以往,怕只有躺在床上了。”
吃了睡,睡了吃,和猪有什么区别,何况没什么乐子,成天盯着帘帐发呆思考人生?不是她想要的,她的生活,纵然不够轰轰烈烈,也不该躺在床上要人伺候,给人添麻烦。
周士文怔了怔,眼底闪过诧异,“娘怎么这么说?”
村里人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谁敢奢求吃成胖子,黄菁菁年轻那会就羡慕胖的,认为那些人家境好,没烦心事,她也想过那种生活,他们四兄弟成亲后,黄菁菁不管田地的活,吃得好,身材一天天发福,她甚是引以为傲,难道镇上那些人的话,她听进去了?
“娘,外人怎么说不要紧,您自己开心比什么都强,您要吃什么和我说就是了,我给您买。”
这个大儿果真是孝顺的,黄菁菁心下叹气,感慨道,“我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目光,日子也享受过了,以后吹牛我也有说的,我想瘦是为了我自己,我感受得到,自从我胖了后做什么都吃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走路都要人搀扶,知道的说我日子过得好,儿孙孝顺,不知道以为我得病了呢。”
她说的是实话,像她这个年纪,胖了不是好事。
周士文沉默一瞬,“可也用不着只喝粥,三弟妹,给娘煮三个荷包蛋来吧。”
黄菁菁哭笑不得,“不用,我让老三媳妇给我去大夫那抓药来着,你孝顺娘知道,等娘瘦了,什么都吃。”
黄菁菁好言好语说了许久周士文才没让刘氏给她煮荷包蛋,大家坐下吃饭,周士义不敢上桌,低头玩着自己的手,多大的人了,跟个小孩似的,黄菁菁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忽的想起一件事来,侧目道,“老大,你媳妇怎么没回来?”
周士文在镇上租了房子,刘慧梅陪着他,两口子逢年过节都会回来,年都是在村里过的,今天却只见周士文身影,黄菁菁心下好奇。
她的话说完,桌前的人都望了过来,周士文大口咬着饼,不在意道,“她回娘家了,娘不用管她。”
简单两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没出嫁女在娘家过年的习俗,而且周士文和刘慧梅感情不错,说起刘慧梅时怎会如此冷淡?黄菁菁托着碗,思忖道,“在娘家不是法子,你和她吵架了?”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虽然原主和刘慧梅关系不好,背着周士文没少吵架,但刘慧梅对周士文还是不错的。
周士文放下饼,面无表情,“娘,这件事我待会和您说,先吃饭吧。”
言外之意不想告诉周士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