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节(1 / 1)

良久,公仪音幽幽叹口气,将帘子一侧挂在车厢处的银勾之上,手中捧着手炉,悠悠然开了口,“宁斐,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宁斐身子猛地一颤,握住缰绳的手不由自主一扯,驭车的牛吃痛,发出一声哀嚎。

他慌忙稳住车身,却连呼吸都屏息起来,既不敢回头,亦不敢动作,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腔中蹦了出来,不受控制地乱跳。

他习武已久,又是暗卫,已经很少有这般情绪波动的时候了。

殿下说,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一时间,宁斐恨不得地上能有条裂缝他钻进去才好。明明寒风扑面,宁斐的面颊却是火烫灼人。他沉默,耳朵却是愈发竖了起来。

心中又是羞愧又带了丝隐秘的期待。

在他看来,殿下是云端的仙子,不是他这种凡俗之人可以亵渎的,哪怕想想……也不可以。可是自己却对殿下生了不一样的心思,哪怕只是很淡很淡,也让他感到无法言说的羞愧。

“宁斐……你很好……在我心里,早已将你当成了家人。”看着宁斐肩头的颤动渐小,公仪音叹口气,接着往下说。

宁斐又是猛地一颤。

他此刻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如释重负。

殿下说,她把自己当成了家人。

这么说,自己在殿下的心里,还是占有小小的一席之地的。这个发现,让他心中的阴霾和不安一扫而空。

他和殿下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先前种种难以自持的情绪不过是自己的痴想,原本想永远地埋在心里,只是自己终究是不够淡然,还是让殿下看出了端倪。

“殿下,对不起。”他终于转了身,抬起那双幽深的眼眸看公仪音一眼,很快又垂了头。

公仪音先是愣神,继而暖暖一笑,“宁斐,你无需同我道歉。”

“属下给殿下造成了困扰。”宁斐语声沉闷。

公仪音轻轻一笑,“有人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宁斐,你无需感到自责愧疚,只是,我们终究是不可能得的。”

“属下明白。”宁斐的头垂得更低了。

“不,你不明白。”公仪音微微提了声调,“我现在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觉得你配不上我,而是想告诉你,你应该将我放下,去追求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宁斐一怔,眉眼间似有一抹亮色跳跃,然后很快又暗淡下来,“属下是暗卫。”

暗卫,是最见不得光的存在,整个一生都只能为主人而活。

公仪音笑,如冬雪初融,百花初绽,哪怕低着头,宁斐也能感觉到面前清寒的空气变得空灵而洁净起来。

“宁斐,暗卫可不会驭车,更不会出现在阳光之下。”

宁斐不解地抬头,正对上公仪音笑意盈然的眼眸,耳边听得她清泠的语声,忽然心神一动。是啊,他在帝姬府,早已不是暗卫的存在了。

见宁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公仪音又是抿唇一笑,“所以,宁斐,现在我已经遇到了自己的幸福。如果你有一天也遇到了,一定要勇敢的抓住哦。”

宁斐怔怔地看着公仪音,她的笑容纯净,在这漫天的雪花间绽开大片大片纯白的花瓣,原本精致的脸庞显得愈发不可逼视起来。

他突然觉得心中陡然一松。

仿佛这么多年一直揪着心口的那个执念顷刻间消弭于无形,心中有种通透而空灵的感觉。明知道自己和殿下不可能,为何不早些放手?对自己好,对殿下也好。

至于殿下说的寻找自己的幸福,他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他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见到殿下幸福吧。

“谢谢殿下。”宁斐对上公仪音澄澈的眼眸,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清浅的笑意。

感受到宁斐整个人气韵的变化,公仪音回以清雅一笑,放下帘子回了车内。

牛车驶到秦府时,纷纷扬扬的雪恰止。

宁斐请公仪音在车内稍后片刻,自己上前与秦府侍卫通报。

侍卫看一眼帝姬府的车辇,请宁斐和公仪音在此稍候片刻,快步进府通报。

没等多久,公仪音听到车厢外有人声传来,侧耳听去,似乎是莫子笙的声音。果不其然,下一刻,莫子笙的声音便在车厢外响起。

“殿下,郎君叫属下迎您进府。”

公仪音掀起车帘朝他笑笑,下了车往秦府走去。

宁斐正立在府门口,公仪音看一眼他,“宁斐,你也跟着吧。”

莫子笙面色未变,看一眼守门的侍卫,“去将殿下的车辇停好。”

三人进了府,朝秦默所住的清竹园走去。

对秦府,公仪音并无多少好感,莫子笙许是也知道这一点,一路未停,脚步急促,偶尔恰到好处地同公仪音说一两句话。

穿过秦府的花园,眼前便是秦府的莲池,上次谢廷笍曾告诉过他,此池,唤作汀溆。

现下正是寒冬,汀溆池中只余一池悠悠清水,池畔的垂柳枝条上挂满冬雪,似一树银挂,蔚为壮观。唯独桥上那座白玉石桥依旧凌空,与茫茫雪景融成一片。

这时,公仪音却眼尖地看到汀溆池的另一侧行来几人,似乎是三名女子模样的人,穿红戴绿,分花拂柳上了白玉石桥。看方向,似乎正冲着自己而来。

因隔得远,公仪音看不分明,问询似的看向一侧的莫子笙。

转头的瞬间,却恰好见到莫子笙脸色微变,向来笑意清然的眸中划过一抹异色。

“那是谁?”公仪音生了几分奇色。

莫子笙语气微沉,“是夫人。”

夫人?

公仪音一怔,再度抬眼朝那人望去。

这会,她总算能看清楚来势不善的那几人,打头的正是她曾在秦府寿宴上见过一面的秦家二房主母,秦默的母亲,王夫人。

王夫人今日穿得依旧明艳,一袭海棠红绣云纹大袖襦裙,外罩纯白漳绒斗篷。钗环在鬓,金银闪闪,珠玉相撞,端的是富贵逼人。

怎么会这么巧撞上王夫人?公仪音不解地皱了眉头,一双雪眸微狭,定定地打量着越行越近的王夫人。很快,王夫人已经走到了白玉石桥的这一头,隔得进了,公仪音能看清她面上艳光逼人的神色和清冷不屑的眼神,那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么说,不是巧合咯?

她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索性住了脚步,转过身子浅笑莹然地看着已经下了石桥的王夫人。

莫子笙面露无奈之色,只得趁王夫人朝后做了个手势。

王夫人行到公仪音面前,清冷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转,最终还是微低了头,“民妇见过殿下。”

不管她如何的心高气傲,公仪音现在还未嫁入秦府,论礼数,王夫人就该对公仪音行李,哪怕她再不情愿,也得做做样子。

公仪音面上笑容加深了几分,等到王夫人将礼行了个十足,才伸手虚扶一把,嘴里直道,“王夫人不必客气,快起来。”

王夫人眼波一拧,再抬眼时已恢复一片清冷。

“殿下是来找阿默的?”她嘴里叫得亲切,语气却是一片冰冷,瞳孔深处是一片虚无的凉。

公仪音也不瞒她,点头应是。

王夫人面露一丝为难之色,看一眼公仪音,“实不相瞒,民妇有些话想同殿下说,不知殿下可否移步一叙?阿默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

公仪音定定地打量了王夫人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她眼中的冰雪之色看得王夫人心中愈发焦躁起来。

公仪音微眯着眼眸,与王夫人清冷对视着,敏感地从王夫人眸底捕捉到一抹一闪即逝的慌乱。

她在害怕?

害怕什么?

公仪音脑中转得飞快。

她在害怕自己招秦默为驸马?可是为何?秦默此举,明显激怒了秦氏宗主,很有可能在秦家的身份地位不保,以王夫人对秦默的不待见,她应该开心才是。

除非……

公仪音眼眸一转,眼中有了几分猜测,看向王夫人微微一笑,“夫人盛情相邀,我怎敢拒绝呢?王夫人,请吧。”

王夫人点头笑笑,看向公仪音身后的莫子笙,“你去同阿默说一声,就说我同殿下谈完之后,自会派人送她去清竹园。”

莫子笙似有几分犹疑。

王夫人意图不明,他不敢贸然离开。

见莫子笙并不配合,王夫人脸色一冷,“怎么?现如今在这府里,连我都遣不动你了?”

莫子笙头一低,刚要说话,却听得公仪音清泠的声音插入,“子笙,你顺便把我这侍卫也带去清竹园吧。带他去夫人园中,总归有些不方便。”

宁斐面色一凝,但到底没有出声。

莫子笙听出公仪音在替他解围,抬眸看一眼公仪音面上成竹在胸的神色,微微定了心,点头朝王夫人行了个礼,“属下遵命。”说着,看宁斐一眼,两人行礼后离去。

王夫人这才转了目光看向公仪音,笑意流于表面,“殿下,请吧。”

比之整个秦府的清贵之气,王夫人的院落更多了几分奢靡,红漆雕栏,白玉为环。踏入房中,所有的器物摆设都透出精巧和名贵,就连房中所用熏香,亦是不可多得的沉水香。

“殿下请坐。”王夫人一直对公仪音保持着恭恭敬敬的态度,虽这种敬意并不达眼底,但到底也是个姿态了。

公仪音愈发生了几分兴致,敛袖而坐。

王夫人也在她面前对坐下来,唤了人上茶。

公仪音端起茶盏,观赏着杯中澄澈的液体,唇角微微翘起,周身笼罩着一股莫名的动人气韵。她并不说话,只轻轻晃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盏,神情咸淡。

她在等王夫人开口。

既然邀了她来,王夫人就一定沉不住气的。

果不其然,在她喝了第三口茶水的时候,王夫人终于沉沉开了口,“不瞒殿下,阿默因为执意要求娶殿下,惹得父亲很不愉快。”她口中的父亲,自然是指秦氏宗主了。

公仪音淡淡勾唇,并不接话。

王夫人眸色一沉,没想到公仪音竟如此明目张胆无视她的话,面上有一瞬的阴翳,很快,她调整好神色,接着开口,“殿下不想说些什么?”

“夫人想听我说什么?”

“殿下应该知道,父亲原本很看好阿默,不想突然出了这事,父亲已经对阿默很不满了。我以为,殿下该是对阿默用情至深的,不想听到这样的情况竟无动于衷。”

公仪音盯了王夫人一瞬,忽而唇绽嫣然,笑得清丽而洒脱,“我以为,夫人应该是乐见这样的情势才是。”

“你……”王夫人不想公仪音说话这般大胆,一时呛住,没有接上话。

公仪音并不害怕,端庄雅致地坐在那里,眉目清雅,愈发显得风仪出众。

不过,王夫人亦不是省油的灯,很快退去面上的狰狞之色,看向公仪音笑得愈发和婉,“流言误人,殿下怕是误会了什么。殿下既然很快要成为秦家人,我便不瞒殿下了。如今父亲虽然看好阿默,大房三房却亦是对宗主之位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我自然是想要阿默好的。”

公仪音淡笑不语。

王夫人想要二房好,这点她毫不怀疑,只是……她眼中的二房,大概不包括秦默吧。既然如此,她今日叫自己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决定看看王夫人到底有什么后招,不好意思一笑,“夫人莫见怪,我也是听人说阿默不得夫人喜欢,一时有些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