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欢赶到时,辛娘正挡在只剩一口气的姜易面前,鬓间散落的长发被风拂至耳后,她浑身浴血,双手结印挡着樊真的利剑。
摇欢大惊,不敢置信她去调戏和尚的这会功夫辛娘便跟去了半条命一样,看着格外狼狈。
她着急地一路从屋顶滚下来,脑中飞快地筛选着帝君教与她的各类法术,等她从头想到尾,愣是没找到收拾凡人的法术。
她慌忙翻着她的小香囊,来钱给她塞的法器她整理过,这会一股脑地全部掏出来,不要钱似得全往樊真身上扔。
没等那些法器落在樊真身上,随后赶到的寻川虚影一晃,一拂袖子就把这些随便拿出一样都能砸死一个神仙的法器皆数扫回去。
随即,也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见他捻着手中佛珠,周身聚起的法阵便如同一阵罡风迎面扑去。
樊真手中灵剑被震落,落在地上时那剑如失了所有灵气,铿锵一声碎成了几节废铁。而樊真,眸中血色悉数退去,眼神空洞迷茫地望着前方一瞬,口中喷出一口浊血,软倒在地。
他一倒下,辛娘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被摇欢扶住才堪堪稳住身体。已经鲜血淋漓的右手捂着还在往外渗血的胸口,唇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气若游丝地开口道:“救救姜易。”
摇欢看了眼进气多出气少的姜易有些为难:“辛娘。”
“他不该死的。”辛娘牢牢地抓住摇欢的手,眼带恳求:“我又累了他一世……”
摇欢求助地看向寻川。
后者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已昏迷不醒的樊真,察觉到她的视线才瞥了眼姜易,这一眼倒让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死不了。”
辛娘泪盈于睫,那伤心欲绝的模样看得摇欢都有些不忍。
寻川探手,指尖灵识漫入姜易额前,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神格已醒,的确死不了,只是会再入轮回转世为人。”
神格?
摇欢歪头打量了眼躺地的姜易,问道:“神格是人品的意思吗?他……以前人品不好?”所以总短寿。
后面半句看在辛娘的面上,摇欢咽了下去,并未说出口。
不过说与不说都一样,明白人都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辛娘也没力气跟她计较,只紧张地问道:“他这辈子的命格线还很清晰,有没有办法救回他?”
“没有。”寻川抬眸,眼神似悲叹又似惋惜:“原本历完三世他该重回天界,可惜他给自己种了禁咒,他短寿并非上天不公。实是这禁咒太过霸道,用余生渡你一劫,他欠下了生生世世以永陷轮回不得重归仙位的代价护你平安。”
辛娘呆愣在原地,似根本听不懂这和尚在说什么一般,可那双蓄满泪水的双眼泪光盈盈,有那么一丝绝望透过重重泪光盈于眸底。
她始终觉得是自己坏了他的命格才导致他短寿,却不料其中还有这样一番隐情。
他……竟敢、竟敢!
摇欢心情沉重,那颗心沉甸甸地装满了东西,快要跟三四十岁老妇的胸一样不断下垂。
她沉闷地吐出一口气,声音都低了好几度:“可辛娘是在凡世认识他的呀,他怎么会提前种下禁咒。”
“他死后魂魄离体,恢复罪仙之身,这禁咒是第一世时种下的。他知辛娘为妖,若重返天界必定要斩断情丝,便以这种方式世世纠缠,避不开。”
他的这番话虽是说给摇欢解惑的,却似魔咒一般萦绕在辛娘的耳边,回响不绝。
“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和他待一会。”辛娘推开摇欢的手,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全面崩盘,她跪坐在姜易身侧,泪如雨下。
摇欢知辛娘这会情绪翻腾,不好再打搅,从法器里摸出一捆绳子结结实实地把樊真绑在了竹林里,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寻川离开。
走在回后院的路上,摇欢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的情绪低落得连云层都变黑了,沉甸甸地压在屋顶上空,似随时都能下雨一般。
半晌,她才冒出一句:“我不勾你犯戒了。”
似是忍了许久,才憋出来的话。
寻川侧目看向垂着眼睫,很是伤心的摇欢,摩挲着指间温润的佛珠。
随即,执起她的手,佛珠从他手心一路滑至她纤细的手腕,他把佛珠缠了两圈戴在她的手上,握着她的手,浅声道:“我是甘愿为你破戒。”
他低沉的声音和竹叶被风轻抚的簌簌声融为一体,那么的悦耳动听。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摇欢去了玉石池。
她褪去衣裳,□□着身体泡进寒凉的玉石池里。
玉石池里的寒玉泛着玉色的冷光,那池水似遇到百年寒冰,水面上渐渐结起了一层冰凌。
摇欢却似无所觉一般,她闭着眼,身体渐渐滑入池中,一直沉到了池底,她才睁开眼。
水面波光粼粼,水光被玉石池壁包围着,更显得刺眼炫目。
她身上白嫩的皮肤渐渐泛出青色的光,然后从肩膀开始,青翠色的龙鳞渐渐往下覆盖,她在水中化回龙形,蜷在了池底。
她是一条龙,一条生来不知来历不谙世事毫无见识的龙。
她不懂这三界的生存法则,她除了会区分各个种族,她对这个世界其实一无所知。
那些曾让她唏嘘不已的话本故事,真的这样直观的,血淋淋地摆在她的眼前,她才恍然发现,那些故事一点也不美好。
她不想再好奇凡界凡人的生活,她也不想再去找雾镜,她只想回到无名山里,过闲来可以偷土地公的酒喝,每日在山坡上打滚就能打发一天的日子。
那种万事皆不在心中的感觉,她已经太久没有过了。
她蜷在池底,龙尾却搭在玉石池上,懒洋洋地摇了摇。
——
摇欢在玉石池睡了一整个下午后,终于养回了些精神。
她*地爬回岸边,也未化形,就着这几日消瘦了不少的龙形把自己挂在了假山石上晾干。
玉石池的池水顺着她的鳞甲滴落在地,地面湿润,被池水灵气滋养的小花小草瞬间扬起脑袋,吸溜着从天而降的灵池水。
摇欢把下巴搁在一块凸起的假山上,眯着眼,享受着冬日冷风吹拂龙鳞的清凉之感。
吹着吹着,她忽然想起自己遗漏的一件事。
辛娘身受重伤,姜易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活不成了,就连那樊真道长也经脉暴涨,修为尽费,可唯独一直闹事的孟冲还没见着人影。
他可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摇欢向来讲究冤有头债有主,当下龙尾一扫,乘风而去。
她喜欢这种威风凛凛的感觉,尤其飞到云层之上俯瞰长央城的城廓,那繁华入眼,的确美不胜收,是她在无名山上不曾见过的风景。
她不欲费事,整条青龙在长央城上盘旋了一周,那青翠色的龙鳞在这阴沉沉的天色里实在醒目,她途经之处,万民跪拜,高呼龙神显灵。
摇欢在云层里快活地滚了一圈,抖了抖龙身,龙鳞上的水珠从天空落下,就如一场瓢泼的大雨,迎面兜下,把人浇了个湿透。
民间对龙的崇拜就如同对神明一般,不然也不会把皇帝比作真龙天子。
更是坚信龙生来便负呼风唤雨之能,有龙出现必伴随大雨。
地面上原本只看到残影的人还将信将疑地观望着,此刻拿瓢的拿瓢,拿木桶的拿木桶,更有甚者,摘了帽子开始接这雨水。
摇欢抖落了身上的洗澡水,只从云层里垂下一条尾巴来,那青翠色的龙尾挂在天边,就如碧绿色的宝石,耀眼夺目。
想着这些凡人都见识过她漂亮的尾巴,摇欢这才盘旋着龙身,在云层里穿梭。
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找到了随着人群跪拜的孟冲,她俯低身子,如迅雷从半空劈下,龙爪一抓一收间已把一脸虔诚许愿的孟冲抓了起来。
有过抓封毅的经验,摇欢这次抓住孟冲的衣袍后往空中一甩,飞身过去倒提起他的双脚,丝毫不怜惜已经被吓晕过去的孟冲,跃入云层中,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人群一阵安静,随即便是喝彩声四起,如同炸开了锅,纷纷讨论方才看到的神迹。
国师背手立于茶楼顶层,透过大开的木窗望向消失在天际的那抹清影,无声地笑起来。
身后他的侍卫垂手而立,半晌未听国师回应,大着胆子提醒道:“国师大人……”
“可动身回京了。”他转身,背光的脸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他唇角那抹笑意,森寒得让人牙齿打颤:“也该让我们的小皇帝见识见识真龙风采。”
清心观。
观主正专注地看着最新一期的话本子,陡然听见院外台阶上迈来的匆忙脚步声,赶紧把话本子往怀里一收,盘膝做出打坐模样。
他刚摆好动作,就见他不成器的徒儿慌张地跑进来,指着山门方向,喘气道:“师父,今日来观里上香火的百姓尤其多,我们是不是要往上涨涨银钱?”
观主扬了杨眉:“尤其多是多少?”
那徒儿比划着:“一路排到山脚下,密密麻麻的,都说见到了神龙来观里给神龙上柱香火。”
观主瞪眼:“排到山脚下了?”
徒儿点头,也是有些疑惑:“竟比我们上次筹划的呼风唤雨的法事还要多。”
观主忙不迭从榻上爬下来:“涨涨涨。”
话落,似想起徒儿话里的那句“神龙”,撸着胡须眯眼道:“真有神龙出现?”
徒儿挠头:“我是没瞧见,不过听偷溜下山的师弟回来说,是一条青龙,还抓走了一个人。”
观主似有所思地望着门外那阴沉的天色,神情渐渐凝重。半晌,他才望着徒儿,一字一句,格外痛惜道:“你师弟是不是又偷偷去买零嘴吃了,不知道孝敬为师该当何罪?”
那徒儿原本见观主若有所思的严肃模样,屏息凝神地怕打搅师父想正事,不料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无奈道:“没收零嘴上供师父。”
“知道就快去吧。”观主挥挥手,跟挥苍蝇一样赶走了自己憨厚的徒弟,脸上那嬉笑神色渐渐收起,他闭目掐算手指。
一息过后,观主蓦然睁开眼,面色沉重。
被派去执行没收零嘴的徒弟很快就捧着食盒回来了,他欢喜地叫着师父,一路跑进来才发现师父并不在屋里。
他把食盒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四下环顾了一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师父钓鱼捉鸟也不告知一声。”
清心观观主名唤清心,因颇有些斩妖除魔,圆人心愿的本事,在长央城那是赫赫有名。逢人提起,不敢直呼其名,尊称观主。
可实则只有他座下弟子才知,斩妖除魔的确是观主本领,可圆人心愿这种事……他们家观主万万做不来。更别提这观主私下的爱好,钓鱼捉鸟看话本子不务正业……和众人眼中那只离问鼎仙道就差一步之遥的观主,那叫一个天差地别。
而此时,这观主正出现在辛府的后院里。
摇欢刚把孟冲绑在柱子上,一转身看见身后无声无息的出现了半旬老者,吓得差点踩着自己的尾巴。
她轻啼一声,龙吟声声。声音刚止,不知在忙些什么的……帝君就出现了。
摇欢虽在看到和尚时就知道那是帝君,可这会看到真真切切的帝君还是欢喜了下。也不顾龙身化形被人看了去,化形后飞扑进帝君的怀里,跟只粘人的小狗一样,直往他身上拱。
这么多人看着……寻川有些尴尬。
他拍了拍摇欢的脑袋,哄她:“乖,等会没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