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小型哺乳动物,我的听觉系统十分灵敏,现在已经听见各位嗡嗡作一团,交头接耳了,但我必须得说的是,无论你们从报刊、网络或是其他地方得到了多少鱼龙混杂的消息,你们的同窗太宰治同学,都可以被称作真正的英雄。
英雄是否为英雄,取决于他对社会、对人民、对整段人类的历史做出了多少贡献,至于“曾经做过错事的人不能成为英雄”都是没有道理的荒唐话。当他以自身为燃料从英雄塔上一跃而下时,整座城市,每一位生活在东京的人都受到了他的恩惠,如果没有太宰同学的牺牲,我们将不会知晓日本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以此浅薄的层面他足以称得上是英雄,而更深远看来,他为我们留下的制度的雏形,指出社会现有的不公正,撕碎的二元对立假象对社会有更加深远的影响。
他是真正的天才人物,也是真正的英雄,这是我要在一周年祭的今天,告知各位同学的事。
英雄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但是英雄的普世价值观应处于相同的高度,从人类史的角度,不错看任何一名敌人,也不漏掉任何一名英雄,这是我希望你们能做到的。
以上,就是我讲话的全部内容。/
……
下午六时,相泽消太拿起公文包,踏上回家的路。
比起上午出门时,他的心情要好上许多,究其原因,根津校长的演讲起到了重要作用,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可能正是因为校长并非人类,而是一只小老鼠,才能跳出人类的思维框架,发出惊人的言论吧。
相泽消太已经能看见来自社会各界的诘问,新闻记者纷至沓来,抗议信件雪花一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他会很忙碌,但这种忙碌并不会有损他的良好心情半分。
红屋里亮灯了,人来来往往,拿着哲学书本、小说或漫画从玻璃门内出来,他也推开了门,悬挂在屋檐上的风铃叮叮铛铛直响,老板看见他,直接从桌下摸出包装好的两本书,递给相泽消太。
“谢谢。”他说。
门又被推开了,外面的天已经半黑,但道路尽头的天空中,却点缀着两三抹瑰丽的晚霞。
[明天会是个好天啊。]他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
[明天会更好啊。]
***
五年。
小早川明美。
小早川明美,20岁,就读于东京大学法律专业二年级,兼首相秘书实习。
现在的首相早已不是几年前的那位,他终究也没有逃过津岛首相之后一年首相的诅咒,在混乱之后迅速倒台了,之后就是新的政界大清洗,首相人选、内阁成员不停地交替轮换,五年后的今天,新一代的政客又不同了。
譬如坐在首相位置上的这位,小早川明美在整理材料,她的头衔上挂着兼职二字,做得工作却远远不止,等再磨练之后她就会被举荐上区议员的位置,借助背后雄厚的资本,一步一步走上职业政客的道路。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成为日本首位女首相,但她是否能突破天花板,却无人可知。
上杉迹寻,也就是现在的上杉首相,他已在此位上安坐一年半,根据最新的民调,还不至于被愤怒的群众赶下台,他才开完两个新会议,晚上则要去与某中东国家的领导人吃饭,他们正在洽谈一项新的能源协议,小早川明美跟在后面帮他做些安排。
午后,他要去英雄碑纪念致辞,这是每年的惯例活动。
会议与会议的空档中,他忽然感叹一句:“已经五年了啊。”他半躺在宽大椅子,脚蹬地,高背椅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办公室的楼层较低,视野不够开阔,但距离曾经的英雄塔很近,那块焦地已复苏,曾经的荒漠上立起栋栋高楼,最中间代替英雄塔的则是新的国家机关——英雄协会。
英雄协会的高度只有曾经英雄塔的三分之二,但考虑到它是一栋大厦,那已经足够气派,在建设它的过程中,科技含量有点超标,以至于外观太过后现代。
塔内的成员结构复杂,有英雄,有政府成员,有监管人,有反应最新战损调查的民众代表,还有愿意为他们行为买单的财阀人员……
小早川明美露出了标准的微笑,她有四颗牙齿外露,让她看上去十分谦逊,但当你注意到他的眼睛时,就会发现,她的灵魂是由钢铁铸造而成的。
“小早川君怎么样。”上杉首相问,“去看修治君了吗?”他们其实一会儿要去,但只会经过太宰治的无名碑,不做停留。
“事实上。”她端庄地说,“我准备今晚下班后去看。”小早川明美有自己的坚持,她每年都在同一天去看太宰,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她两只手空手去,却会站在墓碑前对着空棺絮絮叨叨,告诉他今年自己办成了多少事,甚至连新颁布的条例都会一条一条地念给太宰治听。
她不确定对方想要知道这些,但那些法案条例,是小早川明美唯一能做的。
“我听说,现在学界有学者涌现,专门研究修治君。”首相日理万机,当然不会有空余时间关心学术,但他偏偏知道这些事,“多数研究修治君的作品,却也有人在深入探讨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微笑说,“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越来越多的人为修治君正名,再过几年,他的墓碑上应该就能光明正大地刻上名字。”
“是。”小早川明美面上依旧带着端庄的笑容,她在想什么,你是无法知道的。
上杉首相叹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世界确实在按照修治君的设想发展。”有的时候他在想,是不是很多年前对方就布下局,帮自己洗刷作为政客的污名,而确保在多年后的今天能够登上此位?当时的修治君是怎么想的,他怎么能够确定自己会按照对方设想走?
他冠冕堂皇地说着那些话,似乎是在安慰小早川明美,作为当时东大附中的校长,没有谁比上杉迹寻更加清楚,在少年男女之间涌动的暧昧气氛,混杂着爱的青涩憧憬是男女之间最近也最遥远的距离,回首过去,他每次抬头似乎都能看见跟在太宰治身后的小早川明美。
他言语中充满了虚假的鼓励:“英雄应有与他相衬的名声,只要我们不断努力,只要社会在不断发展,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修治君的功绩,了解到他是真正的英雄,到那一天,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石碑上刻印下他的名字,民众会感激于太宰君的善行。”
“倘若如此,三途川下修治君应该也能感到些许的快慰。”
[他当然不会快慰。]
小早川君已经练就出了政客的本事,纵使满心怨愤,面上也可带着被太宰治称为“充满生命力”的笑容,,就譬如当下,她很不要听上杉首相说得话,[太宰君,是很怕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