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节(1 / 1)

公仪音鼻子耸了耸,果然在面前这盘三色虾仁散发的食物香气中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蒜味。她沉了脸色看着面前的曲华裳,试图从她面上找出些端倪来。

她这般惊慌失措,看来是知道父皇对蒜过敏了。如此说来,便排除了她不小心的可能性。

不过想想也是,安帝对蒜过敏之事,全皇宫的人都有所耳闻。曲华裳已经入宫这么久,又想法设法对父皇投其所好,不可能不打听清楚父皇的喜好和禁忌。那么,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仪音皱了眉头。

看一眼面露委屈的曲华裳,又看一眼沉了脸色的安帝,想了想道,“父皇,不如让刘中人来尝尝如何?”既然她和曲华裳各执一词,那就请第三方来判断便是。公仪音对自己的嗅觉十分自信,她闻过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出过错,所以并不担心。

立在一旁的曲华裳看着公仪音这般笃定,面上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双手在身前不安地搅动着。看在安帝眼里,越发觉得她可疑起来。转头看向一旁微露错愕的刘邴,大手一挥,“刘邴,你上来尝尝。”

刘邴忙应一声是,快步走上前。

自古以来,帝王的安危向来是重中之重,而食物这一环,又是最为薄弱的环节,所以一贯有重重防护措施。因此安帝每次用膳前都会由刘邴先用银针试毒,再由刘邴将所有菜都品尝一遍。直到确保所有菜都是安全的,安帝才会动筷。

久而久之,刘邴自然练出了一口十分敏锐的味觉。

刘邴朝安帝和公仪音微微一礼,按照步骤,先取出一旁锦盒中的银针,在这盘三色虾仁中试了试。过了一会将银针抽出,还是锃亮如新,并未发黑。

看来里面并没有下毒。

刘邴又拿出一双银筷,夹起一箸虾仁放入嘴中。

公仪音提醒道,“刘中人,我闻到这菜中的小蒜味道并不重,大概没有放多少,请务必仔细尝一尝。”

刘邴点点头,闭着嘴唇细细咀嚼着。一筷吃完,面上似乎有些为难。对着安帝告了个罪,又夹起了一箸香菇莴笋。

这一次,吃着吃着,他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一直紧紧盯着刘邴面上神情的曲华裳见状,一颗心倏地往下沉。

待嘴中食物咀嚼完毕,刘邴才朝安帝行了个礼开口道,“启禀陛下,正如殿下所言,这道菜中的确放了少量的蒜末,若不仔细品尝,确实品不出来。”

虽然只是少量,对于安帝而言,确足以引起过敏的症状!

当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曾经因误食加了蒜末的食物,当场上吐下泻。只因安帝小时候并未出现对小蒜过敏的情况,所以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中了毒。直到后来又有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这才想起从食物中找原因,最后确定是他对小蒜过敏。

至此以后,安帝的吃食当中就从未出现过蒜的踪迹,这一点,只要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

安帝闻言,脸色愈发的黑了。

他冷冷地转了目光看向曲华裳,“淑媛有什么想说的吗?”

曲华裳一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大声哭喊着,“妾是冤枉的啊!妾是冤枉的!妾怎么会想要害陛下呢?”

安帝嫌恶地看着瘫软在地涕泗横流的曲华裳,心中一阵戾气涌上。

对他而言,不管曲华裳是有意无意,她差点就害到自己了是实实在在的事。一想到若不是重华,自己又要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心里头的怒火更甚。

再看着她身上那一袭浅碧色曳地长裙,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心底打的是何算盘,当下心中愈加不喜。这样的人,空有与相宜相似的几分皮囊,却没有半点神韵和华彩,看着实在让人生厌。

心中像是有团团火种在燃烧,咆哮着要从心里破出。

见安帝没有任何反应,曲华裳心里更加害怕了,哭嚷求饶之声也大了起来。

听在安帝耳朵里,却愈发的刺耳,大袖一拂,几上的碗碟“乒乒乓乓”全部被他拂落了下去,瓷器碎裂一地,汤汁菜肴四处乱溅。

曲华裳跪得离长几极近,丝毫没有想到安帝会突然发怒,避之不及,汤汁大半倾倒在了她的身上,搁在地上的手背也被瓷器划伤。一时间,衣服上头发上全是各色的汤汁,糊糊嗒嗒,显得颇为狼狈。眼睛也被发上滴落的汁水糊住,痛得睁不开眼来。

公仪音虽然也被安帝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此时的脑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方才曲华裳求饶的那一幕,怎么看怎么熟悉。分明就是当日她被长帝姬使计陷害她让自己流产时的场景。如今时空转换,似乎还是一样的场面,不同的事,这件事的受害人却换了父皇。

公仪音看着地上一脸狼狈身子瑟瑟发抖的曲华裳,心中浮现几丝疑惑。

照理,曲华裳此举对她来说并无半分裨益,害了父皇,她能有什么好处?好不容易得宠,却会因为此事一夕又回到了从前,甚至会得到更重的惩罚,这于情于理根本就说不通。

除非……除非曲华裳是天心教派来卧底在宫中的奸细?

公仪音脑中飞快闪过这一个可能,可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了。若曲华裳真有心害父皇,此时下在菜里的就不会是蒜末,而是毒药了。

她眉头紧蹙,目光紧紧定在地上的曲华裳身上。

安帝此时的怒气已经到了顶点,看也不看曲华裳,怒气沉沉地冲着刘邴来,“叫人把她拖下去,即日起打入冷宫,降为采女!”

曲华裳一听,满脸绝望之色。她不要!她不要!自己辛辛苦苦筹谋至此,不能就这样全盘皆输!她心有不甘,跌跌撞撞挪到安帝面前,伸出手一把攥住他的袍角,面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陛下,妾真的是冤枉的,您一定要相信……”

话音还未落,只听得“通”的一声,她竟然被安帝一脚踹中心窝子,身子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地板上。

公仪音看着摔得动弹不得的曲华裳,眼中情绪波动几许。

父皇的性子,确是凉薄。前一刻可以宠你上天,下一刻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你踹开,哪怕他心底也明白此事可能另有隐情,可只要事情牵涉到了自身,他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想到这里,公仪音突然神情一动。

如果,陷害曲华裳之人也十分熟悉父皇的性格呢?她顺着这条线想下去,却越想越是心惊。只下蒜末,说明意不在安帝,而纯粹只是为了陷害曲华裳。不仅如此,下的蒜末分量还很小,分明是并不想安帝太过受苦。再加上对安帝的性子如此了解……

这么一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选。

长帝姬。

再联想到那日她偷听到的长帝姬与安帝的争吵——

“我讨厌那张脸!非常讨厌!”

“既然陛下要弄那么多张我讨厌的面孔进来,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难道……长帝姬当真对这些与母妃有几分相像的人起了杀心,这第一个,就是对最近风头正盛的曲华裳下手?

这么一想,所有的一切都豁然贯通起来。

如果真相当真如自己所想的这般……公仪音打了个寒颤,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疑问——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长帝姬恨母妃到如斯地步?那日她和安帝在殿中争吵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如果她真的这么恨母妃,玉屏口中的给母妃下毒的人难道是她?!

此时殿外已经快步走进几名神色肃穆的内侍,将匍匐在地不能动弹的曲华裳给拉了出去。

而挡风帘被掀开的那一瞬间,殿外的寒风夹杂着冷意咆哮而进,火盆中的炭火被风一吹,明明灭灭,带起刺骨的寒意。

今日她原本只想敲打敲打曲华裳,没想到曲华裳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拉入了深渊,再也无法翻身。

公仪音抱了抱臂,突然觉得,这个皇宫,比她想象得还要深不见底。而母妃的年华,便葬送在了这样冰冷的宫中。

刘邴另唤了宫婢进来收拾几上和地上的残渣碎片。

安帝心绪十分不佳,呆呆地跌坐在坐榻之上,什么话也不说,目光中笼着朦胧深雾,看不见任何光亮。

公仪音垂首立于一旁,心中涌上深切的哀凉。换做从前,她或许已经乖巧地上前宽慰起安帝来了,可今日,她却觉得心里好累,累得不想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

偌大的宫殿当中,只剩下宫婢清扫时发出的瓷器碰撞声。

那些宫婢大概也知道上面坐着的两人都心情不佳,生恐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主子,手下动作加快,很快麻利地将方才还一片狼藉的地方清扫干净了。

刘邴挥一挥手。

宫婢们如蒙大赦,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殿中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整洁而清静,仿佛方才这里从未来过人。

无尽的沉默。

仿佛要沉默到天荒地老时,安帝终于将目光转向公仪音,嘶哑着开口道,“重华,你当真是朕的福星啊。”若不是重华在,怕是刘邴也辨不出那菜里的细微蒜末。

公仪音淡淡一笑,眼中光华流转。微微低了头道,“这本就是重华该做的,父皇没事就好了。”

没想到曲华裳这事,却误打误撞让父皇对自己的信赖又加深了一层,对自己来说,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只是这幕后之人……一想到,她难免心焦起来。

看来,年后去顾府的拜访刻不容缓了,或许能从顾琛口中得到些什么线索来。

心中主意打定,公仪音抬了目光看向安帝,却见他面上流露出疲累之情,想来是被这事弄得有些心神不定,心中担忧。

“父皇,重华看您面色不大好,您不如先去歇息片刻吧。我傍晚时分再过来。”她柔声提议道。

“也好。”安帝点头,他这几天原本就没有休息好,又经过方才的动怒,早已心神俱疲。

“那重华便先告辞了。”

目送着公仪音出了大殿,安帝这才转身朝内殿走去,眼中已布满疲态,就连走路时也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刘邴慌忙上前扶住安帝,搀扶着他进了内殿休息。

夜幕渐渐降临,南齐宫城四处都开始掌上了灯。远远望去,蜿蜒成一条细长的红线,延伸至宫城的最深处,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而重华殿中的公仪音,此时也开始做起了准备。

今晚是宫中每年必设的除夕宴,各皇子帝姬妃嫔,以及其他皇族人士都要入宫前来参加,算得上一个隆重的场合,所以装扮上不能出差池,以免失了帝姬身份。

不过话虽如此,留给公仪音的选择其实并不多。这样的场合,必然要穿正规的帝姬服制,今儿又是除夕夜,求个红红火火,红色自然是最不会出错的颜色了。公仪音没有多想,便叫阿素取了那套贵重的染莲红锦妆花缎莲花边纹宫装来。

衣裙穿得隆重,配套的珠宝首饰自然不能素淡了去。阿素是搭配的好手,很快选了一套鎏银镶珍珠蓝宝石头面出来,既不过于素淡,又能衬出公仪音十分的颜色。

最后再淡扫峨眉略施粉黛,镜中很快出现了一个娇艳动人的女子。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装妆成。端的是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公仪音从梳妆小几前站了起来,接过阿灵递过来的装满银丝小炭的手炉,又罩上一件银灰色夹金丝缠枝梅花漳绒披风。一切准备妥当,刚要出门,殿外却突然传来青珞急切的声音,“殿下,敬法殿的阿禄求见。”

阿禄?

公仪音神情一凛,那日之后,玉屏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她还好一阵心焦呢。现在阿禄过来,莫不是玉屏有消息了?

想到这里,她一面道,“快让他进来。”一面撩起帘子出了内殿。

阿禄披风带霜进了殿,顾不上喘一口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公仪音面前,语声焦急而慌乱,“殿……殿下……玉屏她……死了!”

------题外话------

十点半二更~

第211章 无数双眼睛

公仪音一愣,手不由自主一松,手里抓着的宝蓝色手炉“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滚,最后滚到阿禄面前停了下来。

阿禄低垂着头,看着面前晃啊晃的手炉,身子也跟着抖得愈加厉害了。

被手炉落地的声音惊醒,公仪音上前两步一把抓住阿禄连拉带拽将他扯了起来,眼中又急又恨,“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死了?!”

母妃离奇死亡,玉屏明显是知情人,她还指望着从玉屏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原本满怀期待,却突然被一盆冷水浇下。这个消息对公仪音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

阿禄被公仪音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费力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两个音节。

阿素见状,忙上前道,“殿下,阿禄这样没办法说话。”

公仪音蓦然从魔怔中回了神,一把松开阿禄,目光紧紧定在他的面容之上,“说,玉屏是怎么死的?”

阿禄揉了揉自己被公仪音抓痛的脖颈,眼中浮现出几丝后怕之色,“奴……奴才不知,只是方才玉屏的尸体浮现在了碧湖中,被奴才派去找玉屏的人发现,奴才听到消息就……就赶紧来禀告殿下了。”阿禄结结巴巴道,显然也吓得不轻。

“你去看了吗?”公仪音总算沉静下来,紧紧盯着阿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