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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火葬,亓国开国皇帝最初提倡火葬时百姓情绪十分激愤,但是他颁布诏令,死者家属前往官府登记火葬,其家中的两亩地十年之内不用交税。

一亩地一年交六十斤粮,两亩地一百二十斤。在亓国开国皇帝统一华夏之前,百姓还是粗耕粗种,年景好的时候一亩地能收获两三百斤小麦或者大米。

诏令一出,不差钱的门阀士族不同意,架不住百姓欣喜,毕竟死的人一了百了,活著的人还得继续生活。又因火葬不是强制性的,文武百官上表皇帝收回成命,却连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也找不到。眼见闹腾几天无果,文臣武将也就歇了心思

熟料皇帝记著呢。哪位臣公的家人去世时选择火葬,丁忧期满,皇帝便召谁回朝。谁家阴奉阳违或者干脆不为,那将永远在乡下待著。

百年过去,亓国从上到下都习惯了火葬。卫若怀听到堂弟的问话,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祖父把他们带在身边是为了他俩好。

太子聪慧、仁厚,乃皇后嫡子,外家给力,皇帝信任,地位看起来固若金汤。可是太子的六七个兄弟一个比一个有才,偏偏皇后早逝,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贵妃的长子又是素有贤王之称的二皇子。太子稍稍大意便可能被“贤王”拉下马,一旦太子有闪失,太子/党一员的卫家首当其冲被清算。

这只是远忧,近愁便像三钮说的,等皇帝开始忌惮卫家,卫家离灭族的日子也不远了。为了多活几年,卫相打定主意不会再踏进京城半步。卫若怀想爹娘也得忍著,毕竟卫家的将来是他和弟弟们的,老人家所忧所思皆为他们。

“祖父年龄大,禁不起来回奔波,他留在杜家村颐养天年,顺带陪陪祖母。”卫若怀说:“你若想回去那我告诉祖父,清明过后就送你回去,我留下来陪他。”

“我,我哪有这样讲么。”卫若愉瘪瘪嘴,“不准告诉祖父,我,我才没要回京城,我…我还等著吃三钮姐姐做的好吃的呢。”

卫若怀浑身一僵,登时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揍他一顿,“三钮和咱们家没关系,别整天不拿自己当外人。”

“呵,祖父早几天刚说,三钮是我姐姐。”扬起下巴,卫若愉很得意道:“后天二丫姐姐回门,三钮姐姐让我去她家吃,还说给我做酸酸甜甜的肉。大哥,我跟你讲,别在祖父面前告我的状,我分你点尝尝。”

“不稀罕,钱娘子会跟三钮学。”卫若怀转身回去,小孩一见他哥不入套,顿时急了,“大哥,大哥,不止这个,还有很多很多噢。”

卫若怀的回答是猛地停下脚步,“闭嘴,写功课去。”

“啊!”卫若愉猝不及防,一下撞在他身上,脑袋懵懵的,晃晃头,反应过来他哥说什么,大惊失色,像火烧著屁股一般往书房里跑。

卫若怀看著小孩的背影,轻哼一声,急匆匆向厨房走去。

正月三十上午,巳时,二丫哭哭啼啼,很是不舍得告别父母坐上花轿,丁春花抹掉眼角的泪就喊杜发财收拾猪和羊。

杜家嫁女没有乱七八糟的要求,赵家将心比心,送来的聘礼也特别实在。布匹和酒除外,两头猪和一只羊的肚子都没扒开。

昨天晚上送走赵家的人,收拾好桌子刷洗好已将近戌时。二丫得早早起来开脸化妆,丁春花找块纱布把猪羊盖上,一家人就早早地睡了。

三钮跟在她身后说:“把猪和羊抬门口粪坑旁边。若愉,我记得你家院里有水井,还有水吗?”

村里有两口井,一口在村子的西南,一口在村东头,村里人吃水就去这处挑水。卫家早年自己打口井,可他们家上次用水是去年清明。

钱娘子道:“可以用,三钮要挑水?叫我家小子给你挑。”

“不不不,我们自个挑。”三钮往周围看了看,“四喜。”

“三,三姑奶奶。”四喜正想溜,一听到她的声音,心脏猛缩,缓缓转过身,期期艾艾道:“我,我得去县里干活。”

“天快晌午了,谁还要你。”三钮瞪他一眼,“赶紧滚过来。”

村里谁家办事,没出三服的亲戚抽得出空都会过去帮忙,而出服的人家一支会使唤一两个人过问问,要不要帮忙。

村长和四喜家一支,他儿子和三钮爹一样是泥瓦匠,今儿和村里人一块去上工。其中包括四喜的三个兄长,因为他们都成家了,得赚钱养家。

早上村长过来的时候路过四喜家门口就把他喊来,一来确实没什么闲人,二来四喜早些天惹怒三钮,过去帮忙做事,三钮看在他勤快的份上,二寡妇那个不省事的再惹到三钮,村长也好和稀泥。

四喜“嗖”一下跑过来,卫若愉“噗嗤”大乐,“三钮姐姐,他好怕你啊。”

“是他做了亏心事。”三钮说:“挑水。”

“噢,好。”四喜的爹死的时候他十一岁,那时他三观已定,虽然有个不著调的娘,只要二寡妇不在跟前瞎嚷嚷,四喜还是个懂事、老实的好后生。

三钮前世混到经理级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便是清楚这一点,上次才放四喜走,独独拦下二寡妇吓唬她,“大伯,你把猪下水放这个盆里。”指著一旁的大木盆。

“你要猪下水干么?”围观群众·卫相上下打量她一番,“别告诉猪下水也能吃?”

三钮呵呵一笑,“我爹说可以吃。”

“你这丫头。”杜发财无奈地看她一眼,“我们春节杀了一头猪,下水没扔,虽然味道不怎么样,的确可以吃。”

“什么东西?”卫若愉一听到吃,三两步跑过来,“三钮姐姐,现在做饭?”

“你才吃过早饭。”卫相满头黑线,朝他小脑袋上拍一巴掌,“回家看书去,吃饭的时候我叫人喊你。”

卫若愉一动不动,直勾勾盯著三钮。

三钮不由自主地想到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以为这小子是个小色/鬼,谁知是个小吃货,“今儿的饭得过午时,若愉饿了就让钱娘子先给你做点吃的垫垫。”

“不饿,不饿,我的肚子留给三钮姐姐。”卫若愉连连摇头,“祖父,我走啦。”说著话跑两步,又不放心的停下,“三钮姐姐,别忘了啊。”

“不能。”三钮哭笑不得。

卫相倍感丢人,“我这个小孙子啊。”

“挺好的。”三钮说:“和你大孙子,一个安静,一个活泼,有他们在跟前,不太闹腾您也不寂寞。”

“说起若怀啊。”卫相捋著胡须,又烦恼又欣慰,“哪哪儿都好,就是太安静,我真怕他将来变得古板不知变通。”

“怎么会呢。”三钮见过卫若怀几次,没说上几句话,她也发现卫若怀很腼腆。一想到卫老头官至太傅还能全身而退,这样的人怎么不用心教导承担家族重任的长孙,“我觉得可能是卫小哥刚到这儿,跟我们不熟,不知道该怎么交流。”

卫相捋胡须的手轻颤一下,混吨的双眼精光一闪,叹气道:“这你可猜错了,我们还在京城时,他下学就回家,休沐日也在家里,有段时间大家都怀疑我那个孙子是个女娃。”

“女娃?”听老相爷说话的众人瞪大眼,“卫小哥白白净净,是很俊俏,怎么看也不像女娃啊。”

卫若怀的妹妹比他小两岁,两人长得差不多,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六岁之前整个人胖乎乎,小脸红彤彤的像个散财童子,一度被外人怀疑他是个女娃,然而那时卫若怀还没去国子监上学。

卫相说得半真半假,“话是这样讲,可是男孩子没他那么安静的。”顿了顿,突然转向三钮,“回头你家插秧,要若怀去给你们帮忙。”

“这可使不得。”众人吓一跳。

“使得,使得。”卫相说:“若怀如果能考中进士,将来做官,为任一方,总不能连麦苗和稻谷也分不清,你们说是不是?”

“也是哦。”乡亲们一想,竟然没法反驳。可是一想到一品大员的孙子下田,众人又忍不住皱眉。三钮看著想笑:“不认识就去看看呗。”

“对,看看就好。”杜发财接到,“四喜挑水回来了,三钮,让开点。”

三钮说:“爹,让四喜帮你洗,”

四喜不懂,“干干净净的,洗什么?”

“洗猪的肠子肚子心肺肝。”三钮话音落下,四喜手里的扁担噗通掉在地上,惊叫道:“洗什么玩意?”

三钮浑然不受影响,“你帮忙,我教你怎么做著吃。”

“让我家厨娘帮你。”卫相指著钱娘子,“去,好好跟三钮学学。”

“我,我洗。”四喜一见开口的人是卫老,直觉猪下水当真能做出美味。又想到猪油做菜是三钮搞出来的,蹭一下蹲到杜发财身边,边摆弄猪大肠边问:“这玩意能做什么?”

“干煸大肠、爆炒猪肝、红烧猪肚,你想怎么吃都成。”三钮说著,转向嫌猪下水脏躲到一旁的亲戚邻居们,似笑非笑地问:“你们想学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泥萌想学吗??

第12章 猪肝汤

众人哭笑不得,“想学。”于是撸起袖子,挑水的,冲洗猪肠的,跟著杜发财揉洗猪肺的……卫若怀和堂弟看书看得眼睛酸胀便出门呼吸口新鲜空气,见卫若愉拔腿往西面跑,卫若怀忍不住叹气,扭脸看到这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禁愣了愣,“邓乙,村里办喜事都这么热闹?”问身边的小厮。

“农家人口少又没仆人,一家人忙不过来。谁家有什么事,不需要主人家去喊,大家就会自发过来帮忙。”邓乙往西面瞅一眼,“但也不会白忙活,他们中午留下来吃饭。”

那么多人三钮得做多少?卫若怀打眼一瞧,除了三钮和她爹娘,十一个人加上旁边他家两个光明正大蹭饭的,不足两桌,“还好,还好。”

“什么还好?”邓乙奇怪。

卫若怀倏然一滞,他,他怎么给说出来了,“……没什么,我的意思幸好杜伯父人缘不错。”

“公子这话说对了。”邓乙小声说:“您昨儿数落二公子不拿自个当外人,天天在杜家吃饭。其实,杜家巴不得老太爷和二公子天天在他们家呢。公子可知村里人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为什么请德高望重之人?”没等他回答:“就拿杜二丫来说,明天赵家的人看到老太爷在堂屋里坐著,吃饭的时候都不好意思吧唧嘴。日后二丫若是和相公吵嘴,她婆婆想责怪二丫,只要一想到二丫回门宴上有咱家老太爷前太子太傅,表面上也会向著二丫。”

“所以老话常说低门娶妇,就是因为新妇好拿捏?”卫若怀问。

邓乙无语,瞧这话说的,“大少爷啊,哪家婆婆都不喜欢儿媳妇高她一头。说不能说,管不能管,偶尔做错事也不能给她立规矩,还得像教自家闺女一样,耐心教导她,兴许还会被嫌弃。反之,儿媳妇不懂事,婆婆想怎么调/教怎么调/教,不用顾忌亲家。”

卫若怀眉头一皱,邓乙又说:“不过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见识有限,不懂规矩礼仪,人而且情往来容易闹出笑话,有别的选择,大家还是更喜欢门当户对。”

卫若怀下意识看向三钮,继而想到他和祖父偷听到的那番话,试探道:“有没有那种出身低微,见多识广的姑娘?”

“那种啊。”邓乙歪著脑袋想了想,“应该有,不过奴才还没见过。”

“窦太后,卫皇后不算?”邓乙比卫若怀八岁,以前待在他父亲身边,时常跟他父亲一起出入衙门,卫若怀有不懂的地方,不好请教长辈总是先问他。

邓乙轻笑一声,“窦太后识大体就不会宠溺幼子,企图让景帝立弟弟为太子。历来皇位只有父传子,何曾见过兄传弟,再说了,景帝又不是没儿子。至于卫皇后,她大气,果断点,直接和太子里应外合反了,太子也不会沦落到自杀的地步。”

卫若怀又忍不住朝西面瞄一眼,想了想,“咱们也过去看看,猪下水怎么做吃的。”

“小的也想知道。”邓乙说:“奴才也跟著老爷读过不少书,见过不少人,从未听说猪肠子那么脏的玩意还能入口。”

“那是因为你见识浅薄。”三钮听到这句话,扭头看他一眼,对上卫若怀视线,笑著招呼:“卫小哥晌午也在我家吃吧。”

“不……”卫若怀反射性摇头,头甩出去又后悔,“我,我没,帮…帮你干活。”

三钮一愣,这小子也太诚实了吧,不由得多看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抿嘴掩住笑,故意道:“若愉也没帮我干活欸。”

“他,我,我……”卫若怀心想:若愉脸皮厚,当著那么多人,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却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憋得脸通红,下意识看向他祖父。

卫相不禁扶额,这小子,“三钮逗你呢。”

“什么?”卫若怀以为没听清,抬眼看清三钮眼中的促狭,脸一下子红了。正在洗菜的众人“噗嗤”大笑,纷纷道:“卫老,我们信了。”信什么?当然是他说卫若怀像个女孩子。

卫若怀恨不得化身成蚂蚁,自然没发现他们话中有话。倒是邓乙,见前一刻还侃侃而谈的大少爷瞬间变成结巴,心中纳罕,便趁著众人不注意,偷偷问:“少爷刚才怎么了?”

“我又不会干活,你说我该怎么回答三钮?”卫若怀不答反问。

邓乙认真思考,他好像也不知道该,就说:“待会儿你别跟村里人聊农活,聊他们不知道的。比如大皇子什么样,皇上什么样,太子什么样,他们就全听你说了。”

“也对哦。”卫若怀恍然大悟,他不知该怎么跟三钮搭话,可以说京城的风土人情啊。再次看向三钮,卫若怀满脸雀跃,多了几分期待。

三钮听大伯母抱怨猪肠子贼难洗,扔给狗吃狗都嫌弃,忍不住叹气:“伯娘,你可别瞧不起这些猪下水,它们也能补身体。”

“怎么个补法?”卫老对此很感兴趣,

三钮说:“比如猪肝,长在猪身上是造血的,人吃了,特别女人,女人……”说著,看了看众人,突然犹豫起来。

卫相更加想知道,“女人怎么了?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话音落下,三钮点头,卫相原本只有三分好奇,顿时变成十二分,“直接说,咱们不笑你。”

“对,钮儿,说吧。”无论什么时候,人们总是对漂亮的姑娘格外宽容,何况三钮又要教他们做好吃的。

三钮自然是无所谓,她是怕说出来周围这圈老古董觉得她轻浮。在卫相期待的眼神下,三钮故作为难道:“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舒服——”

“三钮!”丁春花陡然拔高声音,“说什么呢?个小姑娘家懂什么,回屋去。”

“你这是做什么?!”卫老道:“三钮,继续,别管你娘。她什么都不懂,京城还有专门给人看病的女大夫,照她这样讲,人家一句话也说不得,怎么看病。”

“嗯,我听相爷的。”三钮甜甜一笑,卫老也忍不住跟她笑了,“女人来葵水时如果肚子痛,第一天吃猪肝汤,往后再吃个两三次,能缓解酸痛症状,第四次不吃,肚子也不会再疼了。”见她娘和伯娘都停下下来,心中好笑,“但是,对宫寒的人没用,那种得看大夫喝药调理。”

“钮,你说真的?”村长的婆娘猛地站起来。三钮吓一跳,“嫂子,你不舒服?”

丁春花刚刚还觉得她闺女懂好多,一听这话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嫂子快六十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