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就是我的生活了,没有林岚,和刘妍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结婚,生子,上学,等儿子也长大结婚,生子,然后我们老去。
直到有一天,上天就像故意要折磨我一样,在我前进的路上挖了个巨大的坑,让我如掉进无底深渊。
回到广州后,我每天庸庸碌碌,上班,下班,回家,看着刘妍替我做好饭菜,然后洗澡,然后抱她,亲她,让她替我做些羞羞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那时候,我们已经在准备回家过年的东西了,刘妍准备了大包小包,吃的穿的用的送人的,她一脸幸福的看着我,说儿媳妇第一次回家过年,总要多准备点吧。
我妈在电话里焦急的语气,说家里出事了,快回来一趟。
我说妈,我们过段时间就回去过年了,这个时候匆忙回去做什么。
那头传来更焦急的声音,说你快回来,家里出事了。
我顾不上刘妍的询问和焦急的脸色,当天晚上就匆忙搭着飞机回家了。回到家,我才终于知道,这次真的出事了,我家出大事了。
还得从我爸说起。我爸退伍后,因为当年还算有点成绩,靠着领导的赏识,在地方上担任秘书,后来房地产行业火热了以后,他的几个战友就邀他一起也投入了这个行业。说通俗点,就是搞房地产开发,他的几个战友负责集资,我爸因为在体制内工作,就负责选择地点,然后拿地皮。
虽说那时候地皮便宜,终究也是要钱的,尤其是位置好的地段。后来他们就想到了部队,因为部队总是有大批闲置的土地,那些地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地方上也不管,部队也不怎么管,有时候用来盖点集资房给自己人住。那时候部队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业务,管理也比较松散。他们就是看中了这点,所以让我爸出面,通过以前的关系,弄来了一块地皮,除了一些打点的费用,几乎没花什么成本。
如果这算我爸赚到的第一桶金,那后来就容易多了,不过随着手里资金越来越多,我爸的担心也越来越重,毕竟这样的事总是潜藏着巨大的风险的,尤其他那时候还在体制内。
所以,后来他就收手了,退休之后,他自己开了公司,做起了建材和承包工程的生意,不再冒着风险去跑各个地方部门。那时候毕竟手里的人脉还在,加上房地产持续火热,所以我爸的生意也一直都不错,后来我读书的时候,我爸也慢慢老了,把公司交给了我姐来打理,他跟我妈除了有股份,已经不再插手公司的事,全部交给了我姐和我姐夫。
那时候因为我不愿意在我爸的庇护下过一辈子,我出来打工后,虽然我妈和我姐一再让我回去接手,但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直到新领导上台,开始大力整治作风,清廉反腐,那些陈年旧事也被翻了出来,所以一大批人受到牵连。如果说我爸年纪已高,而且已经远离官场多年,可以免除惩罚的话,那些当年违规批出去的地皮要收回来,却是件头疼的事。要么连房子带地皮一起收回,要么把房子拆了,别担心手续问题,直接给你来个违规建筑就搞定。
“你爸那几个战友已经也已经基本解决好了,现在还剩一点地方,因为地段好,处理起来非常困难,你爸他们的意思是,由地方出面征收,但是钱要我们来出。”我妈说道。
“如果我们不出呢?”我问道。
“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吗?不出的话,他们总会把地收回去的,而且……”我妈叹了口气,“你爸肯定要被判刑的,你姐的公司也会被冻结的,可能还会牵连到你姐夫……”如果真的这样,那我们家就算完了。
“你就告诉我还差多少钱吧。”我说道。
“差不多一千万吧。”我妈说道我沉默了,一千万,这可不是小数目,我知道我姐公司一年的利润也差不多这个数,这两年人工、原材料价格都猛涨,她们利润本就不算高,而且她们做的项目从立项、审查、再到具体施工、验收、销售,中间非常漫长,要等资金回笼常常都是几年后的事,再算上各个股东,其实我姐每年能拿多少钱我大致已经能算出来了。
“姐呢?”我问道。
“跟你姐夫在楼下,你别去了,她们已经吵了一晚上了。”我妈说道。
我下了楼,看见我姐跟我姐夫在楼下的花园旁边,我姐很生气的跟我姐夫说着话,我姐夫坐在花坛边,他没穿军装,抽着烟,眉头紧皱着。
“没有我爸你能有今天吗,你肩膀上的那些星星杠杠,你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我姐大声说着。
“姐,姐夫。”我跟她们打招呼。
我姐看见我,拉着我走开了,“别理你姐夫,他就是个懦夫。”我姐愤愤的说道。
“姐,你那边怎么样?”我问道。
“爸妈在公司的股份已经卖掉了,只剩我一点了,现在公司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了。”我姐叹了口气,“现在公司的项目我们动不了,以前开发商欠我们的钱就算全收回来也不够,更别说能不能收回来了,我说把我手上的股份也卖了,你姐夫不愿意。”我知道对于她来说,公司的股份基本就是所有的财产了,如果卖了,以后就只能靠我姐夫那点工资了。
“我说让他去里面找找关系,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或者做点小手脚,起码留一点余地,那我们也不至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是你姐夫担心自己牵连进去,不敢去做,你说,我们家对他这么大恩情,他能有今天咱爸给他出了多少力,结果现在呢,真是个懦夫。”我姐气愤的说道。
“姐你别这样说他,怎么他也是我姐夫,以后还要跟你一起生活的。”我安慰着她。
“那你忍心爸那么大年纪被抓进去关几年十几年?还有你以为我们公司的股东都是谁,不都是爸的那些战友和他们的亲戚子女,如果这事真的搞不定,你觉得公司还开的下去?”我姐说道。
“姐你们不是私企吗?”我问道。
“私企?私企还不是一样,要治我们的话人家没有办法吗,股东都倒了,再随便给你挂个罪名你还能活的下去?”我姐说道。
“姐你别着急,你能拿多少拿多少吧,重要的是不要跟姐夫再吵了,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吧。”我安慰着她。
我姐叹了口气,她看了下远方的姐夫,转身上了楼。
我爸苍老了许多,原来那个精神矍铄眼神敏锐的男人,如今突然就成了佝偻憔悴的老人,彷佛一夜之间,满头灰白的银丝。已经戒菸很久的他又抽起了烟,一根接一根,我看着烟雾缭绕里那张满脸皱纹的脸,心也纠结起来。
我见到了久未谋面的侯叔,他带着另外几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来到我家,我爸对我说,“小安,你出去逛逛,爸跟侯叔他们商量点事情。”
“爸你让我也听听,也跟你们想想办法,”我认真的说道。我爸却摇摇头,“小安,这是我们的事,爸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那天他们在家里呆了一下午,等他们终于走了之后,我进去只见到满屋子烟雾缭绕,桌上凌乱的茶杯和一地的菸头,还有我爸那张依旧沉重的脸。
我问他怎么样了,他没有回答我,径直进了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我又去问我妈,她眼里闪着泪花,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爸已经准备把我们家房子卖了,他不想让你们为难。”
我心里一惊,“把房子卖了你们住哪里,再说我们家这房子能卖多少钱,这里又不是广州深圳。”
我妈说,“能凑多少是多少吧,卖了还可以住乡下去,那里空气也好,也可以去陪陪你奶奶。”
我没有说话。
第二天,家里来了个穿军装的人,还有个穿着西装大腹便便的男人。我看了下他肩膀上的肩章,显然比我姐夫高了不止一级。我爸带着他们进了书房,关上了门,便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我在外面等得焦躁不安,后来他们终于走了以后,我爸走出来,我看着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小安,”我爸递给我一支菸,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你也别着急了,我这一把年纪了,不值得我们全家都为了我牺牲,你们还年轻,特别是你和你姐夫,当年我看他是个好苗子才把你姐嫁给她,你姐夫也算没有辜负过我的期望。”他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说道,“小安,这么多年你没让爸失望,虽然你小时候很叛逆,那也是因为我没有尽到当爸爸的义务,看到你现在的成就,我很满意,所以,你爸这辈子所有心愿已了,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事了。”
我爸对我笑了一下,“那么难过干什么,爸做错了事,当然要接受惩罚,不过这最多算经济犯罪,又不用上军事法庭,可能在里面呆几年就出来了。让你姐好好照顾你妈吧,你也没事常回来看看,让你妈帮你带带孩子,她老早就想抱孙子了,不然她一个人在家肯定很无聊的……”我爸说着,语气忽然轻松起来,可是我心里却愈加沉重,看着他苍老的样子,我无法想像如果他真的进了监狱,我这辈子还有希望见到他活着出来吗?想到这里,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别哭,小安,”我爸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没事哭什么,你爸当年身上中了两颗子弹也没哭过,男人顶天立地,天塌下来也要顶着,还要用头给它戳个洞!”我听着这熟悉的语气,原来老何这句话居然是从我爸这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