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胖小:“拿着棍子嗷嗷叫,要把兔子吓得慌不择路,它自己会一头撞在网里——唔,真的。”
了然大师比兔子机智多了,并没有慌不择路,他早已经看明白了小镇集市的构造,左突右钻,整个人成了一道残影,不知是怎么琢磨的路线,几个来回就将四面八方追赶他的人遛成了一股,游刃有余。
这时,不远处传来“让开”的喧哗声,再一看,是一队官兵赶来了,想是得到了谁的线报前来抓人。
长庚心想:“果然是顾昀找人干的。”
他心里既有点安慰,又有点不是滋味。
安慰的是,顾昀纵使远在西北,到底不肯让他自生自灭,虽然手段损了点,但心里还是挂念着他的。
同时他又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了然大师——再者说,那个人连过年都不回侯府,现在手伸得这么长做什么呢?
曹娘子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大哥,怎么办?”
长庚从纷繁复杂的念头里回过神来,沉吟了一下,随即伸手摸进自己的行囊,抓出一把碎银锭子,看准了方向,天女散花似的一撒:“接钱了!”
幸亏了然大师跑了顾不上,不然一定要心疼得长出头发来——
正在追着和尚跑的人被碎银锭子砸了脑门,当场懵住了,本能要去捡,其他人闻听说有现钱,顿时放弃了奔跑的银子等价物,纷纷回来捡货真价实的银子,一时间堵成了一团,把官兵牢牢地挡在后面,了然和尚已经不见了踪影。
长庚笑了一下:“我们也走。”
说完,他率先从人缝里钻了出去,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是非地,可是尚未来得及离开,一阵马蹄声突然从窄街的另一侧想起,听来路,仿佛正好要将他们堵在里面。
闹市纵马而来的,不是来找事的,就是来抓人的。
葛胖小建议道:“大哥,我们穿小路。”
“不,”曹娘子木然道,“我们还是老实待着吧。”
逼近的马蹄声在集市口精准地停了下来,只见几个行伍出身的汉子翻身下马,整肃的站成了一排,中间有一个……化成了灰长庚都认识的人——
长庚呆住了,谁也没料到顾大帅竟从西北赶来,亲自来抓人。
顾昀在来路上已经想好了,他要先把了然扒皮抽筋,再把长庚抓回来揍一顿屁股。
小树不修不直,他感觉自己以前对这孩子还是太娇惯了,跟先帝学的那一套果然不管用,爹的当法还是得效仿黑脸老侯爷。
可是满腔颠三倒四的怒火,当他看见长庚的一瞬间,突然就哑然了。
顾昀人在马上,差点认不出长庚来。
十几岁的男孩一天一个样,在雁回镇的时候,长庚一直在他眼皮底下,每天的成长都不明显,只能借着他一天短似一天的裤子知道他在长高,突然分别一年多,长庚日积月累的变化突然就将一个少年变得面目全非了。
他的个头已经赶上了高挑的顾昀,本来有些单薄的骨肉不知什么时候长成了一副大人模样,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旋即便被新近学会的不动声色遮盖了过去。
顾昀放任自己的马在原地踱步片刻,面无表情地想:“打不了了。”
不是打不动了,而是长庚既然已经是一副男人的样子,再用教训孩子的手段对他,就不是教训,而是折辱了。
一年又一年,对于顾昀来说没什么差别,都是仓促而过、毫无意味。
这一刻,他却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光阴的无情,自己不过是一错眼,他那小长庚已经匆匆忙忙地长大了,他错过的这一段日子,以后永远也补不回来了。
顾昀终于意识到,长庚是十五奔着十六数了,再有三四年的光景,就要搬去雁北王府,离开他的羽翼庇佑了,三四年是个什么概念呢?可能也就够他回一趟京城,那么他们之间难道就只剩下“一面之缘”了吗?
时隔一年,这心大如斗的顾大帅总算反应过来了。
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长庚面前,沉着脸道:“跟我走。”
长庚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脸上,一寸也不舍得移动,顾昀脖子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从西北沙漠里带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好利索。长庚才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义父,你怎么会来?”
顾昀冷冷地哼了一声,闷不做声地率先往集市外走去。
“说话都不一样了。”他怅然若失地想道。
跟来的官兵一路小跑上前来,屁颠屁颠地对顾昀道:“大帅,那和尚跑了,还追吗?”
“追,”顾昀一口答应,“全城通缉,就算跳进海里也给我捞回来!”
官兵:“是!”
曹娘子在后面偷偷拉葛胖小的衣袖,葛胖小吐了吐舌头,感觉此事他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只好爱莫能助地摇摇头,希望了然大师自求多福。
长庚等人一路跟着顾昀来到了应天按察使姚大人府上,姚大人早做好了拍马屁的准备,带人迎接到了门口:“四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快请,臣已经备好酒菜,准备给殿下接风。”
话音没落,顾昀已经沉着一张阎王脸走进去了,眼角眉梢都吊出一句话——接什么风,饿死他得了。
整整一晚上,顾昀也没想好怎么和长庚说话,只好在自己房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随身带来的楼兰酒,过了一会,门却被敲响了。
顾昀:“进来。”
长庚轻轻地推开门走进来:“义父。”
顾昀没吭声,脸上喜怒莫辨。
长庚回手掩上门,微微低下头,好像盯着顾昀看久了吃力一样。
长庚:“义父,我很想你。”
顾昀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过来,我看看。”
长庚顺从地走过来,顾昀身上带着一点陌生的酒气,有点甜,似乎是西域酒,肩上挂着经年不去的冷铁硬甲,长庚本以为自己能克制住,没料到高估了自己——就像他也没料到顾昀居然亲自到江南来找他。
他暗自抽了一口气,擅自上前,抱住了顾昀。
☆、第29章 蛟祸
一瞬间,顾昀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他伸手接住长庚,顺势拍了拍长庚的后背,下巴蹭过对方肩膀,感觉那副臂膀已经不再是一副徒有其表的骨头架子了。
顾昀也想很直白地说一句“我也想你了”,可是他长这么大没说过,一句话在胸腹中三起三落,最后还是怯场了,临阵脱逃回了肚子里。
他只是淡淡地笑道:“多大了,还撒娇。”
长庚闭了闭眼,心里知道不能再逾矩了,情不能自禁,四肢身体却是能自禁的。
他便从善如流地放开顾昀,从容不迫地在一边站定,忍着胸口一团看不见的野火丛生弥漫。他知道自己想要得太多,多得没有道理,乃至于由此生出的种种怨愤,也都是面目可憎的,因此丝毫不敢露出形迹来。
长庚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义父怎么会到江南来?”
顾昀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有脸问,不都是因为你?”
长庚不敢多看他,微微低下头去。
顾昀却只当自己把话说重了,一番训斥已经到了舌尖,又被他自己匆忙叼回去了。他将自己的拇指收进手心,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来回捏过两三遍,奔波千里的疲惫感这才涌上来,他忍耐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疲惫,斟酌几遍,他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对长庚道:“坐,跟我说说为什么跟那个秃……咳。”
顾昀意识到当着长庚的面叫“秃驴”好像不太合适,“大师”他又万万叫不出口,卡了一下壳。
长庚:“了然大师要南下游历,是我自作主张非要跟着的,义父要是因为这个去找他的麻烦,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的。”
顾昀:“……”
长庚太会说话了,既知道替那秃驴开脱,又知道怎么开脱才不搓火,一句话道清了内外有别,弄得顾昀都差点跟着“过意不去”起来。他第二次暗暗吃惊,这才不过一年的光景,以前那说话跟棒槌一样的孩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