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1 / 1)

“这……”

铁骊可汗一时面色难看起来,呼延翎又把弓丢回给卫将离,道:“你这刺头,想来除了我侄儿,天底下少有儿郎能压得住,成不成婚的你也不急。既然到了草原,单比试拳脚太没意思,不知你弓马如何?”

“三年前一人一马猎秃过一座山。”

“呵~逮着机会就自吹自擂,夫昂子是这么教你的?”

“教的不好吗?”

“好,比我那侄儿心眼儿里的弯弯绕强,老夫来时听说草原上有一头白狼王,两年来吃人无数,前几天还带着狼群袭击了一队五十人的商旅,凶猛胜于狮虎,你可敢跟老夫赌这个?”

“有何不敢?”卫将离回头看了一眼乞颜大汗,后者微笑点头。

铁骊可汗虽自信于呼延翎的力量,却仍是担忧道:“汗王,这未免太过儿戏……”

“铁骊,你说话注意些,苍狼神为我族信仰,谁能得到白狼献给狼神,便是天定的草原之王,你能请得到呼延翎这般人物,难道还怕本王一个势单力孤的孙女不成?”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狼是最难对付的野兽,它们不像独行的熊和虎,也不像雄假雌威的狮子,狼群的攻击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甚至于在跟你斗心眼。

一碗辛辣的马奶酒下肚,呼延翎上马道:“老夫性急,先走一步,你可别落在后面了。”

卫将离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呼延翎策马走远,不慌不忙,先去了马厩挑马。

“阿姐,他可是先走了,你不急吗?”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么大的草原,要找狼群得多久啊,至少先挑匹像模像样的马,马快了我的效率就快了。”

“那我的马给你吧,上等凉州驹,膘肥体壮,可威风了。”

卫将离白了他一眼,道:“宫里的马娇生惯养,别说遇见狼了,遇见蛇都得口吐白沫疯了去,最不能要。”

“那怎么办?”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真的想让我家的月神脚踩七色祥云从天而降——”

仿佛是应和卫将离的话,忽然远处的高坡上一群匈奴人大喊大叫起来,神情兴奋疯狂异常,嘴里一边喊着一边到处找套马索。

“不会吧……”

卫将离极目望去,只见远处的高坡顶上走上来一匹神骏,月光洒在它皮毛上,映出一片片月牙银痕,绮丽得不似人间物。

“阿姐,那是?”

“我的马子,叫月神。”卫将离眯着眼睛一边往那儿跑一边狠瞧,“我走了这半年丫怎么胖了这么多?”

那些匈奴人爱马成痴,一看那匹月牙神骏不跑,纷纷策马冲上高坡,手中的套马索向它套去。

卫霜明也是见猎心喜,道:“阿姐,那可是你的马,万一他们伤着了怎么办,你不去阻止吗?!”

卫将离反而放慢了步子道,表情纠结:“还是不了,我的马脾气大,先让它发泄一下。”

果不其然,卫霜明马上就看见那匹神骏如流星赶月一般冲进套马的人群,直接叼起马上的人毫不留情地甩飞了出去,哪里像马,简直跟疯狗没两样。

有那么一瞬间卫霜明的脑海里出现了当日卫将离追杀密宗乌衣僧的画面,顿时周身一寒。

等到套马的人群被冲得七零八落,卫将离才到了营外一个开阔的地方,吹了一声马哨,那“月神”听见了,踩着被它踹翻在地的马匹便撒蹄朝卫将离奔过来。

——这么灵啊?

卫霜明还是第一次看见卫将离面露谄媚之色,对着月神十分亲切地唤道——

“小胖儿……”

月神丝毫没有一般马匹见到旧主的愉悦,嘶鸣一声对着卫将离抬蹄就踩。

“哎哎哎我不就走了半年吗,你这脾气跟体重一起见长了啊!”

卫将离当然不能跟马计较,足足转着圈躲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把那月神安抚下来。

“它应该还栓在鬼林里系着才对,谁给送过来的?”

卫将离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宜再拖了,回头对卫霜明道:“你留下来不要什么都不干,我怕那铁骊可汗再有什么阴谋去害你外公,如果有什么变故,你直接去找马家的送酒队,那儿有我的人,最是灵活机变。”

卫霜明点了点头,继而又担心道:“阿姐,你若猎到了白狼王,真的想好了要去当厄兰朵的大汗吗?”

卫将离翻身上马,拍了拍月神的脖颈,眼中露出她战前惯有的骄狂之色——

“不是我想去当,而是这天下该换拨顶梁柱了,我先走,你随后到,明白吗?”

☆、第87章 86

卫将离的月神,听说是山豹袭击了一队西域的商队,撕咬马匹的时候从母马肚子里叼出来的,山豹也没吃它,反而叼回了巢穴,拿血肉喂了几个月,才让进山打猎的猎人发现带出了山。

但被带出山的月神十分挑食,吃草料之前非要先吃肉,否则便会跳出马厩自己出去逮野兔田鼠,猎人养了一年,因它咬伤不少同马厩的马匹,又因吃不饱而日渐消瘦,便不得不牵到市集上贱卖。

正好卫将离当时初出江湖,四处惹事被仇家追杀,身上钱又没带够,便顺手在市集上买了这匹脾气暴躁的瘦马,哪知买了之后骑了没两里地这马就不让骑了,想把卫将离甩下去。彼时卫将离心情糟糕,牛脾气上来跟马就犟上了,硬生生在马背上耗到日落西山,相持不下,这时候仇家寻来,还没开始砍,一人一马奈何不了对方,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一口气把仇家全数打得伤的伤残的残。

从那以后卫将离就和月神建立了革命友谊,月神也与她四处砸场久了,慢慢地变成了马中匪类,曾生生踢死过魔门的一个堂主,被传为西秦第一神驹。

如今月神已有七岁,正是马匹最强盛的壮年之时,连卫将离也得照顾着它的性子,待它跑出二十里后,卫将离才拍拍它的脖子,安抚了一会儿这才让它掉头去白狼王出没的地带。

但月神并没有走,打了个响鼻,换了另一个方向,小步跑进了一个矮林子里,往灌木堆里一卧,就不动了。

卫将离:“……”

卫将离觉得自己要给月神做一做思想工作:“小胖儿咱们得沟通一下,你平时耍小性子我也就由着你了,但你得想想,咱们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四处装逼,从没露过怯。你今天要是不干了,我刚刚跟那些个匈奴人夸下的海口就得全扇回到我脸上来,对不对?”

月神咴溜溜地扭过头,十分不配合,卫将离正想着是不是要抓只兔子上贡一下时,忽然矮林外由远至近地响起大队人马的马蹄声。

卫将离心里一紧,半跪下来看着那群人。

月光十分明亮,以卫将离的眼力可以看见那是一群挎着弓箭的人,身穿匈奴特有的皮甲,掩头遮脸,足有数百上千左右。

虽然他们为保行踪隐秘,坐骑的马蹄都包着厚厚的皮革布料,但这么多人的行动,多少还是让地面有些许震动,多半是因此才让月神察觉,带着卫将离来此暂避。

铁骊可汗的兀骨部?

卫将离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但在那队人马渐渐消失时忽然又觉出不同来。

卫将离回头瞄了一眼月神的马屁股,月神起来直接就给了她一蹄子,卫将离捶地道:“我就看了一眼,你生什么气?!我只是看刚刚那群人骑的马不像是匈奴的马,反而像是东楚的短尾巴云州驹而已!”

刚刚那群人虽然模样上和匈奴别无二致,但所骑的马匹却并非匈奴人自己的马,而是汉人的马。先前的秋猎上卫将离见过,乃是东楚的云州驹,这种吗虽然短途冲锋不够凶猛,但耐力很强,繁殖快,特征十分明显,尾巴短而蓬松,十分好认,一向是供给东楚军队的军马。

东楚人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时间地点,穿着匈奴人的衣服,莫非是想挑起两部争斗为自己的后方转移危机?

这是最大的可能了,现在西秦的军队正在往皑山关全面调动,随时可能出关进攻东楚。如果东楚不想被西秦和匈奴两面夹击的话,只能选择一个给他们内部造成一些麻烦——比如说假扮兀骨部的人杀死夜宴里的乞颜大汗。

乞颜大汗毕竟还是匈奴的正统王族,如果死在兀骨部手上,乞颜部必然要对兀骨部进行全面讨伐,就算兀骨部成功兼并了乞颜部,最好的战机也会贻误过去。

卫将离坐在原地,伸手在地上划了两个圈。

——这出离间计如果是殷磊做的还好,但如果是白雪川做的,就决计没有这么简单了。

至于为什么怀疑是白雪川做的……不是他做的,月神还能是谁送来的?!

卫将离越想心里越紧张,跨上月神的背,正打算打马回营,没走出两里,忽然一声连着一声的狼嗥从西北方传来。

不愧是前朝的大将,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不过卫将离想了想,觉得虽然夜宴营地有一两千人驻守,应当无恙,但还是先回去看看能不能制止一下两族纷争比较好,正打算打马离开,西北方传来一声凄迷的埙声。

狼嗥声顿时不止是西北方一处,四面八方都传来或远或近的相和之声。

白雪川!

这一下卫将离根本就不用怀疑了,白雪川当年曾为全江湖上百高手追杀,只因贪看山上的月色,懒得与仇寇计较,便吹奏了一曲埙声,立时山中凶兽尽出,将那上百高手撕咬殆尽,从此被目为魔头。

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强大到近妖之人,在朝在野皆无懈可击。

草原狼有多可怕,卫将离是听昔日盟中一个边境来的兄弟讲述过的,草原狼分为群落,不轻易打架,到了冬荒的时候,便会群起攻击一个聚居的领地,无论是牛羊马匹还是人,都会被吃得一干二净!

卫将离毫不犹豫地往埙声方向飞驰,她算是彻底想明白白雪川的意图了,先用伪装的匈奴人攻击雪圣河营地,再引狼群撕咬,这样那些伪装的东楚人被前后夹击,进退两难,他们的马很快会暴露他们的身份,如此一来东楚人对匈奴挑衅在先就成了实实在在的铁证。

匈奴以狼为信仰,狼群如果杀了东楚人,就会被匈奴的百姓认为是上天示警,继而全面支持挥师中原,到时连乞颜大汗的威名都压不住!唯一的转机就是她必须夺得汗王的位置!

月光一下子暗下来,视野尽头的高坡上出现了点点晃动的萤绿色,野兽骚动的声音传来。卫将离趁着月光从云缝里漏下的光亮,看清楚了那些野兽——它们是上百头灰色的狼,似乎是因为冬天的荒芜季节到了的缘故,它们的眼仁显得格外幽绿,不断在卫将离身后游走聚拢,但似乎都慑于马上人特有的凶悍暴戾的气场而不敢冒进。

卫将离勒住马头,她看见晦月之下有一座荒废的城楼,它之后的草原渐渐稀疏,露出黄色的沙低,绵延向远方。

……埙声从那里传来,带着一种只有她能听得懂的沉郁。

卫将离将月神放在一侧,落在地上瞬间,埙声骤然停止。卫将离唯恐她赶不及,直接变进入了城楼中。

这座城楼不大,上下皆被风沙侵蚀,唯有石窗口漏出的一丝月光让卫将离看见了里面的情状——

那是一头浑身雪白的巨狼,正乖觉地俯卧在城楼里,随着卫将离的到来,悄然睁开了它黄玉色的兽瞳。

大约这就是白狼王了……

正想试图去靠近一些时,卫将离耳畔忽然间多了一道他人的呼吸声,在她本能地想要反击之前,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倒了下去。

“……师兄,是你吗?”

“嗯。”

或许是出于这十几年来心照不宣的信任,卫将离没有急于去挣扎,而是惊异于他低得不同寻常的体温。

……就像是,刚从极北深寒的地方回来的一样,急切地想要在她身上寻求一丝知觉。

“你在这里想做什么?”

“等你来。”

他的声线带着一丝黑暗的靡哑感,无视了场合的不合适,手指从卫将离耳侧的发丝梳上去,解开了发带的同时,卫将离终于意识到他的异常,勉力抓住他的手:“师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你。”

“……”

卫将离的印象里,白雪川一贯是优雅的,他的优雅来源于他站在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去俯瞰所有人,从而随时有着一种淡漠世尘的目光。故而他总是一身清淡无垢的白,象征他内心所坚守的一片净土。

而现在不,仿佛他忽然间不知何处捉了最深沉的夜色披在了身上,这让卫将离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一些与生俱来的观念已经被彻底摧毁。

包括他对她一贯保持的礼教。

“为什么?”

卫将离的想到的只有这是无明灭相的异变,忧思瞬间超过了因略带一丝旖念的迷茫。

“你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