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证人说的。”他拿起一份报告,“他被人从船上精准抛掷,由船下救援的人接住,救援的人运气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单侧手臂脱臼,他真是个好人啊,还把那孩子送到医院治疗。”他说,“从时间记录上看,把孩子送走几秒钟后船就爆炸了,说不定是为了救人自己没有跳下去。”
“……”
种田长官终于也说话了,他先深吸一口气:“太宰君很爱他。”
坂口安吾不说话了,他猜到长官接下来要说的。
“父亲的爱就是这样吧,一些人在孩子面前,再大的利益都能舍弃,在自己的生命与孩子的生命间,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孩子,太宰君是很聪明,聪明到了非人的地步,可在这方面,他和全天下的父亲都一样。”
“那孩子怎么办,继续监视吗?”
“就目前的情报来看,监视目标津岛修治天资聪颖,很有可能不输司令官,若是从中加以引导,能够成为下一代的总司令。”
种田山头火却摇头说:“列入保护人计划吧。”
“太宰君以前跟我说过,希望那孩子能够健康而日常地长大。”能不能真正达成并不好说,危险吸引危险,异常吸引异常,他确实难得要求什么,于是种田山头火当时就答应了。
[同僚的遗志要遵从。]
他想。
……
津岛修治在医院里。
他坐在病床上,冷漠地看窗外的玉兰花,他的病房被安排在一楼,往外就是供病人散步之用的小花园,除去看蓝天的高层,此间是景色最好生态也最好的,但你观他的表情,还以为孩童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兼之也人小鬼大什么都懂,才会如此忧郁。
织田作之助推门进来时,就看见津岛修治的半个后脑勺,他左手提了个果篮,右手却空空如也,脱臼自己就治好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避免着力的。
他把果篮放在柜子上,自己则坐在床边陪护的椅子上,织田作之助连来了好几天,一共遇见了三个人,一位光头老者,一穿白大褂的医生(他差点以为是医院的查房医生),医生带了橘色头发的小朋友来,他猜测姓津岛的孩子与他是朋友。
说是姓津岛,是由于现在还没听过孩子完整的全名,他不愿意告诉自己。
沉闷的对话开始了。
“你身体好些了吗?”他问。
“……”
“主治医师说你恢复得不错。”
“……”
“外面天气很好,要不要我推你出去看看花。”
“……”
“头还疼吗,脑震荡的感觉很糟糕。”
话干巴巴的,就算是关心之语也被说得索然无味,织田作之助很清楚,自己就是无聊的人,以至于说出来的话都很无聊。
“你真烦。”津岛说话了,却不是什么好话,他头稍微偏过来一点,织田只看见了高挺的鼻梁,对孩子来说他的五官轮廓分明,脸颊上没有赘肉,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令女性倾倒的美男,“你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吗?一天天一天天来这里,我跟你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如果需要感谢费也不是没有给你,是你不肯要。”他说,“你拿来的果篮费用已经要超过感谢费了。”
日本的水果很贵,尤其是本国水果,哪怕上门探病最多不过带颗蜜瓜,织田真是大手笔。
他点头,坦诚说:“嗯,没错,我是没什么事。”他说,“本来是来东京访友的,距离约定见面的日期已经过了几天,却还没有看到人,我在这里一连定了整月的住宿,没见到友人就只能无所事事地游荡,所以就来看你了。”
“访友。”津岛修治说,“你打他电话。”
“没有那种联系方式。”他说,“我们是笔友。”
“啊。”津岛说,“是他不想见你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明明在可疑的约定时间见到了横滨港船只爆炸,织田作之助还是说,“D先生是随性的人,何况见面本就是我单方面的邀请,他一直不想见我,忽然拒绝了也可以理解。”
因为对话者不想开口,为了让房间不至于寂静无声,织田只能自己一个劲说:“我准备过几天去东京大学听课,前段时间认识了一名东大的教授,他跟我说事情处理完要回学校教书了,我想去听听看。”
“他说他教文学,同时负责日本文学、比较文学与文法协作,是提交了博士论文的教授,上课颇受好评。”
关于日本博士论文的小故事也是D先生告诉他的,准确说来凡是织田听说过的有趣小事大半都来自对方,他的朋友本来就少,又找不到第二个D先生那样博学而有幽默感的人了。
[我听说过一则小故事,这些年倒是少见了,只有老派的教授才会维持此习惯,博士论文本该是完成课业后提交的,然而对自己要求高的研究者却会等到功成名就后,提笔写篇最让自己满意的论文作为博士毕业论文,在此之前毕业论文是空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