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岛店上饭的速度也是台湾节奏,很快,呼啦啦全上齐了。连咖啡壶都一起端了过来。蓝色的酒精灯火苗烧起来很是好看。我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在处长身上剧烈运动中消耗殆尽,所以牛排一上来,就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裴华慢慢的喝着粥,注重保养的人酒后都是喝点热的流质饭食养一下胃,没几个会和我一样不管不顾的继续大吃二喝的。看着裴华优雅的喝着粥,捏勺子的右手翘着兰花指,我边吃边问到:“我们筹备组的工作快结束了,你听说过是打算怎么安排我们的吗?”
裴华停住了手,抬头看着我。问道:“你听到甚么传闻了吗?”
“没有,”我可不能把处长和我说的告诉她:“我小喽罗一个,就是有甚么传闻,也是最后听到。”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裴华并没回答我,反问我道:“你自己没有一个目标吗?”
“目标是有的。”
我沉吟着,斟酌的语句:“我还是想回我们处,毕竟和他们熟悉了。再者听说我们处长要高升了,处里人事肯定有变动。”
我可不想在裴华面前示弱,我这么说的意思是,处长走了后腾出的空缺自然得有人接替,按循序渐进的惯例,我至少也得升半级吧,虽然只有半级,但在我这年纪,已经算混的不错了。
裴华不置可否,低下头搅着粥,不说话。
“你是组织部的,见多识广,给我参谋一下啊。”
我看她不说话,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向成,”裴华不搅粥了,将粥推开,接了一杯咖啡,一边往里加着奶昔和糖,一边对我说到:“作为我来说,虽然是组织部的,但仅仅是小职员一个罢了。听到的或许比你多,也比你早,但我认为这都不是关键。你真的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裴华和我说话的语气无比的认真,就象我们刚认识时在公共场合的礼节性客套,不卑不亢,语气里不带丝毫的感情。我几乎是诧异的抬头看着她,冲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看你这话问的,你是我的老婆,我当然想听听你的建议了。你说就是,我听着呢。”
裴华喝了一口咖啡,并没有马上说什么。我感觉她要说什么事关重大的话来了,也不催促,只是擦了擦嘴,把刀叉和盘子往边上推了推,点上一颗烟,耐心的等着裴华开口,内心不禁有点微微的紧张。
“向成,”裴华终于开口:“首先我得肯定,自从你进了机关,各方各面对你的评价都很好,虽然有些话是场合上的客套话,但还是能代表多数人的观点,就是大伙对你都很认可。按能力按水平,我想这次调整你会有个好的去处。”
我摆了摆手,笑道:“我们俩说话你就别套用外交辞令了,你直接从但是后面说起吧。”
裴华笑了笑,果然说道:“但是,你考虑过没有,在机关里的升迁难道仅仅靠自己的能力,靠自己的口碑就可以了?你看现在哪个干实事的人得到提拔,得到重用?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在领导!谁有权利决定你的命运?还是领导!即使机关里所有的人都说你能干,都说你是处长的苗子,是局长的苗子,但领导一句话,甚至不用说话,仅仅是犹豫一下,你看那些平日夸你的人还会在他面前说你好吗?谁会逆着领导的意思来保举你呢?没有的,我是不会的,相信你也不会。曾经机关里有过这样的干部,做事认真负责,没有任何社会上的不良习气,公认的是机关里的模范,但就是得不到任何的升迁机会,每次有机会的时侯,升迁的往往都是平日表现不如他的人,为什么?是老天对他不公吗?不是,是领导对他不公!相关的领导在会上说过,既然是这么模范的一个人,就应该继续并且永远发挥他在本职岗位上的模范带头作用。让他走了,就等于走了一杆标杆,损失的是机关里的大局利益。为了大局利益,只能牺牲他自己的个人利益了。所以他永远得不到升职的机会。机会都给了那些平日表现不如他的人。因为这些人走了对机关没损失。当然肯定会有其它的因素,你明白,我也不好多说。”
说道这里,裴华停住喝了口咖啡,看我非常认真的听着,冲我嫣然一笑,说道:“不好意思,有点跑题了。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我是想问问你,向成,你觉得你适合在机关这种环境里工作吗?”
“这个……”
我沉吟道:“你要说适合嘛,我感觉还真有点违心,你说有几个和我这年纪的人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呢?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做好吧?现在我的命运自己没法掌握,我只能自己努力以获取更多的命运自主权,别的,我想不出有何改变或者修正的机会。”
裴华将身体往前探了探,注视着我,说道:“或许有。”
我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皱眉问道:“或许有?有什么?”
“有改变你人生轨迹,修正你人生坐标的机会。”裴华缓慢的说道。
“啥机会,你说来听听。”
我一脸迷茫,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从裴华满脸的严肃我知道她要说的不是玩笑话。我也清楚我目前面临着人生的重大选择。下午处长已经给了我一个答案,就是跟她去反贪局去重新开始,这是答案A。还有答案B,那就是传闻的去给书记当秘书,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看来,裴华会给我另外的一个答案,我就当它是C吧。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更多的答案。做选择题最好答案少点,这样选中正确答案的几率会更大一些。何况这些都是事关我以后发展的契机,稍有不慎,我的命运轨迹就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我想问你个私人问题,可能我不该问,但今天话说到这了,就冒昧的问你一下吧。”
裴华忽然变的有点扭捏,我还真不知道她要问我什么问题。
“你问就是,脸红什么呀?”
我开了个玩笑。
裴华白了我一眼,抿嘴一笑,低下头缓缓的说道:“你是打算和我结婚吗?”
说完她抬起头,眼睛直直的看着我。
我一愣,没想到她问出的是这个问题。和她谈了几个月的恋爱了,关系也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我总不能说不和她结婚吧?我故作生气的说道:“你这不废话吗?我不和你结婚和谁结啊?是不是你不打算和我结婚啊?告诉你,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你得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我要价很高的,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老老实实的和我结婚为妙。”
裴华的眼里满是喜悦,脸上的红晕又多了一层,她低下头看看杯中的咖啡,好象在思索着什么,忽然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问道:“我们结婚后住在哪里?”
“这个……”
我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唉,要说起这房子,可是我心头抹不去的愁云。自从分配到机关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在北京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解决住房问题。恨只恨自己怎么不早生几年,如果早进几年机关,说不定还能赶上机关福利分房的末班车,虽然按资排辈轮到我的机会也恨渺茫,但至少政策在那,我好歹也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找领导申请房子啊。我已经准备将自己的一生贡献给国家了,伸手向国家要那么区区一套房子,你总的给解决吧?政策就在那放着,我的困难也是明摆着的。估计任何一个领导,也说不出拒绝我的理由。但谁让咱晚生了那么几年,来机关后已经错过了福利分房的大好时机,并且机关已经下文,明确告知以后将不会有福利分房的福利。各项补贴中已经有了住房补贴和公积金。我要想在北京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除了自己掏钱买,没有任何的途径可寻。但这几年北京的房价和吃了“六月肥”饲料的猪一样,嗖嗖的长的飞快。现在即使是五环以外的房子,价格也在万元左右,凭我每月那三千来块的工资,即使是贷款买房,首付都够我不吃不喝的攒十年。唉,每次想到这些,都严重的影响我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以至于对工作和前途都没了信心。现在裴华问起这个问题,真真的把我难住了,我总不能说,裴华,你家里那么有钱,送一套房子做嫁妆有何不可?最不济结婚后住你家里,你的闺房还是蛮大的吗?但这想法我怎么能说出来呢?想都不该想的啊,这也太有损我男子汉的尊严了吧。
“这个……”
我挠了挠头,虽然内心是万分的煎熬,但脸上不能让裴华看出我的痛苦:“买房是早晚的事情,这几天我就在关注房价,最近房价偏高,现在买是否不太合适啊。等等,我肯定房价会降下来的。”
我几乎与无轮次了。
裴华打断了我的话:“我没有任何难为你的意思。我不会因为你没房子就不嫁给你。从我认识你那天,我就没考虑这些世俗的物质因素。我说房子的事只是想告诉你,就目前你在机关的情况而言,即使你再有进步,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你的生活。”
裴华说到这里顿了顿,注视着着我,好象要看穿我表面的伪装,将我内心掩藏的痛苦用眼神勾出来翻弄个遍,然后在仔细咂摸一番。我几乎无法忍受她如此直接如此具有穿透性的注视。我呻吟道:“那你说怎么才能改变呢?”
这时的裴华已经完全不是在我怀里小鸟依人笑容可掬的那个裴华,她严肃的如同审讯犯人的法官。如果这时有人闯了进来,见到我们俩的样子,肯定不会想到我们俩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我们是在讨论着与自己休戚相关的问题,而是会认为我做了见不得人的错事,正接收裴华严厉的质询。
裴华看着我,继续说道:“你来机关已经两年多了,你该明白机关里的情况和你所处的环境。就算你工作能力突出,比别人也努力,但不代表你有比别人多的机会。退一万步讲,就算机会对你是公平的,命运对你是青睐的,你得到了升职的机会,但机关里这种工作氛围能发挥你的长处,展现你的能力吗?整天的开会,报告,接待,传达,无休止的重复着昨天前天的工作。需要的仅仅是笔头上的一点功力,其它的能力你得不到发挥,也不允许你发挥。我现在就能想到你四十岁之后的样子――整天夹着个包穿梭与会场和酒店之间,在会上和酒桌上重复着同样的话,迎来送往的和你喜欢与讨厌的人寒暄客套,脸上的表情都是程序化和固定化,身体也会象稻香园的面包般的虚胖,满脸肥肉却让人讨厌的红光满面。生活的激情早已被磨平,你只是习惯性的延续着对家庭对妻子的责任和义务,没有了甜言蜜语,没有了浪漫温馨,你将灵魂出卖给了呆板死气的机关制度,留给我的仅仅是行尸走肉的一具躯壳。我不知道你想过这些没有,但我经常会想起,我看惯了周围那些在机关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同志的嘴脸,我曾经拒绝在机关里寻找自己人生的另一半,这也是为何我工作几年,你还是我初恋的原因。我希望你能与他们不同,因为我知道你有能力,有想法。你缺少的是机遇和挑战,我可不想自己喜欢的男人在机关这个染缸里被漂染成千篇一律的大粗布,满大街到处都是。”
裴华侃侃而谈,我从没发现她的口才是如此的好。看来是真人不露相。我被她所说的所震撼,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在机关里就没什么前途了吗?”
裴华微微一笑,她应该看出了刚才她说的话给我的影响,所以柔声说道:“不是没前途,而是这样的前途不适合你。你要是没什么前途,那不是也说明我的眼光有问题吗?相反,大家现在普遍看好你,都认为你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你被提拔的机会应该很多。但我只是希望我能从另外的角度,给你点建议。”
我晃了晃头,发现脑袋真的有点大了,我不知道裴华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褒奖我个人的同时却将我们俩所从事的工作贬的一文不值。机关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可怕?我觉得有点危言耸听,那么多的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如果有她说的一半程度的可怕与颓废,那么多的人都是傻瓜吗?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是机关里工作轻松,收入稳定,福利多多而且后顾无忧,绝大多数的人得仰视和巴结我们。我从内心里不认同她说的话,但同时也承认她说的却是真实存在。她描述的也是我看到的,虽然有点极端,但确实也是我不想去重复的。
“另外的角度?那你说说你有何建议?”
我揣摩着裴华的话,问道。
“相比较而言,我在组织部工作,知道的消息会比你多点。”
裴华的神情仿佛是尽职尽责的老实,敦敦教诲着执迷不悟的学生:“最近是有关于你去向的传言,说是安排你给某位领导做秘书,或者调到更关键的部门。但我想来想去,觉得不论是别的部门也罢,给领导做秘书也罢,都还没脱离你目前的工作范畴。即使你级别升了半级,从事的依然是现在写写画画的工作,对你的能力没丝毫的提高。最近有个情况不知道你听说没?市里在大兴新开发了一个大的开发区,虽然是在大兴,却是属市里直属。那里目前还是筹备阶段,需要大量的年富力强的干部。我想这对你而言是个机会,如果能去开发区,是很容易发挥你自己的能力,干出一番事业的。虽然远了点,也辛苦了点,不比机关里舒适享福,但为了将来的考虑,我觉得这还是值得一试的机会。”
裴华说完了她最真实,最想说的话。不再说什么,而是双手抱胸的靠在沙发后背上,定定的看着我。
我惊讶的看着她,转了半天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开发区当然是好地方了,谁都知道开发区是很容易做出成绩的,而且开发区里的职务都是肥缺,掌管着整个开发区的建设与开发。哪个人不想去那呢?但话说回来,这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怎么可能轮到我这个一没关系,二没资历的外来新兵呢?裴华想法虽然好,但我感觉是不是有点幼稚,有点不切实际呢?
我低下头,沉思了片刻,抬头对她说道:“苦啊累的我倒没想过,再说这点苦我也能受的了。本来我就是从农村出来的,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但问题的关键是我怎么才能去呢?象你说的这样,开发区管委会确实是非常的锻炼人,也很容易发挥自己的能力,但这是个敏感的部门,想去的人肯定很多。领导怎么会安排我去呢?我总不能直接找领导,自己申请去吧?所以,我觉得你说的都对,也很有水平,但目前看来还是不适合我,因为我没能力做到这一点。”
裴华往前一探身,双手放在桌子上,将头前伸,眼睛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只说你想去不想去?去了就意味着你放弃了目前所有的舒适和刚刚建立的一点关系,当然不是说一点联系没有了,只是会很自然的疏远了。不去的话就当我刚才说的是闲聊,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些有任何的影响的。”
我嗨的一声,大声说道:“当然想去了,难道你有能力帮我进去吗?”
“我没能力,但我知道谁有这能力。”
裴华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
“谁?”
我问道:“你干妈,江书记?”
“不是,我干妈就是有这能力,估计也不会放你走的。不过这事真的要办,到时还得请她帮忙。我知道有这能力的是大兴开发区管委会的主任。”
裴华抿着嘴,微抬着下巴,一脸得意的看着我。
“管委会主任?”
我一头雾水了:“你认识他吗?是你家亲戚?”
“不是我家亲戚,但是我老爸多年的朋友。”
裴华声音里透着肯定和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