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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后来他长大了,便要移到外院居住,父亲平日规矩更严,秦立轩除了每日短暂的请安时间,并不能往后院跑。

后院里除了娘还有祖母,秦立远对抚养他长大的祖母感情也极深,而两者住处相距不近,他跑上一个来回,每处可停留的时间其实极短。

秦立轩濡慕母亲,深以为憾。

这种情况,一直到父亲病逝,大哥当家才好上一些,大哥少年承爵,肩上担子重很是忙碌,无暇顾及太多,他才能在后院多留一些时间。

只是好景不长,祖母老年丧子,悲痛欲绝,不久后开始缠绵病榻,秦立轩心中牵挂,得空就伺候在祖母榻前,分到娘跟前的时间不增反减。

说起来,祖母去世后,秦立轩才算有机会与姜氏真正亲近起来,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除了周文倩一事,他并没有逆过母亲的意。

想到周文倩,秦立轩心中一悲,疼痛立即漫上心头,只是他看着面前慈母的笑容,进门前那一腔悲愤却又如春雪消融一般,已是无影无踪。

秦立轩不笨,他虽然一再回避这个问题,但其实他心中早已想明白,母亲为何会反对他迎娶周文倩。

母亲爱子之心拳拳,叫他如何能苛责。

秦立轩喉结滚动几下,半响后,他终于迈开沉重的脚步,垂头往罗汉榻行去。

坐在榻前的陈嬷嬷早在向前便已起了身,给秦立轩请安后,退到罗汉榻一侧侍立着。

秦立轩走到榻前,坐在藤墩子上,姜氏拿了丝帕,给他仔细抹干净汗迹,目露关切,问道:“轩儿,今日有何事?怎生跑得这般急?”

“可是在外头吃了亏?”说道此处,姜氏眉心紧蹙,她道:“虽说现在外头风声鹤唳,但咱家是侯爵之家,要是有人敢无故欺人,咱也是不惧的。”

她抚了抚儿子的头,安慰道:“你大哥会为你做主的。”

不论如何,姜氏都无法否认继子的能耐,要是儿子在外头吃了亏,唯一能为他做主的,便只有秦立远了。

她们母子是依附着对方生存的。

姜氏微微垂目,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霾,须臾抬眼,她目光依旧慈和,微笑看着面前眼前的儿子。

秦立轩沉默了半响,方勉强收敛了心中翻涌的情绪,他勉强牵唇一笑,轻声回道:“大哥为了咱家,这些年忙得脚步不沾地的,我不能为大哥分忧,已是无能至极,又怎能胡乱生事,让大哥劳神。”

他摇了摇头,对姜氏说:“你放心,娘,我没惹事。”

秦立轩虽无法诘问母亲,但到底情绪不高,他无心多留,于是站了起来,说:“娘,我回去了。”

“嗯,回去后把身上的衣衫换了,以免风寒入体。”姜氏点头同意,她嘱咐几句,又催促儿子说:“好了,快回去吧,别耽搁了。”

“嗯,儿子告退。”秦立轩站起身,对母亲施了一礼,便低着头回去了。

姜氏抬头目送儿子,直到内屋的软缎门帘子被放了回来,外头脚步声走远,方收回殷切的目光。

她垂下眸光,抬手端起炕几上的茶盏,掀起碗盖,低头欲饮,不想动作大了些,盏中茶水溅处,滴落在她的裙摆处,立时湿了一小片。

“太夫人,”李嬷嬷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持帕擦拭,她有些焦急问道:“太夫人可有烫着。”

这盏茶是秦立轩进门前才上了,料想还热得很。

“嬷嬷我无事。”姜氏脸上一贯挂有的温婉笑意收敛,她面无表情说道:“你勿要惊慌。”

李嬷嬷知道主子为何如此,她顿了顿,到底心疼自己奶大的姑娘,轻声安慰道:“太夫人,咱二爷到底是个孝顺的。”

姜氏持盏的手微微颤抖,她忍了又忍,到底是意难平。

她抬起头,挥退侍立在内屋伺候的丫鬟。

待所有人鱼贯退出后,姜氏“啪”地一声将茶盏扔回炕几,咬牙切齿说道:“那个死老太婆!”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凑在罗汉榻旁的陈嬷嬷能听到。

姜氏目露寒光,手上紧攒成拳,其上青筋暴突,她表情扭曲,让清秀的面庞看着有几分扭曲,半响,她恨声道:“只怪那个死老太婆心思不正,将我儿养成这般模样。”

姜氏面上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伪装多年,很多时候,她在仅有陈嬷嬷在跟前的时候,都常维持着一贯形象。

面具戴多年,她已经习惯了。

姜氏罕有这般激烈的情绪外露的时候,可见她确实恨极了。

没错,姜氏确实很恨,她恨得几欲要吃了儿子嘴里那祖母的肉,才能解其恨。

当年她生下儿子不久,婆母就将儿子抱离,养在自己膝下。

要是仅仅如此,那也就罢了,毕竟,在大户人家里,祖母要养孙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姜氏恨的是,她之后便被迫“身体虚弱”,需要常年静养了,自然而然,连儿子也不能多见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养成一个富贵闲人,那老婆子最厉害之处,便是能让她儿子觉得此事理所当然。

从刚才秦立轩随意说出的那句话里,便可窥一斑。

凭什么,兄弟俩都是秦氏血脉,一个被养成人中之龙,一个便被养成无能之人。

是的,哪怕姜氏拒绝承认,她心里也是明白得很,自己亲儿与继子之间,能力天差地别。

偏偏秦立轩还死心塌地尊崇着长兄,无一丝不忿之心。

婆母使儿子无争夺之心也就罢了,那便让他有顶门立户的能力,他日自己能支撑门庭也是好的,那她们母子也不必非依附继子不可。

可偏偏,她儿子擅长琴棋书画,对仕途经济却不甚了解,既无争夺之心,亦无争夺之力。

姜氏越想越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几上茶盏扫落在地,她牙关紧咬,半响恨恨地低咒一句,“那个早该下地狱的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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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姜氏说的这些事, 陈嬷嬷并不敢应声。

她静静侍立着, 等主子气过一阵子, 勉强平复了些的时候,方小声劝解道:“太夫人,会好的, 你看咱们二爷虽不曾在您膝下长大,但今日不也这般孝顺么?”

姜氏重重地喘了几口,方勉强压下方才爆发出的负面情绪,那老婆子已死, 她无可奈何。

她缓了缓, 方抬眼接话道:“轩儿是我十月怀胎所生, 自是母子连心。”

她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我明白我的儿子,那贱婢想要挑拨我母子情分, 却是不可能的。”

姜氏既然遣人去了周宅, 对后面的事自然有些关注, 韩氏几次登门求助安国公府, 随即有人家上门求亲, 她都知道,因此, 她最近还特意绊住了儿子, 让他不能老是往那边跑。

今天花宴,姜氏不得空,而她估摸着那边也差不多了, 于是,对于儿子又溜出门,她便随他去了。

结果不出姜氏所料,看儿子的模样,她猜到发生了何事。

秦立轩也如姜氏所想,母亲在他心中地位很高,他不会因此诘问亲娘。

只不过。

姜氏目露寒光,她冷冷说道:“待轩儿的亲事妥了,我再腾出手来收拾这个贱婢。”

陈嬷嬷禀告过去周宅的过程,特地提起过,她让周文倩把此事抹圆,没想到这贱婢却不知死活,硬要不自量力。

姜氏接过陈嬷嬷奉上的丝帕,擦拭干净手上茶水,随即把帕子扔下。

她唇角一挑,笑意不达眼底,姜氏在后宅过了几十年,这等小伎俩,瞒不过她,周文倩以为秦立轩不开口,她就不知道是谁挑拨的吗?

想得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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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秦立轩匆匆离开钟瑞堂。

他奔出一段,停下脚步,伫立在花园子一侧。

秦家是开国功勋,府邸乃本朝开国皇帝所赐,那时比之现今,真算是地广人稀,皇帝手里宽裕,自是不愿亏待跟随自己打江山干将,于是,宣平侯府占地接近两百亩,单单里头一个内花园,也是广阔非常。

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远处一处山坡桃花绽放,染红了半壁山丘。

秦立轩直直盯着那处良久,目光茫然,再抬头扫了身畔一眼,长长的抄手游廊上描金绘彩,精致考究,远远地往两边延伸而去。

他眼中骤然落下一滴泪水,溅落在衣襟上,这延绵二百年的侯爵府邸,成为了母亲不接受倩儿的根本原因。

秦立轩知道自己出身极好,他亦不会因为一时失意了,就矫情地怨艾起生他养他的家族,他对这个家感情极深,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心情低落。

他抬脚继续往前走。

时到今日,秦立轩被迫与心上人劳燕分飞,他竟是不知道该怨愤谁。

“取酒来。”秦立轩吩咐一声,便屏退所有下仆,独留在书房中。

他衣袖一拂,将大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等物统统扫落在地,执起就酒瓶子,连杯子也不用,仰头便灌。

秦立轩家教严谨,长大后虽偶有小酌,但不曾滥喝过,这般猛灌一通,不用多久,他便酩酊大醉。

他伏在案上,昏睡过去,待再次睁开眼时,外头暮色已现,橘红的霞光照在窗棂子上,光线从窗纱透进,照亮了昏暗的书房。

秦立轩眯了眯眼,伸手挡了一下,骤起的光亮刺眼至极,他适应了片刻才好。

他觉得喉间干涸,但书房无茶,张了张嘴,秦立轩欲呼喊下仆,又觉得喉间干哑得很,难以发声,他忍不住捂了捂额际,只觉头痛欲裂。

秦立远用手支着书案,站了起身,跄跄踉踉地往外行去。

他费力地走到书房门前,正欲伸手拉开门扇时,不想脚下踩到了一个酒瓶子,秦立轩身体晃了两下,便重重摔倒在地。

秦立轩运气不大好,先前他扫落在地的物事中,有一个青瓷笔洗摔碎后,碎片弹跳在此处,他重重摔倒后,刚好一头压在其上。

顿时,血流如注。

秦立轩落地发出一声巨大闷响,候在门外的下仆闻声赶紧推开门,却不想正好看到主子躺卧在地,捂着脑袋,指缝间滴滴答答淌着血。

随着两名下仆的失声惊呼,整个院子都沸腾起来,秦立轩的贴身长随扶起主子后,赶紧指挥几拨人去请大夫以及报信。

长随扶起秦立轩,飞奔几步,赶紧取了院子里备上以防万一的伤药,倒在帕子上,先勉强给主子敷上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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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锦绣堂报信的人,正好赶上秦立远也在。

小幺儿急急报信后,秦立远本来微垂的眼眸倏地抬起,他浓眉微蹙,不悦责道:“你们一个院子的人,是如何伺候的,竟让二爷在家受伤。”

跪在地上的小幺儿垂下头,不敢吱声。

秦立远不豫,但此时不是责备下仆的好时候,他站起来,吩咐下仆追上刚出锦绣堂的钱大夫,然后直接前往秦二处。

“夫君,咱们去那头看看吧。”郑玉薇抬头,看着男人问道。

秦家主子不多,听着小幺儿禀报,秦立轩大概伤得不轻,秦立远肯定会去那边的,而她身为刚进门的嫂子,亦不能置身事外,否则会显得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