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津岛修治拉直了一张脸,他的眼神有点儿怪,以福泽谕吉不算浅薄的文学修养,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比较相近的就是孩童简笔画,有的孩子用黑笔从外到内连续画圈,最后涂成了黑洞洞的,由曲线连成的眼球,跟雨中女郎一样,会引起人最原始的恐惧感。
“只要想起它(异能力),我就恶心得想呕吐。”
……
福泽谕吉来后的三日,都很平静。
若说家里发生了什么,最多不过是阿重病了,春日气温起伏不定,她偶感风寒,本以为吃两颗感冒药就能恢复,没想到却真的病倒在床上。
津岛修治去看过她两次,感冒病毒来势汹汹,女性秀美的脸庞都烧红了,她额头上贴了退热贴,娇小的身躯被被褥遮掩得严严实实。
“你快点出去。”她看见津岛修治,只说这句话,“这两天离我远点,感冒是会传染的。”天底下的母亲在得了病毒性感冒时,都不会想跟孩子亲密接触。
津岛修治跪坐在床铺边上,他睫毛很长,向下看时,密而长的睫毛像把羽毛扇:“怎么感冒了?”他看似不经意说,“天也不是很冷,呆在家里更没有吹风的机会,以前从没见过阿重你感冒过。”据说她常常以冷水洗澡,即便是女性身体却很强健。
“大概是抵抗力下降。”阿重没觉得修治的话有问题,“人感冒,哪又有多少理由。”
[抵抗力下降吗……]
津岛修治又眨巴下眼睛,没说话了。
福泽谕吉没有进房间,他其实不是很古板的人,但深处规矩森严的老宅,他也会牢记远离女子闺房,剑客的听觉灵敏,他确保房内只有病殃殃的阿重与津岛修治,就任凭他进去了。
过了几分钟,津岛修治就出来了,光看他的脸谁也猜不到孩子的心思,他领头走,福泽谕吉默不做甚跟随其后,穿过院子时又遇见另外两人。
惠子难得没穿仆妇才穿的和服,一袭黑色连衣裙包裹青年女性妙曼的躯干,她脸色不好,步子却稳健,一步步向前走,比山岳还要沉重。她身后跟着一名女人,也穿黑色连衣裙,身量比惠子矮,怕是连一米五都不到,因是没见过的生面孔,津岛修治就多打量了几眼。
是位美丽的夫人,岁月只在她眼角留下痕迹,她皮肤本就白,这几日因伤心太过,白上又添苍白,走路姿势像杨柳枝条一样摇摇欲坠,风吹来人就要倒了。
惠子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这不是说脸,而是气质,她看见津岛修治便停下脚步,低头以再合格不过的动作问安:“小少爷。”
“惠子。”津岛修治点点头,“这位夫人是?”
“是家母。”她大大方方地介绍,“听说静水夫人不想迎回父亲的遗体,家母就提议能否让我们领会置办后事,再不济她也希望能够最后同父亲见一面。”她说,“已请示过老爷,老爷仁慈,同意我带母亲来。”她说,“才从夫人那里出来,正准备往父亲处走。”
夫人说的是津岛修治的母亲,他们家规矩森严,有男主人见外客,女主人见女眷的传统,虽因女主人身体原因,规矩精简了不少,但惠子母亲的身份太低,是要去拜会她的。
至于静水夫人,她是善壬教授的原配,两人早就貌合神离,在善壬教授死亡前关系已降到冰点,听闻这位曾经武家的小姐在外也有自己的小家庭,当然不想领糟老头子的遗体。
惠子知道津岛修治与夫人关系很好,就说:“今天夫人身体不错,能被扶着出来走动,我们去时,她正坐在游廊上晒太阳。”
“我知道了。”津岛修治眼睛一弯,“谢谢你,惠子。”他意有所指地说,“你快点去看善壬教授吧,再慢的话就来不及了。”
惠子的心咯噔一声,她没有太明白津岛修治的意思,却也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匆匆一点头后就带着母亲往后院走,善壬教授被放在后山,那里是津岛家人历代停灵的地方,冰馆是前几天从殡仪馆定来的,津岛原右卫门不允许有人把他的遗体带走,正好静水夫人也没有来接,
等到母子两人真到时,正巧碰见殡藏行业的人已经把冰馆抬上卡车,准备往火化的地方运了,大卡车的后门已经被锁上。
“等等!”惠子徒劳地伸出手。
“等等啊!”
……
“就是这样。”惠子一脸冰冷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她的冰冷不知道是对着谁,可能仅针对善壬教授的那件事,“说是同意让我们见最后一面,结果还是没有见到,人是迎回去了,只有一坛骨灰,母亲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哭得差点背气,回家两天后就因悲痛过渡病倒在床。”
她怀疑对面的男人没有认真听,却还是继续说下去:“这件事肯定有问题,人死在家里不让报案我能理解,津岛在这附近一手遮天,他不允许警员就算知道有凶杀案也不能上门调查,但是这么快把他的尸体处理了,我却很费解。”她说,“就像是在尸体上发生了什么,要毁尸灭迹一样。”
坐她对面的青年实在不正经,他点了杯冷饮,正用小勺子挑起巅峰处的樱桃。
“你有在听吗?”惠子的声音抬高了两个度,青年人仿佛被骇到似的,腰杆忽然挺直了。但他的表情却有点儿怪,惠子认为他脸上带着的应该是亲善的微笑,但他右眼的眼尾却偏偏向下压,两眉眼不在同一条直线上,就多出了似笑非笑的微妙意味。
“我当然在听咯,可爱小姐的话怎么能不听?”太宰治说,“不过,以上所说的那些,是小姐你的推断吗?还是说有具体证据?”
“绝大部分是女人的第六感。”她也直白得承认了,“但有一点儿不是。”她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惠子小姐的运气不大好,她是善壬教授死亡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打开门看见自己父亲的头颅与身体,还有大滩的血,这段记忆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血迹有问题。”这些天她将当时的场景在脑海中回放了无数遍,想着想着,她竟然也能冷静应对,甚至剖析其中不同寻常之处,“我国中时是个不良。”她隐去了许多,只说最重要的,“当时为了在姐妹中出头,花大力气研究过刀具,什么刀的切口、平面走向,蝴蝶刀的使用方式,这些冷门的技巧都了解过。”她说,“如果从侧面将刀抵进人的脖子,血一定会因颈动脉被切开而喷出来,人当时正好站在血喷溅出的方向,就会挡住部分血。”
“剩下的血洒在地上,底部呈现喷射状,上半部分却会被遮挡住,喷不到地上。”
太宰治的联想能力很强,已从对方不精巧的语言中提炼出要素,在脑海中拼凑出真相,他点点头说:“原来如此。”他讲,“所以你认为,持刀的人有问题。”
惠子迟疑一下说:“可以这么说,我认为也有可能是异能力。”异能力实在是千奇百怪,现代社会有什么不能解释的悬案,总是会被归结到异能力头上。
“而且,前天我走后,听说大宅里又有人死了。”惠子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