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航坏坏一笑,踱步进门。这是一间极其宽广的石室,与外面的陈书室有天壤之别,里面没什么陈设,四壁上爬满了翠绿的藤子,隐约可见藏在其间的颗颗朱果,中间一个烟气蒸腾的潭子,发出阵阵凛冽寒气。走进潭边,只见潭水清稠好如酒醴,渊深不见潭底,岳航伸手入潭,想掬一捧水来,谁知刚刚触到水面,竟被那水冰的激灵一下缩回手来。他大吃一惊,不想这潭水竟如此寒澈,指尖麻疼感觉犹如尖锥刺骨,激的他止不住的掉下眼泪来!
“嘻嘻,真是活该你这小魔头受罪,进来也不问问人家就随便乱动……”
月奴儿手里搓着衣裙,头也不抬的与他说笑:“这潭水冷的很呢!不适应一段时间恐怕是不能轻易触碰…”
岳航把指头伸进嘴里暖了暖,急着向前走两步,分开氤氲水汽,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美姑姑,正蹲在地上就着潭水洗衣服呢。没看到美人出浴,岳航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只是哪里敢表现出来,快步走到姑姑身前拉起她一双冰凉的小手道:“是啊!姑姑!这水好凉啊,你怎么还用它洗衣服,也不怕冰着手嘛?”
感受着男儿手里传来的暖意,月奴儿心如饮蜜,“人家可早都习惯了呢,也不觉得如何冰冷。”瞧见男儿手里的油伞,随口问道:“外面下雨了……哎…好久没有看到雨了呢!”
岳航捕捉到她语气里的一丝落寞,心中怜意大起,替她整了整鬓间垂下的几丝乱发,“好姑姑,这里如此苦闷,你不如随我出去吧,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花红柳绿,气象万千,何苦日日对着阴冷墙壁。”
月奴儿痴痴看着他的眸子,良久绽出个甜甜的笑容,“姑姑早就不属于外面的世界,也不想再被一些伤心俗事纠缠……就让一切淡淡消逝吧,只要姑姑心里装着你就足够了!”
岳航一把把她拉到怀里,在她顶心的发窝上吹了口气“姑姑……我们…永远不分开…”他真的想不出什么情话来说了,只好说出了这最最老套的一句话,但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一句是他有生以来最最真心的一句话……足以抵得过任何华丽的语言……
两人都不言语,默默享受这亲情与爱情完美交汇的温馨气氛。直到身子麻木了,月奴儿才挣开男儿臂弯,水灵灵眼睛轻瞟男儿面靥嗔道:“坏家伙,就会耽误人家正事”她抖了抖手里的衣裳“瞧瞧,要不是你来了,人家早把衣服洗完了…去去,自己上一边玩会,待我洗完了再去找你……”把男儿推开几步,又埋头洗起衣服来。
被美人赶淘气的孩子般哄走了,岳航一阵丧气,却也没放心上,心知这美人怎么也逃不出自己怀抱,也没必要急色,迈着步子在屋子里游逛起来。这屋里空间甚大,岳航踱的半晌才走到一边墙壁,又不舍的瞧了瞧身后,可水汽凝聚起来视线颇受阻碍,离老远只能看见个玲珑身形。
岳航凝望良久才会过神来,却见墙上隐现的朱果娇艳欲滴,漂亮极了,伸手摘了一颗凑到鼻前嗅了嗅,阵阵甜腻果香弥漫腔管“姑姑就是以这个充饥嘛?”
塞进口中慢慢咀嚼,汁水四溢,果然清甜爽口。岳航食指大动,又摘了几颗全都祭了五脏庙。
附近显出来的果子都给他吃个精光,仍绝不太解馋,只是这藤叶特别茂密,找了半晌也只摘到几颗,可急坏了他,忽地瞧见旁边一个石桌子上供满了一盘子的朱果,红艳艳的好不炫目。岳航一拍巴掌,几步窜了过去,抓起一把美美咀嚼起来。
“有这甜果裹腹,看来姑姑在此倒是饿不到的!”他小声嘀咕一句,抬目瞧去,只见那靠着石桌的一段墙壁上并无绿藤,岩面给凿的光滑整洁,上面挂了幅画,青色画轴,画布镶银,边角处浮凸的显出些许凤纹,装裱的华丽异常,颇为醒目。
岳航也是爱画之人,贴身上前仔细观看,却一下看的呆了,这画上画着个绝色美人,身形窈窕,黛眉苍翠,星眸顾盼间尽显倾城丽色,可不正是他从碧玉氤氲里见的“月神娘娘”。她身披桃色轻纱,鬓云乱洒,半掩的酥胸隐约可见,左手执剑,右手擎杯,仿佛正在忘情醉舞,神情狂浪中隐显几分含蓄婉约,直看的岳航心头猛跳,暗道销魂…
画底还标了一行朱砂小字,字迹颇为潦草,岳航凝眉细看,才看出上面写的是“丽色倾城,广陵遗恨”八个字。他念了两遍,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旋的一笑“等等问问姑姑就是了……”
正转身欲走,却觉心头有什么熟悉的东西跳跃着,不停叩击心弦,却模模糊糊的总是把握不住,他不禁低头沉思,头脑越是思考就越是飘忽,最后竟化成阵阵刺痛。岳航双手抱住头脑,紧着摇晃几下,暮的转过身来,定定的去看那画,过了片刻,才嘶哑着嗓子低吟出声“广陵遗恨……广陵遗恨……”他眼中绽出一道妖异光彩,又急急灰败下去“广陵……广陵……这是…广陵啊!”
岳航嘴里不停说着“广陵”二字,手脚极不协调挣动攀扯,仿佛正经历摔落深渊前的垂死挣扎。过了半晌,终于沉静下来,歪头侧肩,嘴角流涎,双目空洞没有聚焦,极像一个破败人偶,歪扭扭的伸出手去摘下那画卷,也不知卷起画轴就呛啷着步子朝门外走去……
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莹儿在房里无所事事的转了几圈,推开窗子看了看,却仍不见少爷身影,嘴里嘟囔几句,又转身坐到榻缘去打盹。眯眼片刻却怎么也睡不踏实,这时,被窝里的苏如画不安的翻了个身,一张粉靥正对着莹儿方向,双唇开合轻吟几声,却没有醒过来。
莹儿笑了笑,拿手绢擦了擦她额头的香汉,心里寻思:“我要是张这小姐一样的美貌,保管迷的少爷天天舍不得出门……”
小丫头迷迷糊糊的痴想一通,脑袋瓜里还真的出现了少爷坏坏的抱住自己不肯撒手的场景,她“哎呀”一声,拿着掌心狠敲几下脑门,“我怎么尽想这些羞人事……”脸儿一热,急急把头藏在帐帘之后不敢出来。
她正害羞不已,忽听苏如画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身子一挺已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她起的甚极,连被子都给掀出老远。莹儿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害羞,一把扶住眉头紧皱的苏如画,在她光滑如玉的后背上轻抚几下,“苏小姐,你怎么了?发恶梦了?”
苏如画长睫跳动几下,眸子终于聚起焦来“没,没事……只是……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后面一句话显然不是对莹儿说的,莹儿听的稀里糊涂,她知道眼前的小姐将来可是要成这屋子正牌主子的,自是不敢怠慢分毫,忙讨好道:“苏小姐,您没事吧?不如我去喊少爷过来陪陪你吧!”
苏如画沉默半晌,又急急抓起莹儿一早预备在榻边的一套新衣裙套在身上。“我没事的…不必叫他”待她穿戴整齐,立刻下床出屋,连伞也没带一把,就匆匆离去了。
苏如画焦急间也顾不得惊世骇俗,运起轻功腾身而起,趾间轻点翻过间间房舍,直奔城南柳林行去。她在雨中极速穿行,身上却不沾点滴雨水,清风吹得她裙带翻飞,秀发乱舞,老远看去直如凌波仙子。
进了柳林,她在一棵粗巨柳树下停住身形,环顾四周,见没什么异常,轻声低唤道:“李公子,你出来吧……”她嗓音本就不大,再混以连绵雨声,就更显微不可闻了。
半晌没有回音,苏如画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也不再言语,寻了一处干爽地方轻轻坐了下来,双膝弓起,手臂环抱胸间,下颚抵在膝头之上,双眼定定的望着前方,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出现。
就这样坐了片刻,却听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声响“你太急了,有人跟踪你你都没有发现!可真是失误呢!”这声音虚无缥缈,只是嗡嗡的环绕耳边,良久才渐渐消散。苏如画知道这是有人在用传音术提醒她,心中一凛,神色却一变不变,运功束起音波回传过去。
“是……我焦急了……只是这事太突然了,我本以为他要过了冠礼才会得到广陵密卷,可我刚才明明感应到他已经拿到了密卷,岳家之内太危险了,所以我招他来此相会,相信一会儿就会到了。”她略微有些失神,接着传音道:“可是岳家人跟踪我?”
“不是岳家人,这事你不必管了,事已至此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有我伏在暗处,谅那人也讨不了好去,哼!”
两人终止了交流,都默默等待那期待已久的事物的出现。等待是一种煎熬,可对于只能在生存与感情只间挣扎徘徊的苏如画来说却是最好的处境,这可要比让她违心的伤害一个人好多了。她真想让时间停顿,就这么等一辈子,可是事与愿违……
不远处出现了个模糊的身形,步子一摇三晃的,趟的地上积水飞溅,双臂摆动极不协调,看来颇为可笑。苏如画看着他渐渐靠近的身影,身子禁不住的轻颤,眼角不觉的湿润起来,嘴唇蠕动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揉揉膝盖缓缓起身,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迎了上去……
岳航满身衣裳皆被雨水濡湿,松垮的黏在皮肉之上,上面溅满泥点,披散的头发随着他的步伐乱甩,拉出条条水线,模样瞧来肮脏邋遢,活像地域里爬出的死尸。他停在苏如画面前,抬起僵硬的手臂,把手里的一幅画卷递了过去。
这画布也不知是何质材,雨水落在上面就像落在飞鸟翎毛上一般,统统滚落下去,却是半点也没被沁湿。苏如画接过画来,展平开来看了半晌,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广陵遗恨……果然是广陵密卷呢!”,她缓缓卷起画来,抬手拨顺岳航额前湿发,看着男儿青紫的唇儿,心中没来由一阵抽痛“真是……辛苦你了……”
岳航交出画卷,就像卸下了万斤巨担,扭曲的面部线条也柔和些许,身子也没那般僵硬了,喉头滑动几下,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声响……苏如画鼻间酸楚,一把把男儿环在怀里,泪水夺眶而出,抚着男儿冰凉的脊背轻唤“对不起……对不起……”她那本来干爽的衣裙瞬间就被雨水打湿,紧紧的贴在身上,被勾勒的清晰可见的一双峰峦兀自轻颤,也不知是给雨水冰的,还是太过激动……
忽然,柳林里发出一声尖响,苏如画惊醒过来,她松了手臂,抬头看看声响传出的方向,只见一道妖艳蓝光冲天而起,升到半空中又炸散开来,飞舞的蓝焰瞬间聚成个弓月形状,持续良久才被细雨冲淡消散……
“月神盟!!!”苏如画眉头一皱,把岳航拉到身后,全神贯注的瞧着焰火方向,攥着广陵密卷的手不觉紧了紧,高声喊道:“月神盟的哪位高手于此?请现身相见。”
“哈哈哈哈!如画果然好手段呢!终究还是让你得到了这广陵密卷。”柳娥眉举着柄油伞,分开雨幕摇摇而来。停在苏如画身前不远处,微微一笑笑,不温不火地说道:“如此甚好,也不枉姨娘守株待兔这么长时间呢!”
“原来你早知道我心思,唉……如画竟然还自视聪明,真是可笑呢!”苏如画把广陵密卷举在身前,示威似的看了一眼柳娥眉,“只是这画既然到了如画手里,你若再想拿回去恐怕是颇为不易呢!…”
柳娥眉悠哉的转了转伞柄,甩掉挂在伞缘的水滴,“就是就是!只如画一个姨娘已经应付不来,要是那位暗处的李公子再猝然出手,那我不是要小命不保!”
她拍了拍胸口,作出惊骇神态“哎呦呦,不得了,李家公子还是出来吧,我老人家腿脚不灵便,可玩不起躲猫猫呢。”她年岁也不算大,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显然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