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王霭云就将重新抄写的册子送了过来。大皇子将这个册子翻了翻,觉得这册子里的东西,还当真是有意思。当初翻看的时候还是不了解,也不知道这册子里的东西有多重要。如今能看懂了其中分寸了,也就明白了。
转头大皇子就将这个册子送到陛下案头去了。
陛下莫名其妙地拿了这个册子,问大皇子:“这是何物?青儿送了过来,是有什么打算?”大皇子轻声道:“父皇,这里头的东西,还请父皇细看。”
陛下方才只是略微翻了翻,觉得好似只是一本讲药材的,如今听大皇子这样说,也就拿在手上细细地翻看。白双从外面接了宫女手中的茶盏过来,就听得里面陛下冷淡地问:“这东西……你从何而来的?”
大皇子轻声道:“父皇可还记得当年二弟中毒一事?”
陛下闻言顿时皱眉,想起当年二皇子的事,虽说是二皇子自己闹出来的,可中毒一事却是真的。自那之后,宫中再不见了珊瑚樱,花匠们个个都战战兢兢。如今大皇子这样一问,陛下想起来,忽而神色一凛:“这册子里的东西……”
“御花园里被折了的草木,儿臣已然派人问过,都是这其中出现过的。”大皇子这样说了,声音越低,“只是这册子,却是几年前儿臣让太医写过来的。”
陛下将东西丢在桌案上,盯着大皇子问:“你是说,这册子在你那里放了好几年?”大皇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当年因为姐姐的事,儿臣生了心思想要学这些东西。后来……出了二弟的事,父皇又让儿臣开始参政,这事情也就被丢到了脑后。如今忽而从书堆里翻出来,儿臣才想起这件事,翻看了两眼,就送到父皇这里来了。”
陛下翻了翻这册子,纸张确实是放了几年的样子,有些挥之不去的朽味。可这册子里的的内容,却让人心惊。宫中从来不少能医擅药的宫女太监,可专攻毒物,还是这种常见毒物的……只怕也只有专心学了这册子的人。
想到宫中好几次的中毒事件,陛下的眉间浮上深深的皱褶。他凝视面前的大皇子,后者只是垂手低头站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却看不出多少真心。轻叹一声,陛下挥手道:“此事朕知道了。”
大皇子恭敬地应诺,起身退出去。
出了门,他就去了大公主那边,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大公主却面无表情,只是凝视他。好一阵,才哑声问:“你在这其中,真的只有这么点关系?”
大皇子微笑:“姐姐若是不信,也就罢了。”
大公主轻笑:“我有什么不相信你的。这宫里头,我能信的,也就只有你了。”
正说着,外面忽而有人低声叫:“公主殿下,喝药的时辰到了。”大公主叫一声进,就进来一个宫女,皮肤略有些黑,倒是生得极为健壮,捧着药碗进来之后,目光忍不住往大皇子身上转了一圈。
大皇子仿佛没有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看着大公主喝完了药之后,又打发了人出去,道:“前些时候御花园里的事,那些草木,只怕又能让谁配出一副毒药来。”
大公主摇摇头,笑道:“如今我却是不怕了。”她示意一下方才走出门的宫女,道:“父皇特意让太医院送了医女过来。”大皇子闻言挑眉:“原来是她。”
“你又知道了?那是崔院正家的孙女。”大公主简单地说,“从小充作男儿养大的,倒是学了一身的好医术。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父皇知道了,送了过来。”
大皇子闻言微微地笑:“这是好事,如今姐姐的身子骨……”目光温柔地落在了大公主身上,后者唇角泛着冷淡的笑意,“你说的对,我身边没个医女随时照看着,日子可不好过。”说着,又问了一句:“你方才说原来是她,原本是知道的?”
大皇子将崔太医当初举荐自家孙女的事说了一遍,道:“我当时也是在场的。”停一停,他又道,“姐姐可曾想过,日后的日子怎么过?”
大公主挑眉:“你有什么想说的,直管说就是。你我之间,什么时候也要这般试探来试探去了。”
大皇子轻笑:“并无试探之意,只是……姐姐如今多有倚重那医女,轻易离不得。日后若是对方恃宠而骄,或是因此而生了旁的心思,对姐姐也不好。”
“所以?”
“姐姐身边的人,还是略微学一学才好。毕竟姐姐日后嫁人,总不好带了她一同嫁过去,毕竟不是奴婢。若是宫女,倒是无妨了。”
大公主闻言却只是略微地低头思索片刻,随后就抬头问道:“你想让我嫁给谁?”
大皇子苦笑:“姐姐又猜到了?”大公主抬抬下巴:“你我姐弟,你是个聪明的,难道我就是个笨的不成?如今你说起这件事,定然是心中有了打算,说来听听。左右是我的人生大事,我也总该知道其中奥妙。”
“不过是一介书生……”大皇子这样说了一句,在大公主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轻声道:“最是守规矩不过。就算是姐姐日后……也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
大公主顿时明白大皇子的打算了,闻言心中却是一顿,又听到大皇子说:“只是若是姐姐不愿意,一辈子不嫁人弟弟也是愿意的。就怕父皇生出了什么心思,若有这样一个人,也好挡上一挡。”
“他就愿意?”大公主哑着嗓子问,心中闷闷的,看着大皇子的视线越发地柔和。大皇子温柔地笑:“弟弟挑选的人,自然是心甘情愿的。”
两人这样简单地说了两句,大皇子方才起身告辞,大公主撑着身子送他出门,临分别前却对他一笑:“弟弟你看我看得清楚,可曾想过,自己的日子?”她的手暖暖地握住大皇子的手,“日后……站在你身边的人是谁,你心里头可有成算?”
大皇子一愣,大公主就松开了手,转身走回去了。
站在门口站了片刻,大皇子忽而微笑,迈步向前走。远远地那个给大公主送药的崔医女过来,盯着大皇子看了好几眼,方才忙不迭地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行礼,等到人走远了,方才直起身。
大皇子回了自己的宫殿,就听得外面来了消息,说三皇子来了。三皇子被禁足了许久,如今终于是被放了出来,整个人却安静许多,对着大皇子依旧亲热,却再没有那般缠着大皇子不放的时候了。
见大皇子进门来,三皇子连忙起身行礼,口中说着见过大哥,一双眼睛在大皇子身上停了一停。等到大皇子如他所愿将人都打发出去了之后,三皇子才靠到大皇子身边,压低声音问:“大哥,我听说……是二哥哥在那饼上下的毒?”
大皇子一愣。这件事没有人刻意瞒着,可也没有人故意到三皇子面前去说。只是这么大的事,难免有人提起,如今恰好就说到了三皇子面前去。
三皇子也并不是想要大皇子承认,他心中早已认定,皱着小脸道:“为什么二哥哥要做这种事?明明都是兄弟姐妹……”大皇子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当即僵硬在原地。三皇子并未察觉,仰头看着他,脸上写满不安。
“我不喜欢二哥哥,可我没想过二哥哥会……”声音闷闷地,三皇子抒发着自己心中的情绪,“二哥哥以前就闷闷的,有时候到贵妃娘娘那里,表情好可怕。”
大皇子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问:“你二哥哥到贵妃娘娘那里的时候,表情可怕?”
三皇子仿佛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一样捂住了嘴,被大皇子盯着,没一会儿就支撑不住松开了手,低声说:“我说给大哥听了,大哥就不能再说给别人听。”
大皇子点点头,三皇子就勾了勾小手指,让大皇子弯腰,自己凑到大皇子耳边,压低声音说:“有时候贵妃娘娘以为我睡着了,可是我没睡着。她和二哥哥见面的时候,二哥哥的脸总是黑黑的,说一些我不懂的话。”
他皱着眉问:“大哥,什么叫做婊子?”
大皇子大为皱眉,听到三皇子说:“二哥哥有时候就这样骂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也不说什么,好可怜的。”
一句话让大皇子心中震动起来。
☆、68.丽色
听到这句话,大皇子心中一跳,这话说得实在是匪夷所思,完全想象不到平日里那么飞扬跋扈张扬肆意的蒋贵妃被二皇子这样指着鼻子骂的场面。可怕的是,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没有传出一点风声来,若不是三皇子今日说起,自己真真是连想都想不到。
这样的蒋贵妃真的是自己所熟悉的蒋贵妃吗?他忽然有一点怀疑起来。
就算是这样想着,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细细的旁敲侧击问着三皇子,二皇子与蒋贵妃见面的时候又说了些什么?
三皇子年岁还小,也不疑有他,细细的说了之后,闷闷地窝在大皇子的怀中,皱着眉头道:“那样的二哥哥好可怕。”
大皇子心道如果不是你说出来,这样的二皇子从来没有人知道。
蒋贵妃与二皇子之间到底又有什么关系?怎么被二皇子这般羞辱,居然也能不动声色?这些问题越想越想不出所以然,只好将事情都闷在心中,低声劝慰着三皇子,只说贵妃娘娘心地善良,不与二皇子计较。
看着三皇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大皇子只觉得自己牙都酸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说蒋贵妃心地善良的那一天。
劝慰完了之后,三皇子居然旧事重提,又说起是不是二皇子下毒这件事情来。
大皇子低头,就见他眼神清澈的看过来,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心底去。这样的澄澈透明,实在是让人不忍对他撒谎。
只是他也确实不想对这三皇子说出这件事情来,只能只能若无其事将事情别人身上推,对三皇子说:“此事自是父皇最清楚,你若是想知道前因后果,还是要去问父皇》”
三皇子茫然的点点头,抓住大皇子的衣襟,喃喃道:“二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大皇子苦笑,他又如何知道。
兄弟俩人闲话了一会儿,三皇子方才脸上略微有了一点笑容,直到此时,他才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原来是蒋贵妃特意打发他过来,让他给大皇子传一句话的。
大皇子神色一凛,蒋贵妃什么样的人,忽然给自己传一句话,就算只是一句无聊的话,他也轻易不敢掉以轻心。
三皇子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蒋贵妃当时说话的姿态,先是笑了一声,然后道:“小三呀……你去给你大哥说一声,让他小心防备着,别给他父皇拖了后腿,这边好生防备着,那边自己人就拆了台子。”
大皇子眨眨眼,蒋贵妃让自己不要拖了父皇的后腿?
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话……
念头一转,这办三皇子又低低地说了一句:“不过那个家伙,一辈子都不敢正大光明的,除了暗杀下毒,只怕也不会有别的办法了吧?”
显然,还是在模仿蒋贵妃。
大皇子心念急转,看着三皇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求自己夸奖的样子,连忙对堆起笑脸,将三皇子好生夸奖了一番,又叮嘱他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看着他点了头,方才放心地让他回去了。
一日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大皇子坐在那里,居然有点心力憔悴起来。
冬日里天气黑得早,等到小太监点亮了房间里的灯,他方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向窗外,发现天已经黑了。
阿音在门外敲了敲门,问大皇子是否准备过去用饭。大皇子听到她的声音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摆饭吧。”
用过饭后,上了漱口的茶水,浮云又送上来一盏清香四溢的茶。只是这茶又与平日里所见不同,一朵花盛放其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大皇子见了顿觉新奇,浮云就笑起来:“殿下可喜欢?”她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大皇子的脸色,一边斟酌着道:“奴婢跟着阿音学了好些时候的泡茶,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天分,旁的没有学会,倒是学了一手歪门邪道的本事。这花茶世人都是看不起的,只是奴婢觉得它清甜可爱,所以特意泡了过来给殿下试试。”
“殿下若是不喜欢,奴婢也就死心了。”她最后这句说得略有些沮丧,大皇子听了一笑。他对她向来倒是颇有些信任的,放了茶盏道:“你也无需担忧,你之所长并不在这方面,又何必非要以及之短来与旁人的长处比较?”
浮云唇角含笑:“殿下说得是,只是奴婢总想着试一试。”说着眼巴巴地看着大皇子,“殿下试试如何?奴婢给几位嬷嬷都试过,嬷嬷们俱说不错,奴婢才敢呈上来的。”
大皇子也不想让她一番苦心虚费,闻言又捧起了茶盏,亲亲抿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比起平日里所喝的茶更加清甜,少了一丝苦味,回味略淡但是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他平日里更喜欢那醇茶苦尽甘来的味道,如今这般虽说不讨厌,但是也不多喜欢。
只是浮云毕竟是身边得用多年的,多喝了几口勉强当做是安慰她。
浮云一见之下也知道没有对上他的胃口,也不生气,喝过之后就撤了下去,并不多留。
夜里的时候却做了一个梦,梦中又是熟悉的人,却有着陌生的表情。他看到阿音在自己面前露出微笑,眼角眉梢都透着妩媚。这样的阿音……是他从未见过的妖娆。她引诱他,如同天魔恰恰说中他最深的心思,触碰他最隐密的所在,他不自觉之间,就已经失去自我,顺从地跟从她。
然后在梦中惊醒过来,鼻尖一缕淡香,是屋子里的熏笼里放着的香饼。明明是已经熟悉的香味,今日却仿佛又有些变化,更多了一丝缱绻诱惑,惹人心神荡漾。
方才惊醒的时候,他的动作已经将帐外守夜的宫女惊醒了,听得里面大皇子的呼吸声都变了,低声地叫着大皇子,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
大皇子摆了摆手,想起来度覅昂这个时候是看不到的,勉强出声道:“倒杯茶过来。”一开口自己都觉得惊讶,声音暗哑得过分,年岁好似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轻咳一声,方才恢复了过来,等着那宫女倒了热茶过来,抿了一口方才让她又端了出去,躺下了。
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忽而想起大公主白天所说的话,自己可曾想过自己日后身边站着的会是谁?
脑袋里浑浑噩噩,却什么都想不清楚,渐渐地只觉得困意又袭来,终于是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只觉得头疼,让人去告了个假,又请了太医过来诊脉。来的人还是王霭云,说了一堆之乎者也的,最终却只开了个太平方子,说着什么吃两天也可以,不吃也可以。一听就知道敷衍得很,想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庄嬷嬷送了王霭云出去,好一会儿才回来,回来之后对着大皇子,脸上却带了三分奇特的笑意。
“殿下也是长大了。”这般意味深长地说完,伺候他的时候却越发尽心了些。只是大皇子却发现庄嬷嬷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调整,自己身边伺候的宫女略微少了些,倒是多出来一些太监。
左右平日里身边得用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也就没有多管。
眼看着时间匆匆,就要到了冬月底,安王的信又到了京城里,只说如今已经动身出发,腊月中的时候就要到京城来了。
原本就热闹的京城如今更添了三分热闹,那些做胭脂水粉并首饰服饰生意的,今岁当真是赚的盆钵满贯,只恨自己手下人太少,有些活计不得不往外推。
连宫里头似乎都被感染了一般,阿音这个月的月例中的胭脂水粉成色好了不止一点。芳华看了很是羡慕,对着阿音叽叽喳喳地科普:“这都是琉璃阁出来的胭脂,外面要一两银子一盒呢。”
阿音笑道:“那送到宫里来,只怕更是不得了。芳华你去领的时候,当真不曾领错了旁人的?”
芳华连连摇头:“自然是不曾的。奴婢一说了阿音姑娘,那边当下就取了东西过来,奴婢看着是阿音姑娘的名册,签了名才拿回来的,定然是不会错的。”也就是在阿音身边跟着阿音学了几个字方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以前也就是旁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如今说起这番话来,芳华心中也是颇为得意的。
阿音听了也觉诧异,转头就在说笑之间将这件事说给大皇子听:“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了这样的事来,莫不是宫里头有什么喜事?”
她正陪着大皇子在花园里走路,身边人不少,却都被大皇子甩在了数十步之后。听她这样说,大皇子一笑:“喜事自然是有的。安王叔不就是要回来了吗?”
他侧脸看看身边人的脸庞,发现那张脸依旧不施粉黛,衣裳上也没有什么味道,举手抬足之间只有一股花脂的清香。这花脂宫女们都嫌弃太过腻了,也不知道她怎地就如此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