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霄始终维持在平静中的面容流露出明显震动，注视破釜沉舟冷冷盯着他的周子若半刻，第一次出现了周子若从未见过的隐隐的慌乱：“我……从来都不想你流血受伤。一直以来我只想护你一生一世无虑无忧……”

周子若转开了眼。

他不想再看见他眼中愈渐加深的沉痛，不想给自己任何动摇的可能。

他二人间的对话就像哑谜听得其他人云里雾里，沉寂下来后，沐祁君目光逡巡在他们之间，小声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陆大侠，是你把若若打了么？打流血了所以他生气了？”

“流你大姨夫的血！”周子若对那管事道：“如果实在没有其他住处，柴房下人房总有吧？给我个地铺就行！你放心，你家主人如果问了我来解释！”

管事连连摇头大呼使不得，恰好这时顾九与顾珏兄弟特地来枝竹苑问候青阳山的客人，听到周子若要求另外安排房间，两人劝了周子若两句无果，顾珏便道：“这样吧，西苑那边水吟居的主屋收拾收拾应该还能将就。若是周少侠不嫌弃那院子窄小，又有几间废屋，我这便安排下人去将那屋子打扫出来如何？”

水吟居在西苑，枝竹苑在东苑，相距甚远，周子若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可以可以，我就住那里了！找个人带我过去就好，我自己收拾，本来就是我提出任性要求，便不劳烦贵府额外忙碌了！”

“我的住处也在西苑附近，便由我来为周少侠带路吧。”顾珏笑了笑。

水吟居比枝竹苑还小，因常年无人居住院子里生了许多杂草，三座屋子左右两座都上了锁，唯有中间的主屋房门大开。对于周子若自己收拾水吟居的话顾珏没说什么，但周子若跟着他来到水吟居时，却是看见已经有下人在忙进忙出。

周子若这人素来是别人欠我我嚣张，我欠别人睡不香，虽然他坚决不愿与陆离霄住在同个院子，但给别人添了麻烦还是让他心里难受极了，于是草草对顾珏道了谢，自己拧了抹布跟下人们一起打扫。

众人手脚麻利，晚膳前便将屋子擦拭的焕然一新，床上也铺了蓬松柔软的被褥铺盖，周子若从云皓交给他的钱袋里拿了些碎银子分给帮忙的下人，洗了脸上手上的灰，过了会儿便有丫鬟来通知去花厅用晚膳。

从水吟居出来时，周子若注意到往远处看，有座尖峰矗立在暮光中，正是晚霞似火的时候，彤云缭绕，衬的那山峰几乎有几分魅丽气息。

不是说顾家就已经建在逐日山山顶上了么？怎么还有更高的山峰？

“那是什么地方？”周子若好奇问道。

丫鬟回答：“那里是奔月岭。眼前看着挺远，其实从顾府出去往后山走不了多久就到了。那座山峰很小的，无法建大宅子，再加上山体不稳，所以根本没有人会去那里。”

“……哦……”

今日抵达顾家的各派各世家门人才是第一批，数量不多，连着顾家自己的人偌大的花厅仅摆了四张桌子就坐下了。但仅管如此，为表欢迎，年事已高平日几乎都在房中用膳的顾老太君还是亲自来到了花厅。

周子若刚迈进花厅的门槛，首先就被主桌旁那个坐在主位上身材佝偻矮小、脸皮耷拉头发秃了大半的老妇人吓得差点退出去，要不是看这老妇人衣着尊贵气度威严，他几乎以为裘千尺穿过来了！

听说顾老太君年青的时候可是仙门第一仙子……

……岁月果然是把杀猪刀。

客人大都到了，周子若算是比较晚的，每桌只剩两三个位子了。他看了看，陆离霄左手边是冷陌和沐祁君，右手边坐着白舜华兄妹，他没去那边，也没坐顾家人那两桌，而是去了几个瑶花宫众女所在那桌。寒紫依身边的位子正好空着，见他走过来便主动招手。

下人鱼贯而入利落的将四个桌子的菜都上齐，全部都是山珍海味，此等大手笔无愧于顾家四仙门三世家之一的名头。顾老太君那张苍老得几乎分辨不出表情的脸尽量展开慈祥笑容，说了几句饭前稿，便招呼大家动筷子了。

周子若忽略掉陆离霄偶尔投在后背上的目光，边吃边与寒紫依等瑶花宫女弟子们说笑，逗得这些平日以冷艳高贵著称的女子们笑得花枝乱颤，同桌的几个其他门派的男弟子只能羡慕嫉妒恨的狠戳碗里白饭。

晚膳过半顾老太君便放下筷子，大概是年纪大了晚上吃不了太多，打算离席了。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刚搀扶上她的手臂，有名下人疾步进入花厅，沿着墙壁跑到她身边，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顾老太君本已有些困乏的神色骤然清明，欣喜道：“快、快请进来！”又对身边丫鬟吩咐，“再去添副碗筷，搬个凳子，放在我身边！快去！”

顾老太君向来稳如泰山，从未见这般激动过，顾家人疑惑的相互看了看，大都放下了碗筷。客人们也注意到了，齐齐转头往花厅门口看去。

室外早已明月当空，夜色掩映下，有个纤细柔婉的身影缓缓由远而近，前行间似闻佩铃清脆，如细泉上水珠跳跃，令人感到清流淌入了身体，心旷神怡。

两名下人恭敬的引了名穿一身桃瓣般明丽轻粉色绡纱长裙，玉洁冰清的年轻女子进来，看见女子的脸那刻，周子若惊得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苍水瑶！！

满厅目光从苍水瑶身上转向周子若，寒紫依揪了揪他的衣角，小声道：“周少侠，你怎么了？大家都在看你呢！”

“……坐久了，活动活动……”周子若又坐回去了，不太确定刚才苍水瑶是否对他笑了一下。

这女人怎么会来顾家？她不是跟司琴绛月一伙的么？绛月宫在打顾家什么主意？

说起来上次司琴绛月好像是提过顾家，武状元貌似还说过他们有人在顾家，是谁来着……

就在周子若绞尽脑汁回忆那晚绛月宫众人的对话时，顾二已经起身顺手拽起身边正诧异的看着苍水瑶的顾珏，笑迎上前：“苍前、咳咳，苍姑娘吧？祖母提起您许多次了，不知您远道而来未能事先恭迎，还请见谅！阿珏，快搭把手帮苍姑娘布菜……”

周子若脑子里精光一现——

阿珏已经回顾家了？

他说先走一步看看情况，以防万一。

阿珏！！顾珏！！

——卧槽顾珏是绛月宫的人！是司琴绛月安插在顾家的眼线！

这一刻周子若总算想起来在哪里听过顾珏的声音了，那就是当初杀狐堡中那个潭水上袭击陆离霄、后来又抓了他做人质威胁陆离霄的蒙面人啊！！！

第92章

周子若咬着筷子头看满厅言笑晏晏, 默默哀叹不已。

还有心情笑呢, 大魔头都光明正大弄了两个人进来了，居然无人有所察觉！不止如此，还把一个当自家人另一个奉为上宾！

顾家的人可真是心大呀……

顾老太君与顾二等族中地位崇高的人显然知道苍水瑶的情况, 言辞举止都透着恭敬。其他人不清楚苍水瑶究竟乃何方神圣，她看上去只是名妙龄女子, 自然不可能与顾老太君有多深的交情, 但顾老太君那般看重她，众人便猜想她大概是顾家哪位故人之后。

这个结论使得在座的顾家人升起了五花八门的心思。

顾老太君虽已年迈，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并且至今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要将顾家交给顾二的打算, 照这架势估计还能执掌顾家好几年。如今住在逐日山上本家中的顾家人, 主家一脉只剩下顾二三兄弟与情况特殊的顾珏, 反倒是表亲与支系更多，这些旁支眼前是不可能继承顾家衣钵的，但不代表他们将来没有机会, 若想在顾家前途明媚, 要巴结的人自然不是顾二，而是顾老太君。

平日里威严沉稳不苟言笑的顾老太君自苍水瑶出现在花厅起, 那张老脸便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仿佛比对自己的亲曾孙顾青奂、顾青岩他们还亲上几分，这愈加令众不明事实真相的顾家人认定，苍水瑶的先辈必然是顾老太君十分亲近的人，登时什么救命恩人老姘头有一腿等等乱七八糟的念头充斥了满脑。

不管怎么说, 顾老太君喜欢苍水瑶，那他们去结交苍水瑶准没错。于是第一个人拿着酒壶去主桌答话敬酒，第二个第三个便都涌了上去，甚至有些妇人已经开始挑剔的上下打量苍水瑶，品评她的神貌身段配不配给自家宝贝儿子做媳妇。

顾青峰和顾青策的家庭都只是旁支，虽然自小长在本家，与本家金闪闪的亲曾孙顾青岩同吃同住习武上学堂，但真论起在顾家的地位那本质上是太子跟伴读的差距。两家的父母即便是为了儿子的将来，也不可能原地不动等着其他旁支把自家踩下去，只让儿子跟着顾青岩混是不够的，因为谁也说不准将来顾二能否真的接管顾家，反正这代小辈差不多都到了成婚年纪，要是能娶个顾老太君疼爱的媳妇，可不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