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果然下午两点锺左右的时候,立仁来叫她。训练的房间由一间空房改造而成,平时用于训练,偶尔也会用来审讯一些被押解来的人。训练室旁边有一件储藏室,里面存有枪械弹药。

她交代了我们一些要做的事情,然後跟着立仁出去了,她走出去的时候我心中有些许失落感,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样,我怎麽会生出这样的情绪来?心想我以前还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感觉,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吗。嫉妒或者吃醋?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立仁首先以一个中统的要员开始了他的大段讲解,这是他擅长的领域,他滔滔不绝。

「做情报工作的人,通常被称爲间谍,也叫特务,你们那边人好像就喜欢以这种称谓说我们…..」

「一个合格的特务首先要学习的当然是特工常识,不论男女,这都是生存的必备技能。」

「主要学习一些基础的间谍技术,如何搜集情报,并且独立分析;如何部署情报组织,让情报能快速地传回上峰;如何摆脱敌人的跟踪和盯梢,巧妙的僞装自己。甚至还要学习使用炸药和毒药,可谓十项全能样样不落下。」

「当然,想成功的获取机密情报,不仅要有聪明的头脑,还要有些自保能力。女特工们还要学习一定的防身技巧,如何使用各种武器等等。这项本领不仅可以防身,还能在必要的时候,拷问重点目标。」

「另外,特工们主要还要学习通讯技术。当然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以前就会。要想完美的完成任务,每一个特工都要付出相当多的泪水和汗水。」说到『你以前都会』这几个字时,立仁的表情有点尬笑。

「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对特务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虽然你只负责情报,并不算一个真正的间谍,但知道这些有助于你去判断将来碰到的人是否会是一个特务,这都是爲了安全考虑。」

桌子上已经放好了两把手枪,应该是之前就备好的,只是弹夹和枪支是分开的,弹夹里还没有子弹,在它旁边有一包子弹。立仁一手拿起枪支,一手拿起弹夹,将弹夹放进枪支里,做起了示范动作。

「实弹射击是军人的核心本领之一,古代骁勇善战的将士大都有百步穿杨的本事,然而无论是古代还是现在,想要获得高超的技术不付出一番努力是绝对做不到的!但是如果掌握前人总结的方法技巧,却可以让你少走很多弯路,这自然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你来试一下。」立仁说完让开了一个身位。

林娥也不示弱,一手拿起枪支擡起,另一只手快速的拿起弹夹装了进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装完弹夹还双手交错用力,做起了子弹上膛的动作。

「没看出来,你学的挺好…..想想你在那边待了这麽多年,这些东西没用过但应该经常见…是我小瞧你了,不过子弹上膛不能随便用,容易擦枪走火。」

立仁说完又去拆子弹包。「这些是我从新兵训练处那边拿来的空包弹。没有危险的。」他将弹夹卸下,抠出子弹一个一个的塞进弹夹里。

林娥站在一边也跟着一个一个的将弹夹装满了子弹。「他们以前想教我使用,只是我自己不喜欢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那可不行,一个不会使用枪的情报人员是很危险的….你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

「一个好的枪手要注重站姿、握把、瞄准和板机控制。要想射的准,每一个步骤都是很重要的。」立仁让林娥握枪擡手,「三点一线瞄上边。射击通常说的『三点一线』,指的是眼睛、准星和射击目标在同一水平线上。在瞄准时,考虑到空气阻力和光线的双重影响,不直接瞄准靶心中央,而是要对准靶心的上边缘,这样打中的几率会更高。」说着他还用手调整了一下林娥的手臂姿势。

「新兵训练时,经常会有一种感受——瞄准了但却打不中,这是因爲射击误差并不是出现在了瞄准上,而是射击上。在射击瞬间,双手用力不均衡,再加上呼吸、心跳的影响很容易导致枪口晃动,使子弹射偏。恰当的射击方法是,在确保稳定的同时,保持呼吸均匀,眼睛始终盯着目标,感受枪口上下微小的晃动,同时食指轻扣扳机,均匀发力,在无意间将子弹击发而出。」立仁说完,伸手就要去握她拿枪的手。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立仁的动作。「处长,有你的电话。」

「哦。好的,我这就来。」「林娥,你先等一下。」他说完走出屋接电话去了。

又过了一会,舅舅来叫我,带着我也走进了这间训练室。「上面有任务,我要出去了,让这小家夥来教你吧。」

「他?」她可能以爲我不会,也可能是觉得我比她小却来教她。

「怎麽,别小瞧他。放心吧,他什麽都会,正好你们上下级也可以多沟通沟通。」说完他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林娥,我真是爱死了舅舅的这个决定。会用枪是最基本的技能,这是每一个电讯班的学员必学科目,以前在学校里射击比赛,我还拿过名次,这对我来说就是小儿科了。

手枪是人都能打响,但却不一定就能打中。当你平伸两个手时,你会看到自己的手在微微抖动。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手的稳定能力也不同。林娥的资质应当很好,他手臂平举,握姿正确,就是扣扳机的食指太僵硬了。

「食指放松一点。」我说话的同时看了她一下,并伸出一只手要去搭她的右手上,她的眼神没有反对的意思,我握住她的手背。

我看到她的手纤细洁白,我的手大小刚好能握住她的手,摸在手里,她的皮肤温热光滑,她手背暖暖的温度不停传到我的手心里。她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居然还有淡淡的指甲油印痕,应该是之前有涂过,现在没有继续接着涂抹。这指尖形状优美,如又薄又小的花瓣,透明清澈。

虽然她的手很小巧好看,但我还是有点惊讶的,涂指甲油这种事情我的印象里只有时尚女郎或者有钱人家的女士才会干,要麽就是…我很不想去想那个词语。况且她还是个共産党,她的前卫令我微微出神。

「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共産党都是洪水猛兽,落後的保守分子。」她看出我的疑惑,开口说道。

「没有。」我只能否认。「我是觉得这样很好看,符合你的气质。」

「气质?」她呵呵的笑,不等我回答,然後接着说,「追求民主、平等,提倡开化,融入新生活。这些不都是共産党的主张吗。倒是你们国民党很害怕别人宣传这些新思想。」

「我才不是国民党!」我连忙否认。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在舆论战线共産党一直要压国民党一头,这些西方传过来的东西本是国民党可以宣传的东西,却被共産党占了阵地,弄的国民党倒不敢提了。

「你不是?」她有些怀疑。

「我妈妈不让我掺和这些事,并且我对国民党一点也不敢兴趣。」和她说话,我感觉自己是处在一个弱势的位置。就像刚才这几句,我很怕她对我的印象不好,都是极力否认并澄清事实。

我说完,她转头看我,像是要重新审视我一番,看到我认真的表情,她知道我没有说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我继续教她,「手指往外伸一点,像这样。」我说着将我的食指伸起,没有和她的食指放在一起,而是放在了扳机的外边,示意她往外一点。

「砰」的一声,子弹被击发出去,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让我不明所以的楞了一下。然後是她悦耳的笑声,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她已收回手臂,将枪口往上晃了晃,对着嘴唇附近做了一个吹气的动作,火药的烟尾画出一个螺旋上升的弧线。

「危险!会走火的。」我没心思去欣赏她优雅的举动,有点生气的一把握住枪托借着力往下放。

「放心吧,空包弹。」她说完还翘起嘴巴邀功一样的说着,「怎麽样,十环。」

看到靶镖,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天资聪颖的人。她此时一改往日的沉默冰冷,不断透漏出狡黠野性的性格,原来她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也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一面,美貌与智慧并存,这时的她极其迷人。

「你真是一个机灵的人,表现很棒。」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做出不合时宜的动作,之後的射击我没有再去握她的手,她听到我的夸赞有点开心,然後继续打了几发。她上手的很快,每一次都能打中靶心。她的动作很标准到位,她要不是一个女的,我都开始怀疑她并不是一个初学者,这个人不仅天生丽质,而且聪明。她是怎麽做这一行的,又是怎麽加入共産党的,我很好奇。

「舅舅一向对你们共産党有敌意,他怎麽同意让你来这里的?你一定有什麽过人之处吧。」她此时的心情不错,我不失时机的想弄清楚的问道。

「你想知道?你怎麽不自己去问他。」

「我和舅舅没什麽话说……他也不会和我说这些了。」我有些落寞的说着。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这一家子看似光鲜,生活无忧,但家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平常人家亲密。 舅舅又是有一些古板的人,很少会和人聊天说平常话,更何况会和一个晚辈说什麽了。

「亏心事做多了的人,连自己外甥都不愿意和他说话。」她说完又觉的不应该和我谈这些,便接着说了她爲什麽会来到这里。

「我刚来重庆那会儿,在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上班,每天也就是负责和我们那边进行无线电的日常沟通,在重庆和延安之间往来通信。」

「应该还有情报往来吧。」我调侃的接话茬。

她对我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战争的每一方都有自己的情报往来和门路,这其实也不是什麽秘密。

「那时候前线阵地不断丢失,国民党的空军被消灭殆尽。日军对重庆实施日夜无差别轰炸…..你知道的,现在偶尔他们还会来轰炸。」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还在学校里读书,每天的必备就是防空袭逃生演练。只要警报拉响,就要往防空洞里躲。虽然如此,整个重庆任然笼罩在火海之下,能用于躲避的防空洞并不多,老式的建筑又很容易着火,这就是农业国的悲哀吧。

「我们这边也有几台大功率电台,开始的时候,他们要求我们无条件配合他们的防空司令部工作,提供对日的有效情报。」「其实他们根本就不信任我们,对我们的态度很不好,只不过是想把我们当做下级使用。」我并不知道他们两党合作还有这样的一个过节。

「我不喜欢被人小看。有一次,我们通过分析日军的电报往来,侦听到日军准备轰炸老蒋的黄山官邸。」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好像有些异样的情绪在里面。「从心里说,我并不想通知他们这件事…」

「我知道你们两党的恩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这个人造成的。我理解你。」

「你不理解了。」她说的很确定。我的确没有理解其中的深意,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上级要我通过业务渠道知会他们防空司令部。虽然我不想,但我要服从命令。」

後面的话她不说我也大致了解了,因爲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听舅舅和我妈妈聊过这件事。立仁对共産党那边的情报将信将疑,而最後日军的轰炸证明了情报的准确性和可靠性。轰炸没有发生无重大伤亡,蒋委员长也安然无恙。立仁虚惊一场,才决定开始认真考虑与八路军办事处的情报合作。没想到当年妈妈她们所说的共産党就是林娥。

她後面又说了一些话,大致是因爲一致对外的需要,而且她们这边也需要拓展情报门路,所以林娥服从安排,来到这里帮忙。我没想到她今天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丝毫没有受到上午不愉快事情的影响,能和我说这麽多话,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高兴。

之後我又教了她一些射击需要注意的要点才离开了训练室。在就要离开的时候我才想起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没有问她,「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麽?」

「你和舅舅之前就认识吗?」从她们的对话和举动,当然还有她今天和我说的话来看,我觉的她们之间应该早就认识。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麽?」

「你上午….你上午画的是我?」她这时候却没有了不好意思,直面我而询问道。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想说是又怕唐突了佳人,想说不是又有点违心,干脆不作答。

「要工作了。下次再说吧。」她见我没反应,说完就径直又走进了监听室里。回到了屋里,她又恢复了平时的安静状态,嫣然一个工作狂。

我有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冷淡的,热辣的,人都是会变的,也许她有什麽我不了解的苦衷改变了她。

晚上下班後我没有先回家。以前我有时候就晚回家或者不回家,因爲我也大了,而且不回家的次数并不多,所以妈妈在这件事情上倒也不在意。

晚上约了我以前特训班里的好哥们王超。王超比我大两岁,和我是一同进去的,又是一同毕业的。我认识他源自一次教官对他的虐待,我从中救了他,之後我们成了好哥们。妈妈以前教育过我不要和来路不明的人深交,但王超是一个值得交的人,他义气重,知恩图报,在学校里帮我挡过不少差事。听说他要出国去前线了,我来送他。

他自己租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一个卧室和一个洗漱间。电话里他告诉了我地址,我去到他家的时候,他已经准备了打包好的酒菜,于是我们边吃边聊。

「听说你去了你舅舅的侦讯处那里上班,那里怎麽样?」

「给人打下手。」我有点难以啓齿的说道。

「你小子,能给别人打下手。我认识的你可不是这样的。」让我猜猜啊,「对方一定是个女的,对吧?」

我默不作声,点头表示肯定。

「我就知道了,你一向表现都很强势的。」他说完还一副八卦的样子和我说,「怎麽样,你们到哪一步了,有没有那个。」他说话的同时还放下了筷子,两手相对握住,只伸出两个大拇指做起类似点头的动作,这是当前流行的,表示男女发生关系的动作。

「没有。人家可是正经的人。不是你平常遇到的那种人。」我知道王超的夜生活很丰富,他以前还怂恿我要帮我介绍女的,但我看不上他身边的人,我觉的那些女的都是庸脂俗粉。而且我的家风是属于那种传统的类型,不允许我这样做。

「而且,我看上人家,人家还不一定能看上我。」

「这样啊。说的我都有点心动了。有没有照片,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

「唉!能遇上一个心爱的人并不容易。」他像是和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身边的女人都只是和我逢场作戏,我喜欢她们的身体,她们喜欢我的钱。我有时候也想找一个相爱的人结婚生子,结束这种浪荡的生活。但我一直没有碰到。」

王超虽然有时表现的流里流气,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内心很不错的人,就像现在,他正经的对我说。「兄弟,你要是真看上了对方,就主动去追人家,别怕对方拒绝,也不要害怕彼此的身份地位…..如此乱世,能找一个红顔知己相伴一生非常不容易,而且以你的品行条件,我相信兄弟你一定行…..我支持你。」

他说的诚恳,我却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了。挡在我们之间的不只是身份地位,还有年龄,对她来说,也许还有信仰。我不想和他继续说这些,我今天是来给他送行的。

「对了,你最近在做什麽。你说你要出国了,去哪里?」

「那我混的可就不如你了,我没有靠山….他们把我分在巡捕房。」

看他的表情,他应该不喜欢那地方,果然他接着说,「那地方真是藏污纳垢,权贵们犯事,他们点头哈腰的帮忙熄火;小老百姓们犯事,他们会里三层外三层的去搜刮油水。」「你也知道,哥们并不喜欢干这种欺软怕硬的事情……这不,现在远征军有一部分退到印度去了,他们那里急需要人手,我就报名了。」

他说的事情我知道。1941年底,中英订立军事同盟,决定中国编组远征军赴缅甸支援英军对日作战,至1942年3月,远征军入缅发起滇缅作战。年中的时候,第66军不战而溃,导致入缅远征的第5、6军後路被截断,进而导致全军崩溃,腊戍失守。

以我的观点来看,大战失利,英军也有很大责任,他们指挥混乱,只知道逃命,却总让我们殿後。但国府的外援和靠山主要依赖于美英,自然不敢去怪人家…..大战失利後,大部分将士退回云南。一部撤至印度,称中国驻印军。

「你的想法不错,听说那边会对官兵进行兵器、射击、战术等训练,并配备盟军提供的新式装备,你到了那里一定会学有所用,不至于埋没了你的才能。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番作爲的。」

「所以今天才约你出来告别。你也知道我在这里并没有什麽朋友….」我们都有些黯然,只得举杯喝酒。

喝了几口,他接着开口说道,「我明天就要走了,这间房子我已经交了半年的房租了,反正也没人住了,就送给你吧。」说完话他就把钥匙递给我。

「你可以再租出去啊。」我不知道该不该接。

「算了。还是给你用吧。」他接着又神秘的说道,「我知道你的家风很严…..所以你以後可以带你的小女友来这里。」他说完还嘿嘿的笑。

他还能想到这一点,不过我觉得在理,男人吗,总会有那些事情,我被他说服了,于是拿过钥匙好好装进了口袋里。

之後我们继续喝酒,又说了一些临别的话,最後才互相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