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1 / 1)

“阿香!”身侧那领头妇人急了,低低叫出了声想要阻止她。

那被叫做阿香的妇人却转头觑着领头妇人,声音中带了一丝愤慨和不甘之意,“阿芸,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你自然不会在乎,可我们的儿子还在啊!说是去做圣徒,可真要是去享清福的话,你儿子当初怎么会死?死的时候又怎么会被发现全身伤痕?!”

“香娘!”后面有人急急出声制止了她。

那被叫做香娘的女子口不择言说完这话,听到后面有人出声制止,语声一滞,心里头突然心虚了起来。

她抬头看一眼旁边的芸娘,正好看到她原本坚毅的神情刹那间暗淡下来,眼中划过一丝浓浓的伤痛,显然是被自己触动了悲痛心事。

香娘一时有些呐呐。她也不是有意去戳芸娘的痛处,实在是思子心切,如今走投无路之下,她已经将秦默当作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想了想,还是嗫嚅着开口道歉道,“阿芸,我……我方才不是故意那样说的,你……你别放在心上。”

芸娘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着道,“没什么,你说的是实话,既然你们都想请这些人帮忙,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着,起身站了起来立在一旁,安静地不再出声。

身后的妇人们一见全都慌了,这些天来,芸娘一直是她们的主心骨,如今骤然间她一副面如死灰不想再管事的模样,心里头突然就没了底,三三两两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埋怨香娘不该乱说话的。

有劝芸娘不要放在心上的。

香娘也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耷拉着脑袋跪在一旁不敢再开口。

芸娘被人劝了一会,看着眼前一张张恳切而惊慌的脸,不由叹了口气。眼下这种时期,若是她们再起内讧,怕是真的全无生存的希望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喑哑着开口道,“你们……也跟阿香想的那样,想让这些人帮忙么?”

人群中静了静,很快有人怯怯出声道,“阿芸,我……我还是觉得去做圣徒不靠谱,阿香的话虽然难听了些,但还是道出了实情。”

她这话一说完,其他人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响了起来。

芸娘又是长叹一声,终于妥协下来。

罢了罢了,或许……这些人是上天看他们可怜,给她们送来的一线转机也说不定。什么圣徒……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使!

她痛苦地阖上眼,又想到在后山中找到儿子时的场景,他身上伤痕密布的样子仿佛还历历在目,每想起一次就心痛一次。

她痛苦地揪了揪自己胸前的衣襟,长长地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眼神清冷地看向秦默一行人,“请问郎君是何身份?”

“我是何身份很重要么?”秦默浅笑着淡问。

“当然。”芸娘点点头,“郎君大概还不知道青龙圣使的实力吧,若是你们没有这个能力与之抗衡,我劝诸位还是快点离开吧,免得到时候伤了自己,也连累了我们。”

“你这个妇人,讲话怎么恁的难听?”听她这么一说,荆彦顿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好心好意想帮她们,居然还被人质疑?

荆彦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芸娘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微的不妥当,忙朝几人行了个礼,舒缓了语声陪笑道,“民妇是乡野粗人,不会说话,若有冒犯到诸位郎君的地方,还请见谅。”

秦默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不会放在心上。

芸娘迟疑了一刻,大概是觉得站在外面不太安全,斟酌着开口道,“不如,我们进屋详谈如何?”

“好。”秦默应下,点了几人同他一道进去,剩下留了两人在院中,另两人去院子外面放哨去了。

芸娘想了想,也点了几位妇人同她一道进去,香娘巴巴地看着芸娘,似乎也想参与。

芸娘叹了口气,低声道,“阿香你放心,若是能救出阿杰,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你先在外头等着吧。”香娘太容易冲动,又救子心切,不是合适的商谈人选。

香娘只得悻悻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一行人进了屋内。

“诸位郎君请坐。”芸娘和几位妇人用袖子将厅中席位上的灰尘拂了拂,勉强笑着请秦默一行人坐下。

众人落了座,芸娘忧心忡忡开口道,“听口音,诸位郎君应该不是冀州人士吧?”

秦默点点头,“我们是从建邺来的。”

芸娘眼睛亮了亮,试探着道,“看诸位郎君通身的气度,绝非凡人,不知诸位……可是在京里头当官?”

见芸娘还是想问出他们的身份,秦默看了一眼荆彦,示意他将证明身份的信物亮出来。

荆彦会意,点点头看向芸娘道,“实不相瞒,我们是京里派来调查冀州百姓失踪一案的官员。鄙人姓荆,乃延尉寺司直,这位便是延尉寺秦寺卿。”

芸娘闻言又惊又喜。她虽然不知司直是什么人,但她年轻时曾在县城待过一段时间,寺卿这个职位还是听过的。方才就觉得这群人气度不凡,没想到是这么大的官!

忙跪下来朝秦默磕着头,“原来是荆司直和秦寺卿,民妇方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使君见谅。”

“快起来吧。”荆彦忙道。

芸娘毕恭毕敬地起了身,恭敬地端坐在一旁,黯淡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这青龙圣使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跟我们详细说一下。”秦默微微颔首,开口道。

“好。”知晓了秦默一行人的身份,芸娘心中的顾虑全然消失了,忙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她语声缓缓开口道。“那日黄昏刚至,大家都在自己家中准备着晚饭,突然村子里来了一大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他们强迫大家从家中走了出来,在村里头集会用的广场上集合。”

芸娘神情恍惚,似乎陷入了那晚的回忆当中。

“无论老幼,无论男女,都被他们用刀子逼着从家里走了出来。我还记得,那日天黑得很早,他们披着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斗蓬帽子遮住了脸,火把闪烁中看不清脸,只是让人觉得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芸娘皱着眉头,痛苦地回忆着。

“将所有人都集中好了之后,有人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开始向我们宣传起了一种宗教,他们叫它天心教。那人将天心教描绘得很好,说什么人人在教中都是平等的,人人都能得到幸福,还说若是在教中干出了一番成绩,就有机会与教主一道修习长生之术。民妇一向不信教,所以对他们所说的话并不怎么相信。”

她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起伏的心绪接着往下说,“可是民妇的儿子……民妇的儿子却心动了,他一直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以为这就是他想要的契机,十分蠢蠢欲动。那人介绍完天心教的主要信息之后,指了指旁边一个冷冰冰的人道,那就是他们教中的青龙圣使,可以直接与教主对话的。然后说他们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替教主挑选合适的教徒,请大家自愿报名。”

说到这里,她面上显露出一副痛苦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民妇的儿子……民妇的儿子一听,立马冲到了人群前头,民妇拉都拉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青龙圣使将他编入了队伍之中。那天晚上,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加入了。”

“青龙圣使一行人便带着这十几个人离开了。民妇挂念着儿子,曾四处打探,却发现天心教隐藏得极为隐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教徒都在哪里。正当民妇快要绝望之际,有一天晚上,青龙使者又带人过来了。这一次,他们还是来要人的,不过这一次他们的选人方式带了些强迫兴致,不再是个人自愿了。只要是他们看上眼的,通通被抓入了队伍当中,就连那些年轻的女郎们也难以幸免。”

“大家渐渐起了疑心,可是又不敢反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人带走。日子又平静地过了半个月,直到有一天,民妇上山采药时,发现了……”说到这里,她以手掩面,一脸痛苦的神色,喉咙哽咽着发不出声响来。

旁边一个妇人见状叹口气,接口道,“那日民妇是跟芸娘一起上的山,这里就由民妇来说吧。那日我们上山,竟然……竟然在山上见到了芸娘得儿子阿虎,不过……他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妇人越说越唏嘘,“阿虎就被随意抛弃在山上,身上衣衫破破烂烂的,似乎已经被丢在那里好几天了。”

芸娘用手抹干净脸上流下的泪珠,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了情绪,接过话头继续道,“民妇老来得子,阿虎父亲又去世得早,民妇只有这么个儿子,从小就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如今乍一见阿虎忽然间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怎么也想不通!”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甘和愤慨的神色。

“后来民妇下山请了人将阿虎的尸体抬了下来,仔细检查的时候却发现,阿虎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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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烧村(一更)

说着说着,芸娘的语气愈发哽咽起来,眼中闪烁着痛苦的泪珠。

身侧的那个妇人伸出手替她顺了顺气,芸娘面上激动的神情这才平复几分,咽了咽泪花接着道,“再后来,青龙圣使又来了几次,将村里的男子全都带走了,甚至连五十多岁的老叟也没有放过。除了男子,他们也渐渐盯上了年轻的女郎们。一来二去,这村子里便只剩下了我们这些妇人和未成年的孩子们。”

“是啊。”身侧的妇人点点头,接口道,“我们剩下的人不敢在独自待在家中,所以在村子最里头收拾了几间大一点的屋子出来供大家一起休息,这样万一突然起了什么变故也能相互照应一下。”

“上一次青龙使者过来,是什么时候?”秦默此时已将风帽放下,负手立于光影之中,觑着芸娘淡淡发问。

他黑色斗篷下是一袭素衣,头上只插一支碧玉竹节簪,腰系同色碧玉腰带,除此之外,全身干干净净地没有其他装饰。明明深处陋室,却让人觉得如同深处森森翠竹中一般,清姿动人。

芸娘看着秦默骤然露出来的清雅面容,不由呆愣在原地。

见芸娘呆呆地看着秦默半晌不曾回神,眼中满是惊艳,连话也忘了回,一旁的荆彦只得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芸娘蓦然回神,眼中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赶紧垂了头呐呐道,“是……是半个月前,但是……但是青龙使者没有过来。”

“何意?”秦默微微蹙了眉头。

芸娘吞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解释道,“青龙使者……青龙使者只有第一二次的时候来过,到后面都是其他黑衣人过来的。”

公仪音眼神波动了几分。

这么看来,这个青龙使者在天心教中的地位应该不低。

“你可见过这青龙使者?他长什么模样?”芸娘正沉浸在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秦默风姿中没回过神,耳边蓦地又响起一道清越的嗓音,隐隐带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芸娘微怔,又抬头望去,却见秦默身后站了一人。

依旧是黑色的风帽,领口处露出里面浅碧色绣云纹的衣襟,俏丽如芙蓉面的容颜,双目灵动似一泓清泉,一双秀眉微挑,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就那样俏生生站在那里,背后是窗外洒进来的细碎光影。见芸娘呆呆地看着她,她展颜一笑,露出颊边微现的梨涡,刹那间,周身仿佛有大朵大朵的白玉兰绽放。

因为每年春天,村口那几株白玉兰便会次第开放,恍如云蒸霞蔚,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风景。而如今,她面前立着的这个女郎,却比她见过的最美的风景还要动人几分。

芸娘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又被她通身的气韵所折服,一时不敢贸然开口。

看出她眼中的迟疑神色,公仪音又是浅浅一笑,声音愈发和缓起来,“你不用怕,我同他们一样,也是来调查冀州百姓失踪一案的。”

本朝并无女子当官的先例,芸娘虽然半信半疑,但在公仪音切切的注视下还是开了口,“民妇……民妇曾远远见过一面,不过他每次来都带着帽子,看不太清楚,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年纪不算大,大概三十出头的模样,容貌……容貌有些清冷。”

想了想,又补充道,“他的声音很低沉,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压低了嗓音。”

听了芸娘的描述,公仪音不由起了几分疑心。怎么觉得这个青龙使者并不想大家见到他真实模样的样子?

“那些被抓走的人再没有回来过?”秦默又问。

芸娘摇摇头,“民妇们也曾问过那些黑衣人,但他们什么都不肯说。”

“那……”秦默顿了顿,抬了眼看向芸娘,眼中含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柔软,“除了阿虎,你们可曾在山上发现过其他人的尸体?”

芸娘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地神色,沉默着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发现阿虎的尸体后,民妇曾质问过后来再来的黑衣人,可是他们那时早已变了副嘴脸,压根没有理会过民妇的控诉。”说起这事,芸娘的语声又有些哽咽起来。

秦默眸中一抹淡淡异色。

这么看来,应该是阿虎的尸体没有处理拖长才被村民发现后,后来天心教的那些黑衣人便学乖了,再也没有落下任何蛛丝马迹。只是这样一来,查找的难度怕是又大了些。

眼下他们人手不足,村子里又只剩下些妇孺,搜山这个法子看来行不通。而如今村里青壮年男子和适龄女郎也尽数被抓走,想来这个明隐村已经失去了价值,若是没有特殊的情况,想来很长一段时间天心教的人都不会再来了。

秦默垂下眼,看阳光在地上绘出破碎的光影,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头疼。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朝门口看去,正好看到留在村口望风的阿张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见阿张如此行色匆匆,秦默不由微蹙了眉头,望向他声音平静道,“怎么了?”

阿张长长出一口气,沉声汇报,“郎君,远处来了一群官府模样的人,正朝村子走来。”

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