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随着镜头彻底停留在那一片初升的朝阳,导演林安大声吼了一句。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抓起军大衣就往那个冻得几乎已没了血色的少年身旁跑了过去。
憋着的一口气松弛下来,穆亭澈忍不住咳了两声,就被他用军大衣劈头盖脸裹住,囫囵着塞给了跟着冲上来的场务:“快快,叫他冲热水,先暖和过来再说!”
“导演,我还活着呐——”
感觉到身边的人好像都有些过度紧张。穆亭澈连忙探出胳膊抗议了一句,就被展致一把塞了回去:“都快冻成木头人了,还这么多话——快去冲个澡,那群记者要杀人了。”
工作人员的动作都利落果断,穆亭澈插不上话又无力反抗,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被灌下了一碗姜汤。晃悠着回了后场,一头扎进了唯一装修不错的单人浴室里。
先前冻僵了还不觉得,微烫的水洒在身上,才叫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冷。身体后知后觉地打起了哆嗦,站都站不住地环抱着双肩蹲在地上,正闭了眼睛数着数积攒力气,忽然仿佛隐约听见有人打开了浴室的门。
劫色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穆亭澈警惕地环抱着胳膊抬起头,目光却在看清了来人时骤然凝住:“封——封师哥?!”
“嘘——你不要叫得我好像劫色一样……”
封林晚连忙朝他比了比手势,把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快步过去半蹲了身,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展老师看见我了,叫我过来照应你——那么冷的水,就真往里头跳啊?”
“那是我跳的吗?明明就是他们把我扔下去的,河底下全都是石头,掉下去还不准动,可硌死我了。”
这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不少,穆亭澈借着他的支撑站起身,忍过一阵莫名袭来的眩晕,抬手接了捧水浇在脸上:“封师哥,你小心点儿,一会儿再把你打湿了,咱们俩还说不定谁冷呢。”
“我没事,我看你这样心里难受……”
封林晚抿了抿嘴,低声应了一句。穆亭澈这才发现那块小木头的眼眶也是红通通的一片,心里一紧,脸上更添了些没心没肺的明亮笑意:“没事没事,都是假的,就是为了赚观众的眼泪,其实这剧本还是我自己改的呢。”
无奈地望了他一眼,封林晚认命地轻叹口气,拿着一块浴巾把他整个裹住:“不要动,等热水把浴巾打湿,很快就会暖和了。”
穆亭澈有些心虚,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裹着浴巾冲了一阵。身上摸着已经是热乎乎的,可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冷,本能地打了两个哆嗦,下意识揉了揉鼻子:“封师哥,我能关水了吗?”
他的脸色已经好了不少,封林晚仔细打量了一阵,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利落地抄起另一块浴巾把他整个擦干,又把他自己的衣物递过去:“戏份是不是已经杀青了?咱们不出去吃了,等回家好好睡一觉,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好不好?”
“好。说实话,我觉得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着。”
和他在一块儿,穆亭澈本能地放松了下来,随口嘟囔一句,接过衣服套在身上:“封师哥,你这次是自己来的,还是跟着朝闻过来的?我这边没有信号,也不知道你这几天进展怎么样……”
“我进了朝闻,台里准备筹划一档新的法制节目,正好缺人——这次过来是因为他们想采访你,想靠我走个后门。”
封林晚自己说着都忍不住红了脸,轻咳一声,拿了毛巾替他仔仔细细擦着头发:“小师弟,你自己决定。要是累了咱们就回家,采访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被穆亭澈一本正经地扯住了嘴角,上下摆弄了一阵,才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错,是长得挺法治的。”
“什么话……”
封林晚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躲开他作怪的手,回击似的轻扯了下他的脸颊:“好啦,别动,把头发吹干再出去,等回家再细说。”
听他提起回家,就忽然被勾起了忧心忡忡好几天的心事。穆亭澈老老实实地站稳,任凭那块小木头耐心地给自己吹着头发,脑子忽然一热,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封师哥,你说我要是天煞孤星可怎么办——你要我吗?”
“啊?”
封林晚怔了怔,下意识微低了头迎上他的目光,看着小师弟隐隐发红的眼角,心里就莫名的一酸。也不问他怎么忽然想起了这种事情,只是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不怕,我要你。”
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机智的消费者为自己省下的足足一亿人品值无声地欢呼着,揉了揉不小心进了香皂沫的眼睛。倒像是只被伺候舒服了的猫,叫封林晚忍不住又多揉了一会儿他的头发,确认过彻底吹干才满意地放了手:“走吧,我们出去看看,要是没事儿就先回……”
“现在回家还不行——展老师好不容易打着我的幌子忽悠来了这么多媒体,我要是跑了,那群记者们还不把他给吃了。”
知道了朝闻的来意,就不难猜测剩下那些媒体今天来的目的。穆亭澈笑着摇了摇头,才一出门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脖子上忽然多了条围巾:“送给你杀青的礼物,喜欢吗?”
“……”
看着米色的围巾上憨态可掬的小熊脑袋,穆影帝深吸了口气,认命地把围巾系得紧了些:“喜欢——要是能把熊拆下来就更喜欢了……”
看着他吃瘪的神色,封林晚忍不住轻笑出声,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不好和你一起出去,先从侧门走,咱们俩在外面汇合,好不好?”
“好——封师哥,你告诉朝闻台的老师稍等一下,我出去应付完就去找你们,想怎么采访都行。”
穆亭澈点了点头,又叫住他特意嘱咐了一句。封林晚的眼中带了些暖色,浅笑着点了点头,又朝他挥了挥手,就快步从侧门钻了出去。
原本就觉得有点头疼,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更是莫名其妙晕的厉害。估计是确实有些累着了,穆亭澈深吸了口气,勉强叫自己打起些精神,正要回到前场,就正好迎上了回来找人的杨帆。
“杨哥,你怎么也跑回来了?”
被他脸上的自责颓然吓了一跳,穆亭澈连忙快步过去,在他面前晃了两下手掌:“怎么了,展老师训你啦?”
“没有,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刚才给你添麻烦了……”
杨帆抿了抿嘴,自责不已地低声开口,又郑重地朝他鞠了一躬:“是我没演好,没控制好自己——对不起。”
他虽然当时被穆亭澈带得进了状态,但冷静下来就立刻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吓了一身的冷汗。偏偏导演和编剧却没人训他,还安慰他演得不错,反倒叫他自责的越来越厉害。好容易守着穆亭澈出来,就连忙跑过去认认真真地道了歉。
穆亭澈不由失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要是真演砸了,导演跟编剧大人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就是这么一来我可能就彻底抢了你的风头,按理来说该是我跟你道歉的。”
“不不不——本来就该是你才对!你演的那么好,我还差得远呢……”
杨帆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用力摆了摆手。穆老师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背,朝着热热闹闹的前场走过去:“好了,不要紧的。有位前辈说过——演员的基本素质,就是不论因为什么原因演砸了,也一定要死撑着做出没演砸的样子来……”
被这个怎么听怎么像是邪门歪道的理论给绕得一头雾水。杨帆茫然地点了点头,还在反复思忖着这句话的含义,忽然发现穆亭澈早已经走远,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记者们早就围在外头翘首以待,总算守到他施施然走出来,连忙争先恐后地挤了上去。
《砺刃》开机的时候穆亭澈在一模考试。一号主角没能采访的上,又听说剧组马上就要进军营,媒体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展致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把这个时间调整到了今天杀青的最后一场戏,打算着叫小师弟趁机露上一手。
原本只是想震一震这群记者们,却没想到效果似乎好得有些过分,反倒把记者们的重点给拉得在两部作品之间飘摇不定。也不知道祖师爷知道了,会不会含怒把他的卖身契再延长三年。
“听说这只是一部小制作的电影,又不是大众题材,据林导所说,你和剧组的合同也并不严格——你已经在《砺刃》剧组担任男一号,为什么依然选择了在开机前这样紧张的时候回到剧组,为这部电影付出这么多的心血呢?”
在一片嘈杂中,好听的播音腔稳稳压制住了纷杂的声音,一听就是朝闻出来的人又在仗着普通话好欺负人了。
相比于前面诸多或直白或尖锐的问题,这个问题不仅十分厚道,更给他递了个给这部电影的基调一锤定音的大好机会。穆亭澈下意识望了过去,就迎上了那位专派记者眼中温和欣赏的笑意。
知道这是对方的投桃报李,穆亭澈浅笑着微微颔首致谢,接过他递来的话筒,认真地迎上了面前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