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节(1 / 1)

可她母后心里没有家族大义,有的只是儿女私情。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让她不必再说了,如今人事全非,说再多,都是苍白无用的。

上官浅韵手里握着那一半虎符,缓缓起身,对着太皇太后行了一礼,低声说:“孙儿告退!”

“且慢!”太皇太后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块黄玉令牌,将三块令牌都递给了她,苦笑说道:“如今这个天下,我不信你,还能信谁?龙儿,慎重再慎重,你肩上的担子,比你所想的更为重。”

上官浅韵伸手接了那三块令牌,对着太皇太后跪地行重礼,俯身低头,她清婉的声音中,是沉重的严肃承诺道:“皇祖母,孙儿会保住承天国,绝不会让任何人毁了如今的天下安宁。”

“好啊,皇祖母信我的好龙儿。”太皇太后伸手搭在她发髻上,这一生,她自豪的不是生了个皇帝儿子,而是有这样一个孙女,即将完成她毕生的心愿。

上官浅韵离开了永寿殿,带走了三块足以保住长安城的令牌,正如她皇祖母所说,她这一生的责任,很重很重,只要有一步走错,输的不止是她一个人,而是整个承天国。

南露华听闻上官浅韵进宫,便命人去请她来长信殿,因为她要和上官浅韵做个交易。

上官浅韵心里是知道南露华要做什么的,可她倒是真想看看,南露华自私了一辈子,会不会最后为她唯一的儿子,做出一些牺牲。

长信殿

紧闭门窗的大殿中,上官浅韵与南露华对面而坐,中间的矮桌上放着一张缣帛,上面写着南露华这一生的罪孽,右下角盖着南露华的金印,这便是她与上官浅韵谈判的诚意。

上官浅韵对此只是淡淡一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的一点都没错。太后,你是要用你自己,来换皇上的命?”

“正是。”南露华已得知,原来她儿子身中剧毒,太医署所有人都没了办法,她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上官浅韵身上了。

只因唐氏有凤女,凤女身上的血为风血,风血可解世间百毒。

唐兰之曾经便是唐氏凤女,上官浅韵是她的女儿,自然也继承了这种血脉。

只要上官浅韵肯用她的血为药引,她的羿儿便能活下去。

上官浅韵望着南露华,有些不解的问:“你既然如此疼爱他这个儿子,当初又为何让他来当这个帝王?你该知道,为帝王者,很难能寿终正寝。”

南露华无法对上官浅韵诉说心里的苦,她当时是太恨了,因为这份恨,她一步走错,便一直错了下去。

如今得知儿子将不久于人世,她幡然醒悟过来,什么仇什么恨,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此生唯一重要的,便该是她的儿子。

上官浅韵见南露华不肯提起那件事,她便也不问了,拂袖起身,神色淡淡的道:“其实,我也救不了他,那日他去将军府找我,便在我手上咬了一口,他说他还不到二十,他不想死。可我真的没办法救他,他所中的月寒,是匈奴王族最厉害的毒,世上无药可解。”

“不,不可能!你还是恨我,想让我死了,你才肯救羿儿是不是?”南露华这一生没这样求过人,可她如今只想她儿子活着,其他的事,她都不在乎了。

上官浅韵望着南露华,眼眸清澈道:“我没有骗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南露华望着她清澈没有一丝撒谎痕迹的眸子,她崩溃的绝望痛哭出声:“羿儿,是母后害了你,母后错了,错了啊!”

上官浅韵转身离去,没有再看南露华一眼,至于那份罪证?已经没必要了,上官羿一旦没了,南露华也不会独活于世。

再南露华这一生,她机关算尽,算计了太多的人,把她自己,和自己的孩子都算了进去,可到了最后,她却是落得一无所有。

上官浅韵离开了长信殿,刚出了长乐宫,却又被文尚请去了未央宫。

温室殿

上官羿一人独立在窗前,没有穿繁重的冕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象牙色长衫,身上披着淡蓝色的披风,形容消瘦,长发披散在背后,像是洗尽铅华后,归于最初的那个他,无垢无尘。

上官浅韵步入有些闷热的殿内,望着那窗前伫立的消瘦背影,看着他憔悴苍白的侧脸,是那样的稚嫩无辜,谁能想到他曾经……竟然有那样卑劣的手段过?

上官羿缓缓转过身去,眸光也是清澈没有丝毫算计的,望着他唯一的姐姐,他苍白的唇微启,只虚弱的淡淡唤一声:“皇姐,你来了。”

上官浅韵望着这样憔悴的上官羿,好似只要来一阵大一点的风,便更把他吹到一样,才多久未见?他怎就成这副样子了?

上官羿举步走过去,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带着她走到床边坐下,他乖巧的双手放在膝上,望着那面巨大的窗户,声音虚弱缥缈道:“皇姐,我这一生都很不值得,唯一值得的,便是……我遇上了一个红樱,她让我知道了何为爱,何为痛,何为求而不得。”

上官浅韵转头看着上官羿,在他的身上,她看不到一点属于少年的朝气蓬勃,看到的只是那灰败的沧桑,像一个垂死的老人。

上官羿转头与他唯一的姐姐对望着,他忽然笑了,笑的那样纯真无邪:“皇姐,你说羿儿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回头看这一生,到底还剩下什么?”

上官浅韵望着上官羿笑容,可他的话太悲凉了,她觉得他其实更像是在无泪的哭泣。

上官羿忽然去从床头拿起两个木偶,一个自己拿在手里,一个递给了他唯一的姐姐,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的姐姐,用着哀求的语气笑着说:“皇姐,陪羿儿玩一次木偶好吗?羿儿一生中都不曾有一个玩伴,也不曾真的玩过。就这一次,皇姐就陪羿儿玩这一次吧,以后羿儿都不会再来烦皇姐了。”

上官浅韵低头看着她手里的木偶娃娃,那样精致小巧的衣冠,是一个大一点的女娃娃,而上官羿手里的那个男娃娃,显然小了很多。

上官羿拿着木偶娃娃,对着上官浅韵笑着,用稚嫩声音问:“姐姐,你为什么不开心?”

上官浅韵拿起那个女娃娃,望着上官羿,声音包含着一丝悲伤说:“因为弟弟要走了。”

上官羿忽然一愣后不说话了,黯然的垂下眸子去,他苍白的唇启合说:“姐姐不喜欢的弟弟,走了便走了吧!”

“喜不喜欢,都是至亲骨肉。”上官浅韵说完这句话,便把那个木偶娃娃放在上官羿怀里,起身离开了。

怕再留下去,她会在上官羿前掉眼泪。

上官羿坐在床上,转头去看向那抹离去的背影,嗓音沙哑的开口求道:“皇姐,让我看着红樱的孩子出生,这是弟弟最后一回麻烦你了。”

“好!”上官浅韵顿步轻声应下,便举步伤悲的离开了这里,这一走,也许便是与这个弟弟永别了吧!

“多谢,皇姐。”上官羿怀里抱着两个木偶娃娃,他这一生中,至少还得到皇姐陪玩了一次,也算死而无憾了。

上官浅韵出了温室殿,心里沉闷极了,像这忽然阴云密布的天,压抑的人很难受。

“长公主,带把伞吧,这天儿瞧着可要作阴雨了。”文尚出来送上一把伞,他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皇上心里还是在乎这个姐姐的。

只是姐弟二人没能上在平凡人家,此生都无法真的无嫌隙的亲近了。

上官浅韵伸手接了文尚递上的伞,撑着伞便一步步的向着长长的台阶走下去。

这一年,是上官羿登基的第二年,承天国自上官羽那代起,两位君王加在一起,也不过只坐了五年的皇帝。

五年里,从父亲驾崩,到两个儿子继位,这般的匆匆,便亡了两位年不过二十的帝王。

这样的现象,对于天下众人而言,无疑不是在说承天国运势将尽,天下将乱,乱世英豪也该崛起了。

昭授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山都王上官翎,被风家少主风谷护送着秘密抵达长安。

八月中秋夜宴,上官羿再次下旨,封上官浅韵为上尊大长公主,可与君主平起平坐。

他这一生,最敬重的是太皇太后,最爱恨不得是他母后,最拜服的是他唯一的姐姐,最求而不得是红樱之心。

这四个女人,他生前对她们无奈,死后却希望她们都能彼此放过彼此,纵然明知难成此心愿,他也想一试,只为此生不留遗憾。

九月二十五,红樱生下一女,上官羿为她取名——梦。

他这一生未能圆满的梦,就让他女儿代替他去圆了吧!

九月二十八日,红樱被封为皇后,赐姓上官,上官氏的上官皇后。

九月二十九,上官羿病危,宣召皇姐上官浅韵进宫。

温室殿

时隔几个月,上官浅韵再次踏入这里,没有闷热,有的只是清清冷冷,凄凄凉凉。

上官羿躺在龙床上,气若游丝,脸色苍白的吓人,他望着还肯来见他一面的姐姐,伸出那瘦弱的手,想要试试被姐姐牵着手,是否真是那样温暖安心。

上官浅韵举步走到床边,伸手握住上官羿冰冷的手,她坐在床边附身望着他,难得对他温柔一回:“羿儿,还有什么愿望,皇姐都为你达成。”

“皇姐……”上官羿感受到了那种温暖与安心,笑望着他唯一的姐姐,虚弱的说:“皇姐陪着羿儿就好,羿儿想去见父皇后……告诉他,他的小公主很幸福,让他可以放心了。”

上官浅韵紧握着上官羿的手,眼中含泪对他说:“父皇一定很高兴,因为……你为他带去了一个很好的消息。”

“是啊,我为父皇带去一个很好的消息,他会为此原谅我的……”上官羿笑的像个孩子,希望能得到大人的原谅,更希望得到长辈的疼爱与拥抱。

上官浅韵低头悲伤无法言语,他还只是个大孩子,可生在皇家,却因那些阴谋诡计,不满二十就这样……父皇,您看到您英年早逝的儿子,一定不会感到开心的,对吗?

“皇姐,你陪羿儿一会儿,等羿儿睡着了,皇姐你的心愿……羿儿也就为你达成了。”上官羿唇边含着一抹笑,双眼缓缓的闭上,在人生最后一程,他得到了他姐姐的原谅,也可以放手安心的去了。

上官浅韵手里握着的那只手滑落,她眼中的泪滴落,启唇轻声说:“羿儿,皇姐原谅你了。”

所有的是非对错,在一个亲人的逝去后,都显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昭授二年,九月二十九,昭帝上官羿驾崩,岁十九。

十月初三,蜀王上官冀打折清君侧,诛妖女的旗号,骑兵谋反。

大将军展君魅抛妻弃子,与上官冀合谋夺取上官氏江山,上尊大长公主上官浅韵带兵长安城外,一人一马傲然面对千军万马。

紫色的凤袍,金凤招展,那白色骏马上坐着一名颜色无双的女子,弱质纤纤,眉目温婉,可眼神却冷厉睥睨众人。

那样的姿态如高高在上的女王,倨傲的睥睨她脚下的蝼蚁。

上官冀骑马在前,拱手笑说:“长公主,幸会了。”

上官浅韵眸光冷然睨着上官冀,红唇轻启,声音清冽似冷泉,言语间满是讽刺与轻蔑:“乱臣贼子,古来便不会有好下场,包括你上官冀,都会死后遗臭万年。”

上官冀收回手,望着他勾唇冷笑道:“女子始终是女子,哪怕上了战场,也是一身的娇气,只会逞口舌之快。”

上官浅韵望着上官冀与他身边将领,她倒是越发云淡风轻的说:“本公主多说两句,也不过是怕你死后,便听不到本公主的声音罢了。既然你不领情,那本公主也真不必再与你们浪费唇舌了。”

上官翎从左方远处与风谷一起策马而来,手中高举一面旗帜,红色的旗帜,上面是一团金色的火焰,他策马急速而来朗声一喊:“炎阳军到!”

上官冀猛然转头,果然看到上官翎的身后,跟着手持金色火焰枪的金甲兵,人数不算多,可也不少,至少也该有一万人。

“凤引军到!”花镜月手里握着的是一面白色的旗帜,上面是一只飞舞的火凤,身后是穿着赤色盔甲翼军,从天飞来,无比耀眼。

上官冀脸色有些阴沉的难看,消失了千年的两支神军,怎么会忽然一起出现?他心中大感不妙,他来长安的一路上,似乎太顺利了。

城楼之上,插上一面金色的紫龙旗帜,展君魅一身黑衣银色盔甲,手握一块令牌,勾唇一笑魅惑众生道:“龙腾军,到!”

“老夫来也!”风伯带着人飞速而来,在上官浅韵身后排成一排而立,他身穿一身庄重黑色袍子,单膝跪地拱手道:“侍君卫统领风斜阳拜见少主!”

“风伯?”上官浅韵这一声里,充满了无奈,不是不让他们来吗?

风伯低头请罪道:“少主赎罪,吾等生来便是为护主,我们能全部牺牲,少主您不可有一丝损伤。”

“侍君卫?”安龙世子可从不曾听说过这些人,可那老头儿自报姓名为风斜阳,这人不是风家家主吗?

“起身吧!”上官浅韵真的很无奈,风伯这人固执起来,真是让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比较这老人家也是一心为她好。

上官冀眯眸盯着上官浅韵看了许久,才精光在眼底一闪,了然勾唇道:“宣帝果然很荒唐,竟然把皇位传给了一个女子。上官浅韵,你想当一代女皇,也要看看我们上官氏的儿郎,到底答不答应。”

上官浅韵看着上官冀那得意的小人嘴脸,她摇头笑说道:“我可从不曾想过当什么女皇,父皇当初传位之人是昭帝,是上官羽与玉京秋篡改传位诏书,才害的昭帝困于汉中多年。如今昭帝不幸被匈奴乌娜所毒害致死,你蜀王不说联合诸王讨伐匈奴,却还在这里恬不知耻的要谋反,国家有你这样的害虫,也真是国之不幸了。”

“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昭帝英年早逝,说不定便是你谋害。什么匈奴公主谋害昭帝,本王看,也不过是你编造的谎言罢了。”上官冀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上官浅韵会说出什么让他兵败垂成之言来。

上官浅韵对于上官冀这个执迷不悟的逆贼,她摇头叹道:“冀王叔,这是侄女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了。”

上官冀握着缰绳的手紧握成拳,眯眸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让众人看看,你是怎样一个虚伪的逆贼。”上官浅韵眸中含笑,缓缓抬起手,红唇微启道:“来人,奉上昭帝遗诏。”

文尚手捧遗诏而现身城楼,尖着嗓子宣读遗诏道:“朕知自身龙体欠安,为保社稷安稳,若朕有不幸,山都王上官翎品德温良,仁善至孝,可为英明君主。故,朕决意传位于弟,则贤主以安国邦,钦此。”

这道圣旨虽然简单,可却很明白,上官羿临死之前,皇位不传幼子,而是传给了上官翎这个最小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