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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调整了表情,露出个微笑,朝着苏淼走过来:“真巧啊。”

“是啊,你也来吃东西吗?哦对,这是我朋友,一班的程驰。”

又对程驰道:“这是我同桌阮娟,昨天就是她扶我去医务室的。”

程驰的眼神一下子热情了许多:“啊,谢谢你!”

阮娟一愣,眼睛里慢慢流淌出了然的笑意,她看看程驰,又看看苏淼,只见她神色坦然,仿佛程驰替她道谢是天经地义的事。

真好啊,阮娟心想。

苏淼浑然不知,注意力早被街边高鼻深目戴着八角小帽的年轻摊主吸引过去了。

“那是什么啊?”苏淼指着他前面一大块长方形蜜饯糕问道,“看起来好像不错。”

阮娟如临大敌,赶紧把她一把拽住:“不要过去,讹人的。”

苏淼被普及了切糕的知识,感到大开眼界。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那个堪称英俊的小摊主:“这样也行?”

阮娟点点头,又暗暗指了指一个卖油炸萝卜丝饼的摊子,悄声说道:“那家一个月都不换油的,你们记住千万别去吃,另外那家好一点。”

苏淼见她似乎对这里挺熟,便问道:“你知道哪家羊肉串好吃吗?今天我请客,一起去吃啊。”

“不用不用,我不吃羊肉的,”阮娟连忙摆手,转过身指了指西边的一个红字招牌:“你们要吃的话去那家,阿康,卫生一点。”

说完又补上一句:“我感觉那家卫生一点......”

“不吃羊肉也有别的啊,一起去吧!”苏淼热情地拉住她,昨天受了人恩惠,她正想找机会表达一下谢意,这不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么。

程驰也劝道:“是啊,苏淼难得大方一次。”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苏淼恼羞成怒,顾不上阮娟在场,照着他的小腿踹了一脚。

阮娟看着他们闹腾,不由笑起来。

“咦,小娟,还没回家呐?”一个脸若重枣的男人从烤鸭店里走出来,手里抓着只活鸭子。

阮娟浑身一僵,低头“嗯”了一声,对苏淼和程驰说:“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再见。”

说着也不等他们回答,朝着阿康烧烤相反的方向跑去。

苏淼若有所思看着她瘦小单薄的背影淹没在人潮里,这才转身对程驰道:“走吧,去吃羊肉串。”

“什么时候换同桌的?怎么没听你提过?”程驰边走边问她。

“嘁,谁规定我什么都要告诉你?”苏淼提到周恬恬就郁闷,更不想和程驰说这话题。

程驰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刚才正想跟你说,上周五社团活动我碰到你原来的同桌了,那个姓周的女生。”

苏淼知道程驰从小记性好,不可能忘记周恬恬的全名。“那个姓周的女生”好像是刻意撇清。

她有点欣赏程驰的识趣,可又有点小心思被看穿的羞恼。

因为她不喜欢周恬恬,所以不喜欢程驰和她有交集——简直像小学生一样幼稚。

苏淼心情复杂,一开口难免带点酸:“她也报了摄影社?看不出来她还会拍照片嘛。”

程驰嘴角微弯:“啊,到了,还要排队啊。”

说着走到队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打贪吃蛇,绝口不提周恬恬的事。

苏淼被他勾出了好奇心,又怕说多了反而引得他上心。

周恬恬对程驰的态度那么直白,一来二去的,苏淼就算是青光眼白内障也能看出点端倪了。

这也不奇怪,程驰长得好,一张小白脸斯文清秀,正经的时候很能唬唬不明真相的群众。

他从初中开始桃花运就很好,三天两头有女生在上学放学路上堵着他告白。

胆子小一些的不敢直接找上他,就曲线救国走苏淼的路子。

苏淼隔三差五收到粉红粉蓝粉紫的信封,又原封不动地帮他一封封退回去。

有的女生脆弱敏感一点,当着她面就哭起来,她还得伏低做小纸巾伺候。

久而久之她觉得烦了,干脆问他:“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呀?”

他的回答也飘忽不定没个正经,标准瞬息万变,连胖瘦都没个定准。

苏淼暗戳戳地心想,追程驰的人多了去了,又漂亮又温柔的数都数不过来,周恬恬算老几。

这样一想心情立即舒畅起来。

正好排队排到他们,苏淼一高兴,人也派头起来,从书包里摸出干瘪的钱包:“要吃什么自己点,敞开了吃,别客气。”

程驰本来就没打算跟她客气,对老板道:“来十串羊肉,十串田螺肉,五串鸡心,五串鸡胗,五个翅中,再要一根烤玉米,两串烤香菇,素的少刷点油,再要一瓶芬达。”

说完转头温柔地看苏淼:“玉米和香菇是帮你点的。”

苏淼心在滴血,一边还要担心钱没带够,对着价目牌默默心算,时不时被程驰的废话打断,算了半天也没算清楚。

“一共一百二十一块钱。”摊主率先报出总数。

“靠!程驰你是饭桶吗?”苏淼连忙对那摊主道,“太多了太多了,翅中和田螺肉不要了,马上回去吃晚饭了。”

减去这两样还要八十一,苏淼掏空了钱包,加上口袋里的钢镚也只凑出了七十九块钱,最后还是程驰自掏腰包填补了缺额。

两人在路边的塑料小圆桌旁边坐下,烤好的食物不一会儿端了上来。

程驰面前堆了好几个不锈钢小盆,苏淼只能眼巴巴干看着他大快朵颐,一根接着一根把吃空的竹签投进旁边的大桶里。

偏偏程驰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三水同学,你的谢师宴真没诚意。”

苏淼恶狠狠地用牙撕下一块香菇,恨不得欺师灭祖把他烤了。

两人回到小区时天已经快黑了。

“我先回去洗个澡,一会儿给你把晚饭带上来。”苏淼闻了闻胳膊,身上一股烧烤味,心道进门的时候别撞上顾招娣才好。

程驰一边哼着老狼请客的调子,一边上了五楼。

声控灯不太灵敏,他正要跺脚,突然发现黑黢黢的楼道里有一线细细的光,正是自己家门底下发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好心情荡然无存。

第十五章

程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对着坐在红木沙发上的男人叫了一声“爸”。

程远帆朝他微微颔首,薄唇弯起个略显刻薄的弧度,把手里的一叠黑白照片往茶几上一扔,仿佛丢出一手弃牌。

照片像扇子一样展开,有拆毁一半的楼房,有蹲在路边舔积水的流浪猫,有背心裤衩摇蒲扇的老大爷,还有最顶上的苏淼,是在程驰房间里窗边拍的那张。

程驰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怎么回来也不打我电话?”

程远帆笑了笑没说话。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父亲,几乎缺席了程驰整个幼年和童年,但是这几年突然发现了管教儿子的乐趣。

除了用物质奖励刺激他考学之外,他的管教还体现在一两个月来一次突然袭击。

程远帆抬起手腕,金光闪闪的劳力士像一轮小太阳。

他扫了一眼表盘,眉间的川字纹显露出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程驰知道他这么问不是要一个理由,只是为了谴责,便只是“嗯”了一声。

以他的年龄来说,程远帆保养得相当不错,皮光肉滑,眼角几道细细的皱纹不过给他增添了些成熟男人的风韵。

他的装束也很体面,马球衫西裤加意大利皮鞋,油光水滑的大背头打理得一丝不苟,不像楼下的苏老师,一到夏天就穿短袖衬衫皮凉鞋。

程远帆的相貌是属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仪表堂堂,端正的脸型,长眉深目,鼻梁高直。

然而如此周正的五官却无端给人一种“滑”的感觉,不是油滑,是那种打了蜡抛了光的滑,宛如罩着一层坚不可摧的外壳,透明而冷硬。

程驰无论五官还是气质都更像母亲,只有笔挺的鼻梁有些程远帆的影子。

程远帆看着这个儿子常常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他是怎么完美而巧妙地避开他的所有基因。

他的性格也像母亲,温和,内向,与人为善,但是又有种自行其是的盲目固执。

“什么时候到的?”程驰把书包放在单人位上,他站在程远帆身边,却没有坐下的意思。

“下午四点多钟。”

程驰想了想又问:“晚饭吃了吗?”

“等下回酒店吃,你要跟我一起吃吗?”程远帆问道。

这是程驰外公外婆的房子,早几年程远帆偶尔还来住住,近年来一般都住酒店了。

程驰摇摇头:“我在外面吃过了,妈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今天还在香港,明天的飞机,下午到。”程远帆神色漠然。

“是去办展吗?”程驰随口问道,看起来却是漠不关心。

“办展,见收藏家,无非那些事,我也不知道她,你妈现在比我会赚钱,”程远帆不以为然地笑笑,欠了欠身,像是要站起来,“明天等你妈到了一起吃晚饭,叫老苏家一起,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们挺照顾你的,难得回来就一起吃个饭吧。”

程驰怔了怔,心里抗拒,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只好点了点头:“要我跟苏老师他们说吗?”

“不用,我打他电话。”程远帆屈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上次跟你说过的事想得怎么样了?”

程驰摇摇头:“我还是留在这里读吧,一中的师资挺好的。”

程远帆打量了他一会儿:“我们那里也有不比一中差的学校,你的成绩要转过去不难,离得近一点你妈和我也好照顾你,两三年一晃就过去了,高三了你总不能一个人住吧,听爸爸的,早点转过去容易适应。”

“我挺好的,”程驰语气温和,但是很坚决,“我不想转学。”

“那你再想想......”程远帆话音刚落,小牛皮公文包里响起手机铃声,他拿出来扫了一眼,也不接,任由它响着:“老杨把车开过来了,楼下不好停车,我先走了。”

他边说边往门口走,到玄关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主卧的房门:“阳台上那些......是苏淼的?”

程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只是听见苏淼的名字眉毛一扬。

“衣服。”程远帆提示道。

“哦。”程驰恍然大悟,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就是不想对程远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