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1)

再追问下去显得太矫情聒噪,祝瑾年一笑带过,望着对面聂羽峥英俊的面庞,心里悸动同时,又不禁猜测,他是否跟郝易期一样只把她当成一个“适合”的人?只希望,他能有所不同。

一个女服务生照例前来往桌子中央的小花瓶里插新鲜的花,瞅瞅他们二人,利落地放入一枝红玫瑰,微笑着说:“打扰,二位慢用。”

祝瑾年托着下巴,“前几天他们从没往我们桌子上插过红玫瑰。”

聂羽峥掸了掸玫瑰尚带着露珠的花瓣,“群众的目光都是雪亮的。”

她这会儿偏偏非常较真,“可我们拿的早餐券号码明显是单人房啊。”

“你在暗示我退掉一间单人房?”聂羽峥挑眉。

“咱出差一趟,还是别那么节省了吧……”她装傻。

“厉行节约,人人有责。”引经据典大触说。

祝瑾年看向天花板,假装欣赏吊顶花纹。

九点多,他们动身去往叶欣雪家。比起邹英的住处,叶欣雪家体面很多,深灰色的一幢幢高楼,绿树环绕,小区内设的幼儿园正在做早操,欢快的儿歌伴着孩子们稚气的笑脸和憨态可掬的动作,许多大人路过,都不禁驻足观看一会儿。

巧的是,抱孩子出来散步的叶母也停在幼儿园操场栅栏边,带着慈爱的表情,对手中的小宝宝说话。她皮肤白皙,戴着副眼镜,显得很斯文。

二人走近,祝瑾年先开口打招呼:“阿姨您好,我们是鹏市荒漠甘泉的……”

“我知道,你们是心理咨询师。”叶母很快反应过来,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巨大唱的变化,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我可能帮不了你们,不好意思。”

说着,转身就要走。

“欣雪几个月前到我们工作室做心理咨询。”聂羽峥单刀直入,一句话迫使叶母脚步一顿,飞快地转身瞪着他俩,急待他说下去。

他面色平静,从容接着道:“在鹏市,她也一直以这个化名与人打交道。综合她的叙述和后期了解,我发现她所化名的‘欣雪’另有其人,我们不明白的是,假名、艺名有千千万,为何她会选择自己已故的好友之名。”

“她居然这么无耻……”叶母脸色大变,抱着孩子的手开始一阵阵发抖,“她和那个叫卓磊的吸毒犯把我们小雪害没了,还好意思用小雪的名字!她到底想干什么!!”

祝瑾年问:“她去鹏市之后,你见过她吗?可曾给你来过电话或者短信道歉之类?”

“我怎么可能跟她还有联系!她最好是死了!”怀中的婴儿吓了一跳,哼哼唧唧地哭起来,叶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我不知道她要解决什么心理问题,如果你们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能帮她的办法,那我绝不会提供。这对一个母亲而言,是非常残忍的,你们也有父母,应该体谅。她有任何过不去的坎儿,都是咎由自取,你们要是有点良心,就不要赚这份不该赚的钱!”

聂羽峥毫不退让,直视叶母,连续抛出两个问句:“难道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化名为欣雪?你愿意让她继续用这个名字在鹏市生活下去?”

叶母嘴唇抖了抖,涨红了脸,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我绝不同意。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们能查出来吗?如果能,我可以说一些我所了解的。”

祝瑾年心里暗暗佩服,她原以为要纠缠许久,叶母才能配合,没想到聂羽峥在对乔怡潼的咨询内容完全保密的前提下,三言两语就让叶母松了口。

☆、第46章 两个半的我(1)

“请进。”叶母换了双拖鞋, 把刚刚熟睡的婴儿放在小床上,倒了两杯茶来,“她爸还没有退休, 我为了照顾孩子, 提前退了。”

祝瑾年把带来的两罐进口奶粉放在茶几边上, 飞快地打量了一圈。电视柜两侧分别放着两盆蝴蝶兰,陶瓷花盆上贴着红底“福”字, 还有单位的名称,应该是叶父单位的贺新礼品。靠近阳台的角落放在一个大号玩具箱,里头有许多尚未拆封的芭比娃娃、礼品玩具盒等,看上去也是别人送的。对因吸毒过量而死的欣雪,这夫妻二人并不避讳,以前的全家福仍然挂在沙发背后的墙上。

这家人的人缘比邹英好太多。

祝瑾年又注意到,叶欣雪的卧室很像乔怡潼做意象对话时所描述的那个房间,连窗帘的颜色和窗户外的景色都一模一样。

叶母捧出欣雪的相册,一边翻给他俩看,一边讲解。相册中有些合影被剪了个洞,或直接被截掉一大半,被叶家父母截去的, 要不就是乔怡潼, 要不就是卓磊那支乐队。

其中几张大合影还是完整的, 祝瑾年没费多大劲就找出了乔怡潼。在一群人中, 她显得格格不入, 永远站在最边上的位置, 冷着一张脸不说,还不怎么看镜头,和现在反差很大。反观叶欣雪,她总是站在中间,自信地微笑着,她左右站着的几个女生都和她挨得很近,头也歪向了她的方向。

聂羽峥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说了声抱歉,到阳台接起。

叶母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我女儿从小就非常优秀,如果没出那些事情,可能可以考上首都的艺术大学。我不知道她着了什么迷,会对卓磊念念不忘。那个男的是个非常会搞事的,我们有点见识的都看得出来,他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卓磊)嘴巴很甜,花言巧语,装得人五人六的,整天什么励志、成功、创业的,好像跟了他将来就能当阔太太,骗得很多女孩子团团转,光女朋友就交了有十几个,争风吃醋是常有的事。我们小雪,还有那姓乔的,都只是他的其中之一。小雪最傻,借了他不少钱,他从来没还过。后来打听了一下,他爸妈都在外地打工,一开始很富,后来破产,穷得叮当响,初中毕业之后就没读书,弄了一个什么乐队,整天耍酷。什么乐队?分明是个毒窝!小雪就是被他们给害了!!”

说到这里,叶母忍不住又留下泪来,“我们家经济条件还可以,他们那一伙的就不放过她,拉她下水,骗她出钱一起整那些玩意儿……狼心狗肺啊!她自小身体不好,我和她爸就特别爱护着,一有什么抢劫、杀人之类的新闻就赶紧转台,也从不在她面前说什么单位里的是非,一直教育她要与人为善,希望她长大善良、乐观,凡事能想开……偏偏……呜呜呜!!!没了!!我一手带着长大的呀!没了!!一下子就没了!!”

祝瑾年给她递几张纸巾,等她稍微平复下来,才问:“小雪的嗓子是天生的还是……?”

“不是天生的,小时候咳嗽,一直拖着没好,就变得哑哑的,每年冬天还都要犯一次咳嗽失声的老毛病。”

聂羽峥通完电话回来,表情有些凝重,坐下后一言不发,祝瑾年只能接着打听。

“她从小到大基本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

“很少,哭得比较厉害就也就是她爷爷奶奶走了的时候。谁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直磕磕绊绊?我跟她爸都尽量为她排忧解难,什么事都提前为她想好,她去到哪里,只要有熟人的,我们都打招呼让人家照顾一下。她最大的挫折就是结交了姓乔的白眼狼,阴魂不散,一直缠着我们小雪。小的时候不懂事,蛮玩在一起,大了,小雪也烦她,说姓乔的总爱模仿她穿衣服,买不起一个牌子的就去买同款同色的,好像有意跟她比较。她(欣雪)看见她心里就堵,整天好像谁欠她一百万一样没个好脸,动不动就不高兴,又不说出来,要死要活的。有时她们跳舞的一起去哪里郊游活动,只要姓乔的参加,大家都觉得没意思。连卓磊那帮子人都烦她,你看看,她是个什么倒霉玩意。她为了讨好卓磊,拉上我们小雪过去沾不该沾的东西,天打雷劈,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祝瑾年和聂羽峥飞快地对视了一下,都注意到了叶母话中不太符合逻辑之处,卓磊那帮子人都烦她——为什么卓磊还要叫乔怡潼参加聚会?直接叫上叶欣雪不就得了。

叶母深吸一口气,面色一厉,“这样一个人,你们为什么要帮她?”

为了消除叶母对心理咨询的抵触情绪,聂羽峥开口道:“正是因为她用欣雪的名义生活在鹏市,所以我们才要帮她从这个假身份中脱离,变回她自己。想必欣雪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借给乔怡潼用。我们确实是在帮她,同样,也是在帮欣雪。”

叶母想了想,脸色缓和下来。

祝瑾年趁机问:“小雪去的时候,知不知道卓磊一伙人是吸毒的?”

“肯定不知道!我们小雪那时候怕是连毒品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叶母露出了悔恨的表情,“这种东西,哪里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能接触到的,我跟她爸,快六十了,见都没见过真的(毒品)。我以前想着这东西小雪是不会碰到的,加上有些宣传图片太可怕,血淋淋、污糟糟的,怎么会让她看?唉!我们没告诉过她,这东西绝对不能碰,太疏忽了啊!这东西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一碰,一辈子、一家人都完了!!”

叶母没邹英那么能说,加上孩子醒来哭闹,聂羽峥和祝瑾年不再多打扰,离开了叶家。

小区附近有个综合购物广场,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一边闲逛,一边交换各自的想法。

聂羽峥说:“一帆风顺并不是人生最好的状态,适当地遭受一些挫折有助于提升抗压能力。如果叶欣雪的父母能让她见识正能量的同时,也让她看到社会的阴暗面,结局或许有所不同。”

为拼年前销售量,许多服装店都卖力促销,祝瑾年无心留意它们到底打几折,摇摇头唏嘘道:“卓磊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能脚踏那么多条船。他现在跟我一个访客在一起,虽然身为咨询师不能强迫访客做出某种选择,可我还是给她发了消息,让她考虑与卓磊分手。可她这几天都没回我,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工作太忙忘记了。”

聂羽峥皱了皱眉,“在得知卓磊的前科后,我让沈子平特别关注一下他在鹏市的动向。刚才他联系我,卓磊再次因为吸毒被抓,他跟上次一样,认罪态度好,主动交代了购买渠道,还供出几个毒友,想争取从宽。”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祝瑾年抿唇望着他,既期盼他说下去,又不想接着听。

“在鹏市,卓磊一共结交和发展了8个毒友,其中2个你认识。”聂羽峥卖了个关子,“你能猜到吗?”

祝瑾年心里一凉,明明已经猜出了九分,却不想开口。

见她这样,聂羽峥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算是抚慰,“一是乔怡潼,二是你的那位访客,夏小姐。”

猜想得到了证实,祝瑾年的心跌倒了谷底。且不说乔怡潼人品怎样,没想到她步叶欣雪的后尘,被拉入了深渊。还有夏小姐,她工作能力那么强,人也那样上进,如果没有遇到卓磊这个大渣男,她还是一个拿高薪的小资女白领,前途无量。

这个卓磊,真是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弥补罪恶!

“现在她俩怎么样了?”她沮丧地问。

“夏小姐被拉下水不久,之前卓磊一直把她当提款机,向她借了许多钱,说是创业。可能是钱借出去太多,她起了疑心,卓磊就干脆偷偷让她染上了毒瘾,拉着她一起吸。”聂羽峥的语气也带着一丝惋惜,“乔怡潼的情况比较复杂,她一直坚称自己没有碰任何毒品,也不记得自己吸过,甚至不承认自己叫乔怡潼。但是,按照卓磊交代,他是从乔怡潼那里获得的毒品,也就是说,是乔怡潼通过介绍毒源,让卓磊复吸,而卓磊也顺道把她拉下了水。”

祝瑾年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呢?”

“我并不意外。”聂羽峥淡定地说,“按照我这几个月观察到的细节,乔怡潼的吸.毒史至少在两年以上。”

“之前你从未说过她吸这个东西!”祝瑾年不解地问,“难道你早就怀疑……”

“你我二人共同约见她时,我发现你有一个掩鼻的动作,于是也留意到她身上古怪的味道。后来,我在支队偶然遇见被抓的一群‘溜冰’者,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味跟乔怡潼有些类似。事后我问了缉毒的老刑警,他告诉我,‘溜冰’的需要一段散毒的过程,散毒完了身上就会有一种特殊的味道,经常吸冰.毒的人,牙齿也和常人不同。联想到她做咨询时总是戴着口罩,我就开始怀疑乔怡潼的人格错乱和‘失忆’不仅仅只有心理方面的原因。”聂羽峥解释道。

祝瑾年慢慢点了点头,“这么说,她对自己吸.毒一事心知肚明,平时一直掩饰着。”

“在邹英家,我看了她的体检报告,常规的血、尿都没做检查,这很可能是她强硬坚持的结果,她知道自己不能做这些容易暴露自己吸毒行为的检查。她存在一些脑部病变,普通人看到这些不知所云的名词,多多少少会找医生问个明白、查得更加透彻,可她没有,这不符合普通人的心理逻辑。两个可能,一,她可能知道自己脑部病变的原因,二,她想放任——她所吸食的冰/毒是一种神经毒素,肯定会对大脑结构和功能造成损伤,这些损伤有的是不可逆的。”聂羽峥表情眼中流露出推出不堪真相后的无奈和肃然,“别忘了,她是一个自我暗示能力非常强的人,在不断的心理暗示下,她成功地忽视了这些病变,将自己塑造成‘脑部没有问题’的人。家庭环境、成长经历、性格、心理惯性、毒品,这些因素互相影响催化,将她变成了现在这种人格混乱、记忆异常的样子。”

☆、第47章 两个半的我(2)

祝瑾年的脑子有点乱, 停下脚步问:“那她来咨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既然对自己吸毒的事心知肚明,就该想到自己记忆的异常很可能是毒品伤了大脑。”

聂羽峥转身望着她, 挑眉,“是啊,为什么呢?”

本盼望着他说出什么惊人□□, 谁知他偏偏这样插科打诨。祝瑾年瞪了他一眼,却又憋不住笑开,伸手想捶他一下, 拳头还没挨着他的胳膊,就被他握住,挣也挣不开。

“祝瑾年,我有话跟你说。”他深深地看住她,黑眸镀着一层柔光,“转过身去。”

“什么话当我面不能说?”她有点紧张, 心跳加速, 嘴上却佯装漫不经心。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转身。”

“好啦。”她摆摆手, 飞快地转过身去背对他, “你说吧。”

不知他要说什么, 心里竟然很期待听到所有女人都喜欢的那几个字——

刷我的卡。

……啊,不对,是爱老虎油。

身后的他却很安静, 难道……在酝酿情绪和调整心理?

嗯, 给他点时间。

过了很久, 他都一言不发。

祝瑾年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自动放弃了,转身道:“算了,你别……”

他不见了。

祝瑾年愕然,又马上释然,他肯定在耍她!哼,他耍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防不胜防!她气鼓鼓拨通他的电话,他却不接,打了两次,都没有回音。她就发了条信息过去:“你在哪里?”

大半天,他还是不回。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祝瑾年脸色一变,想到他之前肯定戳穿了很多想假装心理、精神有问题的人,让他们逃脱罪责的计划落空,很可能会遭到报复。

“你猜,我的瑾年小朋友?”

一时间,前一刻还担心他安危的祝瑾年被他忽来的回复弄得哭笑不得,舒了口气回道:“好哇!你敢捉弄我!还说我是五岁小女孩,我看你比我还小,三岁!只有三岁!”

“刚才你请教我一个问题,我在用实际行动引导你自己推导结论,怎么就变成了捉弄?”不知身在何处的他发了条语音过来,语调轻松戏谑。

祝瑾年:“我请教你什么了?”

聂羽峥:“你说你想知道乔怡潼来做心理咨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发现我消失后,急着打电话来兴师问罪的行为恰说明了她的动机。”

聂羽峥:“你好好想想,想到了,我就告诉你我在哪儿。”

祝瑾年:“我不想,我不要知道你在哪儿。”

聂羽峥:“别撒娇,好好想。”

“我哪有撒娇?!”祝瑾年翻个白眼,她就不信他会永远不出现。

“想不出来就说明你的智商比我想象得低。”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硬是要把她逼上梁山,“温馨提示:外星生物不知是敌是友,为什么人类总是乐于发出联系信号?”

激将法对祝瑾年挺管用,她重重哼了一声,聂羽峥刚才的言行又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落在他的“温馨提示”上。

外星生物不知是敌是友,为什么人类总是乐于发出联系信号?扯什么外星人?这玩意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呢,就算有,人家还不一定想跟我们人类联系呢。

等等。

——因为未知,所以探索;因为被动,所以争取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