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千世界(1 / 1)

天岭池内,陆嘉静半梦半醒,白皙的肌肤上扶着一层淡淡的霜,霜上细密的纹路如蚕茧织成,很是美丽。

三个时辰之后,她终于悠悠转醒,肉身的冗重感顿消,只觉得身子轻如鸿羽。

那些附着在身上的霜也随着她转醒而消融蒸发。

裴语涵看着她在池子中站起,只觉得有层玄奥的荧光透着她的肌肤淡淡闪烁,如夏季最静谧的萤火。

两人目光遥遥相接,相视而笑。

陆嘉静从池水中走出,裴语涵将备在身边的青色长裙揽起,迎面走向陆嘉静,展开裙袍为她穿上。

陆嘉静张开了手臂,由着她为自己穿衣。

裴语涵站在她的身后,撩起了她粉背之上湿漉漉的长发,为她披上衣衫。

接着她走到陆嘉静身前,为她系上裙襟前的扣子。

陆嘉静微笑道:“裴姑娘,你真好。”

裴语涵道:“陆宫主也算是历尽灾劫,重塑体魄,如此大难之后,必然后福无限。”

陆嘉静道:“一样的。”

裴语涵的手顿了顿,她轻轻点头。

陆嘉静道:“对不起,那时候我经常说你笨,没有修行天赋,拖你师父的后腿。有时候把你的剑藏起来,有时候施点小法术又让你举不起来。有一次你忍无可忍想去给师父告状,但是你走一段路就被我拎回来,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之后,你差点还哭了。”

想起了那段往事,裴语涵同样笑了起来。

她看着陆嘉静的眸子,道:“虽然那时候我经常觉得自己这个师姑好讨厌啊,但是其实我心里是很仰慕你的,你有同辈之间几乎最好的天赋,成天打打闹闹修为也那么好。你在外人眼中很清冷,在我这里却像是个长不大的姑娘一样,就知道逗我。不过那时候师父能陪我的日子也不多,很多修行上的问题都是你帮我解决的,你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

说完,裴语涵低下头帮她在腰侧系上那斜襟裙袍的最后一段带子。

“你就是傻。”

陆嘉静看着这个早已长大的姑娘,目光中的微笑清澈而忧伤。

裴语涵又替她束上了湛青色的腰带。

她身段丰腴,腰肢纤细,束腰衣带之后衣裙更加熨帖身材。

那下身的衣裙两两交错,在膝盖处向两侧分开,露出光滑细腻的小腿,她依旧赤着足,更显得玲珑好看。

陆嘉静见她迟迟没有擡头,笑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裴语涵仰起头,试探性地戳了戳她傲人的胸脯。

……

在一处溪石边,邵神韵和林玄言见了第二面。

雪白的溪水自山涧上崩腾而来,向着高耸入云的山下奔去。

高山上的雪不停地在融化,于是流水也自显湍急。

林玄言坐在一块溪石上,看着自己在溪水中的倒影,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情,他能想明白许多事,但是想不明白更多事。

他大致知道了布局之人是谁,图谋的是什么。

却不知道这张局到底有多大,自己在其中又是一枚怎么样的棋子。

他低这头,溪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血红的身影,水光之中,那袭衣裙犹胜一朵妖冶摇晃的花蕾。

林玄言没有擡头:“有事?”

邵神韵道:“偶然碰到。”

林玄言道:“我不信。”

邵神韵道:“那你方才都看到了?”

林玄言问:“为什么?”

邵神韵道:“你是觉得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还是别的?”

林玄言问:“我不明白他法力如此低微,为什么你如此对你。也不明白你如此高傲的人,为什么受了这些就会哀声求饶,你是求给他听,还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邵神韵道:“我们如今也算盟友。那我不和你隐瞒了。我离开封印之时,和那个小妖怪签下了主奴生死契。他可以以死来威胁我,而我不敢一死,自然只能受制于他。”

林玄言依旧不解:“以你的手段,将他弄得半死不活,根本没有自杀的能力,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对吧?”

邵神韵道:“你如今境界果然跌得太厉害了,竟然连尸胎死魂咒都看不清了么?”

“尸胎死魂咒?”

林玄言微微一怔,随即脑海之中想起了很多关于这个的记载。

这是一个极其冷门的法术,但是来历极大。

这个咒法设计的初衷是战乱之时,给那些潜入敌方的死侍设计的,如果他们不幸被发现,并且浑身都被术法定住。

为了防止他们被夺取心智泄露秘密,只要本体的神魂有大的异动,那么咒术便会触发,直接让本体死亡。

而此咒一旦下了,便是在心中埋下一枚漆黑的种子。

这种子靠外人几乎不可能破除。

此咒也可以说是心魔的一种,既然是心魔,那便还需要自己亲手去拔除。

但是一个北域的小妖怪为什么会被下这种咒语,难道……

林玄言擡头,震惊地看着邵神韵。

邵神韵大概能猜到他想到哪一步了,她说道:“你想得不错,但是这个小妖怪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施了如此咒语,或者他此刻心中还有你那样的想法,在心里暗骂我的蠢。不过我同样要感谢他,人世之上,死生最大,一个咒法而已,一定有破除的办法。”

林玄言又问:“这是浮屿上的人设局的一部分么?”

邵神韵颔首道:“自然如此。只是他们既然算计了我,我自然要还他们一些东西。不过我还要感谢他们算计我。”

林玄言苦思冥想,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

邵神韵又道:“还有你问我为什么露出那般姿态?”

林玄言点点头。

邵神韵反问道:“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还是觉得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林玄言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邵神韵道:“那三万年里,我无数次意志崩溃,想要屈服。但是在那样的世界里,有谁能听见我的求饶声呢?如今也只是逢场作戏,我也不觉得任何羞愧,更不会在道心上留下任何阴影。如果你哪天能击败我,我说不定也会对你求饶。”

最后一句话,林玄言虽明知是对方刻意挑逗,心却依然忍不住跳了一下。

他说道:“那我们何时可以离开妖尊宫?”

邵神韵道:“随时可以离开。我要与你说的已经说完了,你那位小情人应该也已经重塑好了根骨。接下来一直到王国边境,没有任何人会阻拦你们。”

说完,邵神韵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她转过身向着大殿走去:“那个小家伙真是不知疲倦,我得回去了,若是去晚了又要被打屁股了。”

林玄言问:“你堂堂北域之主还会怕这种惩戒小女孩的手段?”

邵神韵没有回头,只是幽幽道:“怕呀,当然怕呀。因为啊,许多许多年前,有个人曾经常这样对我,后来那个人又让我受了三万年的刑罚,你说我怕不怕?”

……

林玄言回到大殿之中,恰好裴语涵和陆嘉静也刚刚回来,陆嘉静穿着崭新的青色长裙,身骨净彻,气质焕然一新,如初春新发的草木,只会让人联想到美好。

林玄言看着她,微笑着说了声恭喜。

下了界望山之后,他们便一直南行,此行很是通畅,再也没有人来阻拦。

只是裴语涵到来之后,林玄言和陆嘉静便不能再向之前放纵,裴语涵不像苏铃殊,更不会体贴地出去,一两个时辰后回来。

于是两人便只能忙自己的事情,除了陪两位女子之外,林玄言更多的事情便是静心推演。

而陆嘉静重塑根骨之后,修行便更加通达流畅,进境快到令人惊羡。

轩辕王朝的边疆是许多小国。

那些小国是王朝的附属,定期上贡,王朝自然也会对他们的安危负责。

而有些国家实在很小,其中大部分已经被王朝同化,成为了一个城池,但是边境上有一个名为夏凉的小国却很有名,它出名便出名在,一宗即一国。

夏凉国中有一个明虚宗,道法卓然,即使是在王朝之中,依旧毫不逊色。

在临近夏凉国的一处花坪上,三人遇见了一个貌美女冠。

那位年轻女冠立在一头梅花鹿侧,花鹿低头饮水,而这位貌美道姑丹唇皓齿,侧靥两缕秀发垂过下颚,她头上戴着鎏银道冠,冠底压着一支银色簪子,垂下的流苏如半只蝴蝶。

女冠长长的黑色道裙有金边勾勒,绘着松鹤流云,一直垂至脚裸,雪白的袖子很是宽大,袖后自半壁处撕裂开,又在底端系起,缓步行走之时灌入的风都从缝隙后漏走,袖衣轻颤,犹若系着流风。

在她出现在溪畔的一刹那,林玄言与裴语涵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是因为少女的美丽,而是因为她背后背着一双剑。

两柄道剑一长一短,一大一小,插在一个巨大的蓝漆的剑鞘之中。

剑不出鞘,剑意却如静水流深。

女冠怀抱拂尘与他们点头致意。

离开了那一处花坪之后,陆嘉静道:“北国边疆道教如此盛行?”

“应该不是,只是因为夏凉国中有个大名鼎鼎的修道宗门。若是换了其他边远小国,应该不会如此。”裴语涵道。

林玄言却笑道:“那位道姑姐姐可真是漂亮。”

陆嘉静面露讥讽之色。

裴语涵却道:“不仅如此,她修为还很高。她今天大概十八九岁,修为却已经来到了九境。”

“九境?”闻言,林玄言也讶然道:“这种怪物世界上不应该只有季婵溪一人么?”

十八九岁的九境修士,放眼全天下的千年历史,都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顶尖天才。

只是如此女子为何声名不显?

林玄言道:“语涵,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这说不定是哪位道法高深的女冠还颜了而已。”

裴语涵也有些不确定,她摇了摇头。

陆嘉静忽然道:“该不会是……”

两人都望向了她。

陆嘉静目光明灭,“我曾经在书中看到过一个记载,北方边疆有一个宗派,而这个宗门千年之间都有一个几乎约定俗成的定律。那便是每过百年,门中便会出现一个修道的女子天才,其天赋足以让任何同辈之人皆自惭形秽。只不过。千年以来,每一个天才少女,都会在二十岁那年,因为各种不同的事情,道心崩溃,要么直接身死道消,要么一蹶不振,再也站不起来。”

林玄言点点头,沉思片刻,推测道:“若果真如此,那应该是宗门某位老祖用秘法不停转世神魂,只可惜身前孽债太深,还了十多代依旧还不干净。”

听到道心崩碎四个字,裴语涵和陆嘉静皆是感同身受。

她们能明白这四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样的灾劫。

当初即使是半步通圣的她们依旧抵挡不住,更何况一个还未进入化境的小姑娘呢?

天妒英才,莫过于此了吧。

而在夏凉国境内,他们又一次遇见了那个貌美的年轻道姑。

裴语涵上前与她闲聊了两句,才知道她代表明虚宗行走人间,在这一方水土之中,她便宛如活仙姑一般。

而裴语涵自然明白这个人间行走的深意,宗门早已放弃了这个女孩,不愿意浪费资源在她身上了,反正二十岁那年,她道心注定会崩溃。

千年间,宗门进行了无数次尝试,却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既然无法改变,那便没有意义。

但是这个年轻道姑自始至终都平静而柔和。

最后,裴语涵问她的名字,她没有避讳,说自己叫做江妙萱。

……

北域黄泉尽头,那座古城终年笼罩的雾色终于稀薄了一些。

一个汉子低着身子,用手摩挲着一块石碑,石碑之上的精意神透过指间缓缓传入身体,他手轻轻擡起,五指与石碑之间仿佛有缠连着的千丝万缕被提起。

他看着指间缠绕着的稀薄剑意,轻轻叹息。

那个名为安儿的女孩坐在一边,看着父亲,好奇道:“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字呀?”

“上次爹不是和你说过,爹也不认识么?”中年汉子道。

安儿稚嫩道:“我知道爹是骗我的。”

中年汉子微微一愣。

她笑道:“这四个字是万法一剑。”

安儿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还知道刻这四个字的是五百年前一个很厉害的剑客。但是这四个字平时不能说,这是犯忌讳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中年汉子问道。

安儿理所当然道:“我娘告诉我的呀。”

中年汉子沉默片刻,问道:“那安儿还知道什么?”

小女孩继续道:“娘还给我讲过许多石碑的故事呢,她说那个刻量浩渺天地以履的是一个金刚不坏的老和尚,那个刻南琴风骨的是几千年前一个白头发的女子,那个刻窥天问道的是如今一个岛上的殿主,那个刻中天悬月的,好像姓南,据说是当今的天下第一美人呢。”

中年汉子满脸苦涩笑意,他打断道:“小安儿,那你还知道什么呀?”

小女孩天真道:“我还知道爹爹不是人哦。”

“哦对了。”小女孩补充道:“安儿也不是人。”

……

北域的西方,原本属于绣衣族的领地早已人烟稀少,那曾经属于绣衣族的主城也被其他妖怪占领,而许多老弱的绣衣族甚至成为了其他更强妖怪的奴隶。

这座虽有妖怪聚居但终究算不得热闹的城里,今天忽然沸腾起来。

只是因为今日城中忽然来一个清秀的绿衣少女,少女很美,气质更是宛然,她不加掩饰地从正门进入,径直朝着主殿跑去。

许多自恃妖力强悍的妖怪都蠢蠢欲动,他们能感受到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妖气,那是绣衣族的气息。

而那一头紫发,更是昭告着她的身份。

那个沦落已久的种族早就成为了其他妖族的奴隶,而其间貌美的绣衣族女子更是被当成妓女一般买卖。

许多大妖都以拥有绣衣族女子为荣。

只是不曾想,这里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而这漏网之鱼竟然还敢如此不谙世事地回来。

按照她的容貌来判断,她应该是曾经绣衣族身份最尊贵的皇族。

绣衣族的皇族女妓本就数量稀少,如今更是可遇不可求,就算有也是被称霸一方的大妖藏在宫院之中,秘不示人。

而如今又有一个绣衣族的皇族少女自投罗网,他们如何能够不兴奋?

而这个“不知死活”的绣衣族少女却丝毫没有还乡之情。

她隐隐有些恐慌和害怕。

这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便在这时,一只法力强悍的妖怪终于按奈不住。

少女头顶上空,一双斧子旋风般旋转,从天而降。

那一双斧子妖力内敛,只算是试探,这位大妖当然也不希望这个小姑娘就这样被自己剁成肉泥。

少女恍若未闻。

她随意地朝着天空挥了下袖子。

砰然一声巨响。

惨叫声中,一个巨大的身影笔直撞向了城墙,城墙深深凹陷,露出蜘蛛网般的裂纹。

那一双斧子依旧挂在手上,只是虎口尽是鲜血。

这悍然一击镇住了许多暗处蠢蠢欲动的妖怪。

而又有许多实力更强的妖怪尤不甘心。纷纷出击。

一路之上,时不时有漆黑的身影从各个角度出击,有的悍然重击,有的背后偷袭,暗刺极快。

有的角度刁钻,如蛇蝎伏地。

只是无论它们从哪个角度进攻,结局都是一样。

城中出现了越来越多重伤倒地甚至死亡的妖怪。

她一直走到了城的尽头。再也无妖敢做阻拦。

尽头的殿里爬满了青苔。

少女一点也没有伤怀,眼中却莫名地盈满了泪水。

大殿深处有一个神龛。

那个神龛沉在一处泉眼里,神龛中是一个黯然失色的青色玉莲。

而那个玉莲是夏浅斟成道之前留下的,那是她的大道根本,只要点亮了莲花,便能使她的道心重新明亮,从那场三万年的噩梦中超脱出来。

而点亮道心莲花的方法也很简单,那便是用自己的鲜血。

只是夏浅斟苏醒之后,自己该怎么办呢?

自己到底是谁,是苏铃殊,还是只是年幼的夏浅斟?

或者说,自己真的活过么?

她打开了那个青莲,青莲发出弱不可见的微光,温润而冷清。

一路走来,很是不易,她心魔已经拔除,精血自然也足够干净,以血浇灌的青莲自然也能足够明亮。

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只是心思怅然。

终于她下定决心,以手为刀,即将划破自己的手心。

而正在她手要划下的瞬间,她的手腕忽然被另一只手抓住。

少女心神剧震。

她猛然回头,望见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而此刻,这张脸却像是世上最大的鬼!

“为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

南海尽头的失昼城始终静谧祥和。

天上两轮冰月一如故往地照着人间,清幽孤绝,皎皎出尘。

久居深宫的失昼城大当家在今日却意外地出了悬月宫,她一直来到了南绫音的殿中,南绫音意外地看着这位深居简出的姐姐,不明白她因何而来。

她问道:“今日姐姐不需要推演清修么?”

南宫道:“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南绫音更是不解,她知道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只不过一时难以想通其间关节。

那位一袭银发的大当家两袖垂在身侧,殿门月光如水,而她就在盈盈一水间。

她的声音那样平和清湛,却像是隔了整整千年。

“我们去接二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