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易主(1 / 1)

大院子的宴席还热热闹闹,兵将吆五喝六,喊得震天响,没了霍四方在,霍文莺也早早嫌烦告退,这地方便没人压得住阵,想必,要一路闹到天亮。

这正合袁忠义的心意。

不久,霍文莺命人来传他,悄悄过去幽会。

他算算时候,差不多那边也该完事了,便对正帮张红菱挡酒的贺仙澄使了个眼色,起身离去。

到了门外僻静处,袁忠义一掌打在那丫鬟后心,将尸体拖到旁边花坛,摸出小刀砍出几个致命伤口,灭掉灯笼丢在旁边,飞身一跃,到了房顶,明亮的眸子望着诺大府邸各处后院,静静等待。

不多时,远远一点火光一晃,再晃,于颇为偏僻的院墙顶上闪了三次。

袁忠义暗暗记下位置,马上全力展开轻功,去之前梳妆的屋子,从床下找到只穿了亵衣,正在等他的林红娇。

“成了么?”一爬出来,妆容未卸的林红娇便匆忙问道。

这答案,直接决定了他们接下来是不是要逃。

“成了,走吧。”袁忠义知道时间紧张,将她往肩上一扛,便马不停蹄飞奔过去。

翻过院墙,就看到厢房门口,唐飞凤正手持火折,静静站着。

他放下林红娇,拉着快步过去,沉声道:“得手了?”

“嗯。”唐飞凤瞄了一眼林红娇,伸出手掌,对着袁忠义道,“东西呢?”

袁忠义交出四只化尸蛊,拍拍林红娇,示意她先进去更衣。等她进屋,他才做出关切之态,柔声问道:“那四个护卫好对付么?”

唐飞凤微微一笑,“正常交手,一个对付四个,自然是敌不过。可谁叫霍四方喜欢故布疑阵,四个人分开护着四个假洞房,我穿着一身吉服随便做做样子骗一下,便挨个收拾掉了。这会儿就在隐蔽处放着,等你这些东西。”

袁忠义一拱手,笑道:“果然厉害。”

唐飞凤抬起一掌,淡淡道:“那你准备好了么?”

袁忠义毫不犹豫摸出小刀,刷刷几下,便在身上割出数道伤口,眉头不皱一下,道:“如何?”

“可以。霍文莺武功差劲,看不出来。尽够用了。不过夜长梦多,你这计划实则颇为冒险,最好不要拖延太久。”

“你放心,只要这一步你做得不留痕迹,我便有信心不出问题。”

“好。”唐飞凤拿过小刀,面不改色在自己左臂上插了两下,递回给他,“若能早早平了雁山派,唐门也会承你的情。”

“那你呢?”他随手点住伤口封住血流,笑着撩拨一句。

唐飞凤淡淡一笑,道:“你卖我人情,还是等到圣教需要你的时候吧。”

说话间林红娇开门出来,身上已经换回一身艳红,拿着两个用来做戏的空阴阳透骨钉,问道:“他……当真不会再醒过来了?”

唐飞凤点头道:“我家传的毒针,已经刺在他头骨之中,虽有鼻息心脉,却已经是个死人。等不必用他了,拿块磁石,在顶门将针吸出,他自会毙命。若嫌麻烦,直接割了脑袋,也是一样。”

林红娇神情复杂,轻叹道:“不知不觉,我……便又成了寡妇。”

唐飞凤微微一笑,道:“天地是我拜的,你只当做寡妇的是我,智信,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毁尸灭迹,之后叫霍文莺来,你在这边准备吧。”

袁忠义迅速点头,拉着林红娇进了屋子。

霍四方就躺在床上。

那张床又大又宽,铺满了华贵被褥,还备了些助兴的玩意,一看便是打算好好享用一下新婚之夜。

可惜,如今他已经成了只剩一口气的活尸,直挺挺躺着,再也祸害不到任何人。

袁忠义打量一番,暗想,任你权势滔天,一言可定生死,有些事,也不能做得人尽皆知。否则,这世上总会有墨家那样的人,会连命都不要来做些什么。

也总会有觉得民心可用的人,会趁机做点什么。

知道唐飞凤动作麻利,袁忠义先握住林红娇手腕,运功帮她逼出一头大汗,逼退满面血色,做出惊吓至极的模样,跟着叮嘱好她前后需要注意的地方,便出门守在外面。

等了约莫一炷香功夫,远远跑来两人。

正是唐飞凤拖着霍文莺——后者根本没什么轻身功夫,被拽得踉踉跄跄一副要扑倒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才刚站稳,霍文莺就弯腰扶膝,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勉强问道,“干嘛……这么……急着把我,强拉过来?”

袁忠义眼睛一扫,她身上衣衫不整,裹胸布都没缠,奶子把衣服顶起了两个尖儿,一看就是已经在屋里等着撅屁股时候被唐飞凤揪了过来。

霍文莺说完抬头,一眼看见他身上到处都是血,这才心里一惊,脸色煞白,颤声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袁忠义叹了口气,将她拉进门内,对着早已经布置完毕的情景道:“文莺,你爹……遭了雁山派的毒手,我和唐姑娘为他运功解毒,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

“什么!?”霍文莺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屋里。

这会儿林红娇在自己腰上开的口子仍未完全干结,鲜血将衣裳染得触目惊心,屋里东西乱七八糟,桌腿被砍断一条,屏风被劈裂半扇,一地狼藉。

趁霍文莺心乱如麻,袁忠义将早套好的谎话娓娓道来。

林红娇一路过来都由唐飞凤护卫,霍文莺遇袭一事中,雁山派好手尽丧,功劳全成了唐门和袁忠义的,雁山派那边就已经有了不满。

巴遗郡本是雁山派的根基所在,霍四方打来之后虽声称要维持原样,却为了前线战事屡次爽约,横征暴敛,逼得不少村镇居民拖儿带女逃亡。雁山派的家业,自然大受影响。

青城墨家世代在蜀州隐居,每逢战乱,便会出手帮助落难百姓,因此在民间声望极高。

雁山派察觉到墨家要刺杀霍四方,隐隐觉得民心已不同以往——在霍家治下,甚至已有百姓怀念起曾经那些只是贪污索贿的腐朽官吏。

所以,雁山派选在了这个最容易下手的日子,决心铲除霍四方,并备下了专门淬毒的飞针,若是霍家军追究,便将罪责推给唐门。

但他们没想到,唐飞凤做事谨慎,给了林红娇两只护身用的阴阳透骨钉。

靠那精巧暗器临时抵挡了一下,林红娇高声呼救,唐飞凤赶到,出手抵挡。

袁忠义原本已经准备回去,没想到半路遇到截杀,带路丫鬟都被击毙。他将来敌击退,觉得情况不对,急忙赶去后院,这才和唐飞凤联手,打跑了雁山派那四个反叛的护卫。

袁忠义抚摸着身上伤口,长叹道:“可以想见,一旦我和唐姑娘败在这里,仙姑恐怕也难逃毒手,届时你再过来,他们四个大概就会说,三江仙姑与唐门勾结,意图代表民心,将霍四方诛杀。他们四个来晚一步,只好将我们杀了替你爹报仇。”

霍文莺双手哆嗦,探过霍四方口鼻,发现还有一股温热气息后,才稍稍安定,颤声道:“这……这是为什么?我……我们家……一直待雁山派不薄啊!”

“文莺,军中已有不少出自雁山派,或拜入雁山派门下的将领,如我所料不差,他们是想趁你年纪轻,无力掌控大局,先假模假样扶你继位,再逐步将你架空,过河拆桥。这一年多,朝廷败象频现,大势已去无力回天,除了那个不知所谓的止战盟,江湖门派中已经没什么人还死死站定朝廷那边。我猜,雁山派大概是准备来摘蜀州这个大桃子了。”

霍文莺性子暴躁,怒上心头,伸手往霍四方胸口一阵乱摸,掏出一块黑沉沉的玄铁令牌,沉声道:“我这就领兵灭了那群老匹夫!”

袁忠义瞄一眼那令牌,伸手将她拉住,摇头道:“当务之急,可不是兴兵发难,文莺,千万不能慌张,沉住气。”

霍文莺气得双手发抖,道:“那你说……当务之急是什么?”

“如今婚宴未散,军中将领大都在此,其中所有与雁山派有关的,你找个由头,把他们召集起来,先将他们斩草除根。雁山派门内数百人,与巴遗郡的关系盘根错节,向他们出手,绝不能给他们走脱的机会。这些可能生变的隐患,必须排除。”

“可你们都受了伤,我、我该找谁?”

袁忠义微微一笑,道:“这些皮肉伤,不碍事,那四个叛徒伤得也不轻,未必能走得远,说不定就在哪里藏着。咱们只要够快,他们就来不及回报,雁山派没有防备,咱们的胜算便大些。”

“况且,”他用眼色往唐飞凤的方向暗示了一下,“雁山派此次得罪了唐门,这等于是给你送了一个好帮手。”

霍文莺早已没了主意,捏着令牌指节发白,咬牙道:“好,只要能为我爹报仇……就按你说的办!这些事……这些事……”

她举目四顾,看向林红娇,过去扑通跪在床边,噙着泪道:“娘,你……你虽受了伤,可孩儿实在处理不来这些事情,还请您勉为其难,帮着主持大局啊!”

林红娇捂着腰间伤口,神情复杂地望着袁忠义,隐隐竟有几分畏惧,口中轻声道:“已经是一家人,我……自然会尽心竭力,更何况,他们也想杀我,我哪里还有机会……置身事外。”

霍文莺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样紧紧攥着林红娇的衣袖,颤声道:“此前……爹一直跟雁山派暗中交好,不少心腹部下都和他们有所牵扯,如果全部清除,之后咱们的大军,该如何指挥啊?”

林红娇缓缓道:“重新提拔一些忠勇可靠的便是,这批将领劫掠成性,别说兵法,连操练士卒的本事也大都不足,不过是群土匪。借此机会,将霍家军的名声重新提振,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袁忠义跟唐飞凤对望一眼,上前一步,拱手道:“澄儿那里还有些可用的药,下到酒里,赐给他们喝下,就可以兵不血刃解决此事。文莺,你现在要为你爹执掌大局,事不宜迟,不能再耽搁了。”

霍文莺深吸口气,握着林红娇的胳膊站起,咬牙切齿道:“好,你去把药取来,飞凤,你去让人准备几坛好酒,我……这就拟定名单,好好‘封赏’他们!”

袁忠义抬起双手,躬身低头,沉声道:“是。”

穿过诺大府邸,快步迈出大门,他飞身上马,扬鞭赶路,不多时,便回到了之前的住处。

但他并没进屋,而是从房檐瓦片下摸出一根竹哨,贴在唇边,嘘溜溜吹响。

旋即,远远便有一声哨响应和。

他站在院中,静静等待。

他准备给霍文莺用的,是一直随身带着的妇心蛊,这趟回来,为的当然不是取药。

不多时,墙头一道灰蒙蒙的影子轻飘飘落下,站定在袁忠义面前。

那是个颇为娇小的女子,脸上苍白没有血色,模样清秀,双目却透着一股沉沉死气,倒是一看就知道来自哪家。

他便直接开口道:“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那女子手腕一抖,袖中掉下一卷黄纸,纤细的腕子一转,黄纸便飘飘飞来,落到袁忠义手中。

他低头瞄了一眼,微笑道:“如何称呼?”

“墨七。”

“墨十一的七姐?”

“我家名号,并不按年纪大小。”

他听出对方无意多谈,抬手将纸一搓,问道:“为何分了两张?”

墨七道:“人少的那张,都是此前已经进去的。人多的那张,资历都欠一些,容易惹人怀疑。”

“明白了。”他将纸揣进怀中,“还有什么要说的?”

墨七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只愿你不会是下一个霍四方。”

袁忠义摆了摆手,笑道:“我像是那么蠢的人么?”

墨七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道:“聪明人,比蠢人更危险。”

“怎么,你看出我不是好人了?”

“我感觉你身上有邪气。”

袁忠义眉梢一扬,笑道:“那你是准备杀我?”

墨七沉默片刻,摇头道:“论迹不论心,你能救下蜀州,便是天大的功德。一些邪念,不值一提。”

“这话说得有趣。”他忽然道,“这么大的功德,能换你陪我睡觉么?”

墨七原本如古井一样的神情仿佛被人丢了颗石子,蹙眉道:“这……是什么要求?”

袁忠义笑道:“你说我有邪念,这便是我的邪念。我这人风流好色,遇到漂亮姑娘,便忍不住想勾三搭四。既然被你感觉出来,装不得正人君子,索性挑明,看看能不能做一夜露水夫妻。”

墨七眉心紧锁退后两步,神情微窘,道:“若无他事,我便告退了。”

话音未落,她腾身而起,竹杖在墙头一搭,灰蒙蒙的影子大鸟般飞走,竟有几分仓皇意味。

袁忠义唇角微勾,心道,难不成还是个雏儿么?

该拿的东西到手,他松了口气,运功展开身法,迅速折返。

有些事情,须得在霍文莺情绪平复下来之前做到木已成舟,免得她挂念过往情分,或者担心自身权柄,而再生出什么波折。

回去时,酒已备好。袁忠义取出早分出的一包妇心蛊,递给霍文莺,沉声道:“此毒颇烈,你最好提前备下一些心腹,等他们毒发,便即刻拖出去掩埋。”

霍文莺此时已经过了气头,坐在桌边望着霍四方摊在床上的模样,缓缓道:“可如此一来……跟着我爹打天下的兄弟,就几乎不剩几个了。”

唐飞凤在旁微笑道:“霍将军,和你爹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又都投了雁山派门下,见他这样,还会服你么?”

霍文莺一震,跟着眯起眼睛,大步走向酒坛,用指甲轻轻挑破小口,把妇心蛊分为八份,全部撒入八坛之中。

趁着一起往外运酒的当口,袁忠义将带来的名单悄悄交给了林红娇,原话转述,让她自行定夺。

墨七的名单上,并没有墨家的人,想来他们有自知之明,只会杀人,不会打仗。

亦或是,为了显得并无私心。

大喜的日子,霍文莺开口点名叫去内院喝酒的将领,哪里会有半分怀疑,一个个觉得面上有光,走路都轻了几两,大概已经在做来日夺得天下,封王封侯的美梦。

可惜,酒过一巡之后,他们就都带着那醉醺醺的梦,一命呜呼。

妇心蛊与唐门大搜魂针上的毒性颇有近似之处,毒发身亡者,也一样会迅速变得通体焦黑,如遭火焚,冒出阵阵恶臭。

一见尸体起了如此变化,霍文莺侧目望了唐飞凤一眼,偷偷瞄了瞄袁忠义,不自觉便往林红娇身边退了两步。

此后,便是霍家军几近无眠的一夜。

郡城大门彻底封锁,不准任何人出入,城楼灯火通明,照得对外通途恍若白昼,巡夜兵卒加到两千,明令只要有人出城,无霍将军亲自签发手令者,格杀勿论。

林红娇并未给霍文莺太多建议,只是陪着她发号施令,偶尔小声叮嘱一些待人处事的细节。推荐可用之人时,她先推荐了霍文莺手下几个比较得力的亲信,跟着才掺入那些墨家调查过的忠勇之士。

霍文莺此时正在胆寒之际,亲信自然纷纷安排在精锐近卫之中,指挥先前战功最大的三千余名兵马,一夜提拔过去,郡城内外上万大军,超过七成换了统领。

那四个被栽赃陷害的护卫早已埋进地里种了化尸蛊,一夜严防死守,自然是一场空。

霍文莺担心雁山派先下手为强,如今她身边高手不多,又不住军帐,真要被他们豁出命来前仆后继刺杀,恐怕活不过多久。

于是她去吸了半颗飞仙丹,两粒强效麻心丸,小睡了一个时辰,便匆匆上马,召集众将,点齐弓弩,拿出了攻打城池的架势,整兵八千,向雁绝峰杀去。

雁山派好歹是当下的蜀州第一,唐飞凤不愿唐门明里参与,便叫唐天童兄妹留守郡城,自己换了男装,以霍文莺亲兵身份随行。

一个亲兵是唐飞凤,另一个位子,袁忠义当仁不让。

要是没有他们两个护着,霍文莺担心被高手乱军丛中取了首级,宁死也不肯亲征。

尽管几句话就能叮嘱清楚该如何去做,霍将军还是没什么底气,硬是将贺仙澄也拉来了阵中,硬套了身毫无遮掩效果的男装,也跟在身旁。

其实唐飞凤原本的计划就是杀掉霍家父女,搜出令牌,骗进所有亲信将军毒毙,再让林红娇以霍夫人加三江仙姑的身份接手全盘。

暗杀者的身份初期可以赖给墨家,等林红娇控制全局之后,再公布寒掌仁心袁忠义少侠的身份,期间可以拿唐天童兄妹做个苦肉计,让他们为霍捐躯,好让明面上公开支持霍四方的唐门不至于落下个背信弃义的名声。

但袁忠义认为那样一猛子扎下去的计划太过冒险,雁山派在霍四方身边暗中经营了大半年,岂能让他们如此顺利拿下足以支配蜀州的兵马。

而且霍家父女都死的话,那些心腹将领真能见了令牌就乖乖喝毒酒么?

所以在用药瘾和淫乐彻底控制住霍文莺后,计划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贺仙澄早已习惯这男人随机应变不好好按计划来的德行,更何况这次本就有她出手推波助澜,还存了些想看唐飞凤着恼的心思。

没想到唐飞凤临时知道后,只淡淡一句“这也不错”,便照着执行了。

让贺仙澄隐隐有些失望。

按如今的计划,将雁山派斩草除根必定要早早进行,唐门可能支援的人手根本赶不及。

但袁忠义自有打算。

墨家那些人不是最不怕死么?

岂不是比需要藏头缩尾免去麻烦的唐门可靠得多?

说服墨家倒也不用费什么功夫,明面上虽然唐门才是支持霍家的那个,但雁山派位于巴遗郡安然无恙,墨十一出手后身边逃走的人又见到了凌云斩雁刀,与霍家沆瀣一气已无悬念。

那么,不管雁山派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下赌注,总归是跟霍家绑到了一起,搞这么一出反间计,让霍家和雁山派死斗一场,请墨家来为武林除害兴许他们没兴趣,请他们拯救蜀州百姓,那至少能来七、八十个不要命的死士。

袁忠义也暗暗记下,就算是三江仙姑这样坑蒙拐骗的神婆,只要上位之后一心为民,便不会是墨家那类人的目标。

雁山派与霍四方有暗中约定在前,昨日又是霍家大喜,郡城同庆,雁山派还来了不少下层弟子喝喜酒,哪里能想得到,这杀气腾腾一大清早便出了城的部队,是奔着他们来的。

晌午时分,先锋已到雁山派所在小镇之外,袁忠义请了一份将令,跟贺仙澄一道,策马过去疏散一般民众,只说此处要有贼匪来袭,霍大王派兵迎敌,为免波及,最好临时逃难,隔日再返。

好事上多露露脸总没错,巡视一圈,果不其然,有几个在镇子里办事的雁山派弟子过来,皱眉问道:“敢问将军,是哪里来的消息说有贼匪?此处有我们雁山派坐镇,谁家好汉不要命了么?”

袁忠义拧腰下马,满面堆笑道:“几位是雁山派高徒?”

那几个年轻汉子颇为自豪,领头那个一拍腰刀,道:“不错,寻常贼匪,来了也是我们刀下亡魂,何至于遣散百姓,劳民伤财。”

“此事乃是绝密,几位少侠有所不知。”袁忠义对贺仙澄使个眼色,向旁边青石小巷一伸手,道,“此处人多眼杂,多有不便,还请随我到僻静处,我为列位解释。”

“好,就听听,到底什么地方来了贼。”

几个汉子大摇大摆跟了进去,毕竟袁忠义此刻的一身打扮,在雁山派弟子看来,要么是自己人,要么是稍微懂点拳脚功夫的臭裨将。

不必放在心上。

不多时,袁忠义快步出来,上马道:“咱们走,事不宜迟,雁山派大概已经察觉什么了。”

贺仙澄没问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才被她差使开的那些随行兵卒当然也不会知道。

至于那几个觉得身上带刀就没什么好怕的雁山弟子,此刻他们的刀已插在自己的屁股上,人已沉进粪坑。

袁忠义拧断脖子的时候刻意手下留情了几分,管教每个人进粪坑后都来得及尝出嘴里的味道,再慢慢憋死。

雁山派的一侧山门就开在镇子北侧,之后来打听消息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袁忠义回报之后,霍文莺马上下令,轻骑赶往雁绝峰东、北、西三面,放火烧山,大军围住雁山派两条门户,弓弩齐上,绝不允许一个活口离开!

袁忠义望着黑压压的人头浪潮般涌向雁山派,想起了当初孙断神功盖世却躲在山上与土匪为伍的情景。

那时还有土匪好奇,老大这么厉害为什么不下山打一打天下。

让他看看眼前的情景便知,数千人弩箭齐发,密如雨下,长枪长矛围上来一通乱刺乱戳,任你如何神功盖世,能在力竭之前杀出一条血路逃生都不容易,哪里还有如入无人之境的从容。

通常来说,名门大派作为一地的象征,很少会有需要与大股部队正面交手的时候。雁山派数百弟子习武,如若早早得到消息,有所准备,死守险地困兽犹斗,霍文莺这八千部众强攻,少说也要倒下一小半,要是军纪散漫,被杀崩了士气,恐怕还要叫雁山派拿下一场胜仗。

只可惜,雁山派不仅一无所知毫无防备,还有不少好手死在了霍四方军中,百十个弟子傻乎乎留在郡城喝喜酒喝到大醉,插翅也飞不回来。

此消彼长,何来胜机。

三面山火一起,风卷红云,吞天噬地。

下山奔逃的弟子,便领到了第一波箭雨。

雁山派的居处大多依靠山脚,所处并不算高,第二波箭雨,便带着猩红火焰抛入到一栋栋房屋院落。

水火无情,而越是无情的,行军打仗就越是好用。

能用凌云斩雁刀劈开漫天大火的,这山上只怕还没有一个。

袁忠义本想等到火势略消,上去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斩草除根的地方。

可山火一起,还真是人力所不能触及之威。

热浪之中,先后共有四批挥刀呼喝着杀下想要突围的汉子,从轻功的本事来看,第二批里大概就出动了门派内所有精锐。

很不幸,霍文莺随军带来了几乎整个郡城的储备箭矢,将士们也不需要什么百步穿杨的本事,只消冲着那没被火舌占据的狭窄山道,把弓拉满射过去即可。

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似乎在箭雨中怒吼了些什么。

可惜霍文莺所在之处距离那边甚远,袁忠义凝神侧耳,也没听清楚。

有两个软甲护身的壮年高手冲得远些,他们刀法精纯护住头面,轻功绝佳足不点地,转眼就突入到了霍文莺部下身前。

弓弩手捡起脚下长矛乱捅乱刺,那两人临危不惧,纵身而起,以兵卒踏脚,不要命般直奔帅旗而来。

然而,帅旗下以逸待劳的,是唐飞凤。

两根细如毫发的毒针,便轻松解决了那一对儿强弩之末。

不知是否存心,那针上的毒性并不很强,两大高手落地之后,被士兵乱枪戳成筛子时,还在惨叫不休。

这拼死一搏,大概便是雁山派于这世上留下的最后荣光。

雁绝峰的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将旁边两座山头也牵连进来,晚上在巴遗郡城墙上眺望,都能看到那映红苍穹的光。

而针对雁山派遗存者的搜捕,也进行了三天三夜。

霍文莺出榜公告,称雁山派假意投诚,实则为谋私利,欲将巴遗郡占为己有,犯上忤逆,罪不可赦。

一时间城中刀光剑影,人心惶惶。

那些来吃喜酒的下层弟子并非什么高手,刀不离身极好辨认,山火未灭,就都被抓捕完毕。

最后连同家眷,共计俘获一百一十三名,当场格杀三十七名。

霍文莺不见父亲有半点好转,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将被抓男子、幼童一律在街口处斩,女眷充军犒赏兵卒,日夜轮奸致死。

一番更替,军中十将九新,霍文莺心烦意乱,加上知道自己并不是那块料,便把统御各处城池的许多大事交给林红娇处理,她每日赶去大营,一心打理兵马。

林红娇这才放开手脚,先将多道命令发往其他城池,叫他们安民养息,跟着亲自操持,事无巨细,一桩桩一件件布置下去。白日她盛装打扮,巡城笼络人心,晚上挑灯夜战,与墨家举荐的那些人才规划收纳流民垦荒开田。

贺仙澄悉心辅佐,颇有学习之意。袁忠义对此却完全不感兴趣,趁着这段时间,骑马往东,去找了找当初被安排过来的两个蛮女。

藤花和云霞都已经按他要求,藏身在峰红山庄附近,一边炼蛊,一边观察山庄的大致情形。

从各种痕迹来猜测,贺伯玉也不是这山庄最早的主人,他应当也是从其他人手上接过,继续保持而已。

因为这地方实在不像是短短几年能折腾出来的,贺伯玉,也没有这个财力。

此地远离尘世,周围方圆百里堪称荒无人烟,唯一一条秘径若是知情者不说,外人想要如探桃源一样误闯都绝不可能。

外人进不来,而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这山庄坐落在一个颇大的谷地之中,三面皆是高崖,一面傍水,架有竹桥,耕地皆在庄外,庄内还可纺织,绝大多数用度皆可自给自足,云霞不想狩猎山货的时候,还会去山庄那边偷点东西。

山庄里关了许多年轻女子,容貌颇佳,另有近二十个在此地耕作劳动的仆役,经云霞试探,都又聋又哑,还被阉了鸡巴,满裤裆腥臊气。

出去的路需要听风辨向,这些聋哑太监自然做不到。

那些女子虽然四肢健全,但一个个柔柔弱弱,即便能从整日盯着出路的哑仆眼前溜过去,也没本事活着走出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

在这地方用什么人皮面具都可以,如果嫌麻烦,想要不戴都行。

因为此地最大的规矩,便是只要活着进来的男人,就算是他们的主子。

贺伯玉已死,这地方理所当然已是他袁忠义的。

他没什么兴趣留着那些贺伯玉玩剩下的女人,但把此地留着将来养些不舍得杀的玩物,极为合适。

里头那近百名姑娘,也不妨等贡献完阴元再死。

不过当下袁忠义并不急着去清洗山庄,他暂时还没想好用处,此次又不能久留,便只是去露了个面,让两个蛮女正大光明住进去,不再需要偷吃偷喝,顺便将此地好好打理。他主要叮嘱了两件,一个是靠着附近山水和此地可以尽情使用的女子养虫炼蛊,另一个,便是辟出足够多的田地,把贺仙澄给的种子洒下,看看能不能养活那些鲜艳却可怖的花。

他这趟过来,还得了个好消息。云霞那只火神鼬,很争气地带活了四只幼崽,恰好两对公母,还可继续繁衍。

袁忠义闲来无事,专门拿出几天,学了学驯化驭使的技巧。这灵兽成型后便无法更换主人,此次幼崽还未断奶,他见猎心喜,便叫云霞让了一对儿出来。他和藤花滴血饲喂,分别认下一公一母。

要一解两个蛮女的相思,顺道享受一下久违的蜜螺媚牝,他又不想让山庄这些女奴太过惶恐,每夜便只挑着年老色衰或体弱多病的采吸一番,丢去地窖作为虫巢。

地窖里累计排了近二十个虫子窝后,袁忠义补充了一些新蛊,往巴遗郡折返。

一来一回,等他再出现在将军府,躺在那儿让霍文莺眼冒精光吸鸡巴的时候,已是十一月十七的早晨。

他这才听说,林红娇生了场病,卧床不起已有三天。

床上那个皮包骨头的霍四方可以不管,林红娇可不能不顾。

弄了两颗麻心丸,把霍文莺先打发去吸烟解瘾后,袁忠义匆匆穿戴整齐,让亲兵传令军营说霍将军身体不适,今天不去亲自监督操练,便往贺仙澄那边去了。

“不是让你用药调理着么,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病倒了?”

蜀地虽不算天寒,贺仙澄还是早早穿上了棉衣。她迎在门口叹了口气,拉着他往外走了几步,小声道:“不是身上的病,是心病。”

“哦?这边还有人不服?”

“那倒不是,霍文莺大半事情都甩手不管,军营那边又八成都是咱们的人,霍家这些地盘想要换主子,只差你一句话而已。”她略一迟疑,道,“干娘……多半是被淫火烧的。”

“嗯?”袁忠义一怔,“这才多久,她至于如此风骚么?”

贺仙澄蹙眉道:“可我看她真的身上不对劲。大婚前夜冒险找你,就是被我看出来她忍得很辛苦。咱们办完事情后,她疯了一样的整日忙个不停,恐怕也是为了转移注意。我算算时日,应该是她带着女儿去跟霍四方商量婚期后开始的,难道霍四方对她做了什么手脚?”

袁忠义想了片刻,顿时啊哟一声,道:“是我忘了,那噬毒蛊……哎呀,我是给她防身的,却忘了那玩意一旦消解毒物便会催情。”

他连连摇头,赶忙走向屋内,“她那天可吃了不少毒药下去,算算只有大婚前跟我偷欢了那一次,这么久她怎么忍过来的?”

贺仙澄跟在后面,轻声道:“兴许……这便是她能守寡十九年的原因吧。”

话音未落,她伸手将他袖子一扯,“你可不能这么冒冒失失进去,里头有丫头伺候呢,红菱也在,得避嫌。你晚上再来吧。”

他暗暗寻思,不把林红娇治好,巴遗郡她没办法接手。她不掌大权,答应唐飞凤的那些开帮立派之本就无从谈起。

“好,我回去休息一下,晚上过来。”

“等等。”贺仙澄轻声喊住他,跟了几步,左右看看无人,才凑近道,“她如今欲火攻心,应该是最没廉耻的时候,你……要不要干脆把一直想办的事办了?”

袁忠义一挑眉,“这么匆忙,能不能成?这个节骨眼要是得罪了她,咱们之前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贺仙澄妩媚一笑,眼波荡漾,“我自然是有把握,才肯对你说的。你要是敢,那今晚来的时候,把你的迷心蛊,带来一些。”

袁忠义唇角一翘,道:“这有何不敢。”

她又追问一句:“霍文莺那边,你是不是准备下手?她身子眼见着就快不行了。”

他点了点头,“总不能真让他们父女成了病死的。”

贺仙澄略一思忖,浅笑道:“我知道了,今晚,我设法把她也带上。”

袁忠义凝视她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唐飞凤再来要你,我恐怕就得跟她打一架了。”

贺仙澄低眉顺眼,柔声道:“不必,你大可把我放给她,我会找机会……把她弄死回来找你的。”

她抬起头,目光晶亮,“不管如何易主,跟了谁,我最后都会回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