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1 / 1)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猜测,却又被她一一否定了。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眼前湘妃竹帘上繁复的镂刻花纹,一时间,心绪也如同这纹路一般纷繁复杂。

在她垂眸沉思中,牛车驶到了帝姬府。

见车停了下来,公仪音缓缓睁开眼,看一眼面前忧心忡忡的阿灵和阿素,笑笑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秦默那里,我会找他问个清楚的。”

阿灵看着她平静如水的眉眼,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有些慌乱。碰上这种事,殿下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是对上公仪音淡然无波的神色时,想说的话又通通咽回了肚里。

殿下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她定能自己处理好,自己还是不要瞎操心了,免得反而容易扰乱殿下的思绪。

这么想着,遂不再出声,扶着公仪音一道下了车。

虽然故作洒脱,这一夜,公仪音却还是睡得不大安稳。

翌日清晨,她早早便醒了过来,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后,就安静地待在房中看书。

见她突然之间这么安静,阿灵和阿素似有些不习惯,对视一眼,阿灵小心翼翼提议道,“殿下,外面天气正好,您要不要出去走走?”她们怕公仪音窝在房中反而容易胡思乱想,所以才有此提议。

公仪音抬了头清浅一笑,露出颊边小小的梨涡,眸色清澈淡然,“放心吧,我没事。我在等他派人过来。”

“他?”阿灵一怔,“殿下是指……秦九郎?”

公仪音低低应了一声,不再多说,头微垂,目光又看回到手中的书卷之上。

阿灵无奈地咽了咽口水,安静地立在一旁不再打扰。

本以为公仪音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过了半个时辰,府外果然来了人。

“殿下,延尉寺秦寺卿在府外求见。”敲门声过后,门外响起一句清脆的话语声。阿灵和阿素循声望去,见出声的那人正是前院当值的女婢。

“知道了。”公仪音头也不抬,纤长如葱的手指在书卷上缓缓划过,一脸淡然的神色,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女婢愣了愣,“那殿下……是否要让人将秦寺卿请进府中候着?”

“不用了。”公仪音语声清冷,“让他在府外等着便是。”

前来报信的女婢一愣。

殿下今日的态度怎么怪怪的?

要知道,以往听到秦九郎过来,殿下早就该起身准备起来了才是,哪里还会将秦九郎晾在府外干等着?

她狐疑地抬眼看一眼公仪音。

只见斜卧在竹榻之上的公仪音一袭素衣,满目皆是纯净的白。她的侧脸姿态安静清朗,洁白的面容上似覆满空山清雪,有种淡淡的冷冽。

秦默和公仪音之事虽未公开,只是秦默来过几次,公仪音对其态度又不一般,府中之人自然有所猜测。

所以那报信的女婢见公仪音这副清淡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嘀咕。莫不是……殿下和秦九郎吵架了?

见她呆呆地站在门口,阿灵眉头蹙了蹙,出声道,“怎么了?没听清殿下的吩咐吗?你先退下吧,殿下收拾妥当了自会出府见秦九郎的。”

“诺。”女婢一凛,忙收回目光应一声。尔后敛衿一礼,垂首恭谨地退了下去。

“殿下,可要婢子为您梳妆?”阿素等了一会,见公仪音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得轻轻开口提醒道。

公仪音放下书卷,转头朝窗外看去。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层层叠翠的庭院安静而雅致,日光如细碎的金子一般洒落在地,风拂树影,光影斑驳。

她缓缓收回目光,勾唇微微一笑,轻应,“好。”

待公仪音收拾妥当走出聆音园,离方才女婢来报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要知道,以往公仪音从未让秦默等过这么久。

不过今天嘛,公仪音挑了挑眉,眼中一抹沉色,自然是要晾他一晾的。

公仪音在阿灵和阿素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帝姬府。

一出府门,便看到秦氏华贵的车撵停在门口。帘幔起舞间,车厢和车辕上镌刻的精致花纹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波动间栩栩如生。

公仪音径直走到秦府车撵前停住,淡淡看一眼轻垂的车帘,看向车里语声淡渺问道,“查清楚了?”

车厢里没有传来回话声,却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指节分明,莹白如玉。那手缓缓掀开帘子一角,紧接着,秦默的半个身子探了出来。

刹那间,眼前霍然一亮。

公仪音眸光微动,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秦默。依旧是那熟悉的眉眼,淡雅的好似一副缱绻的水墨画。他今日身着一袭玉白色大袖宽袍,袖口和衣襟处绣着蓝色的海水纹,愈发显得面如冠玉。

公仪音不自在地垂了头,看一眼身上海水蓝绣白色玉兰的曳地长裙,眼中划过一丝异色。

早知道今日秦默会穿这一身,她就换一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刻意穿相似的衣服呢!

“阿音刚起?”秦默淡然如水的声音响起,似一道清风,遣散了心头的燥热。想来是因今日公仪音出来得迟,以为她刚起,所以梳妆打扮耗费了一些时间。

公仪音心中有事,并不抬头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秦默一怔,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公仪音赌气般扯了扯衣角,抬眼看向他,一连串的话语如连珠炮似的倒了出来,“我今日要早些回府,就不跟你同乘一车了。”说罢,也不待秦默反应,急急转身朝停在后头的帝姬府车撵走去。

阿灵和阿素抬头看一眼秦默面上愕然的神情,匆匆行了个礼,小跑几步跟上了公仪音。

看着她急匆匆转身离去的背影,秦默淡然的面色沉了沉,眼中划过一丝幽芒。眼见着公仪音上了车,他方才放下车帘,淡淡吩咐,“去薛府。”

“殿下,秦九郎那边……?”见公仪音眉眼间隐有怒意,阿灵想了想,有些担忧地出了声。

“他应该是查到了什么。破案要紧,在案子侦破之前,我不想同他吵。”若是与秦默同乘一车,保不齐自己忍不住就质问了出来,还是先忍耐片刻吧。

见公仪音这么说,阿灵和阿素也不多劝,安静地跪坐在一旁,只是眉眼间的忧色久久不曾退去。

一时间,车内安静下来,行驶间只能听到车底轮子“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在这一派诡异的寂静中,薛府终于到了。薛公去世,薛府门口已挂上了白布白幡。竹制的白色灯笼悬挂在屋顶之下,微风一吹,跟着一晃一晃,看得人心中瘆得慌。

公仪音下了车,秦默已在府门口等着了。见她下来,朝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示意她跟上。公仪音微微颔首,瞧见秦默转身进了薛府,也带着阿灵阿素跟了上去。

关于薛公的案子,上次乔毅虽然已经认了罪,但秦默借口还要在薛府取证,依旧留了一部分衙役在薛府看守。

华韶班的嫌疑已被排除,前几日已被遣出了薛府。薛氏仍被秦默派人看管住,一时半会作不出什么妖来。

至于常夫人和薛静仪,突逢此巨变,心中悲恸,一直闭门不出。

偌大的薛府,再不复往日的热闹熙攘,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诡异起来。

公仪音随秦默一道往前厅走去。她低垂着头,看着脚下踩着掉落的枯叶而过。细碎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得她心中忍不住烦躁起来。

似乎感受到身边公仪音涌动的燥意,秦默侧头看来,眸光清澈似泉水,看得公仪音无处遁形,心中一慌,别过眼神不再与其对视。

她垂着眼,自然没看到秦默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入鬓的剑眉也微微一蹙,目光在公仪音面上定了定,方才抬步继续朝前走去。

到了前厅,秦默派人将所有相关人等都请来。

等了一会,最先到的竟然是薛氏和孙志远。薛氏看一眼在厅中负手而立的秦默,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他冷然的面色震慑住,原本还想抱怨几句,想了想,还是识趣地咽回了肚里。只是一双眼睛依旧不安分地四下扫动着。

而孙志远的眼神,自打进了厅里,就一直色眯眯地黏在公仪音身上没有挪开过。

公仪音心里装了事,低垂着头沉思着,并未留意到孙志远猥琐的眼神。

秦默气息一冷,利剑般的目光朝孙志远射去,似乎要将其双眼给剜出来一般。那气息太过凛冽,让孙志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得悻悻收回了目光。

很快,一袭素衣的常夫人和薛静仪相携而来。

薛夫人未施粉黛,双目红肿,发髻上别着一朵素白的小花,愈发显出扶风弱柳般的柔弱美感。身侧的薛静仪亦是一身孝服,面色惨白如纸,神情呆滞。

薛氏终究没忍住,拿眼睨一眼秦默,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开口道,“秦寺卿,我阿弟的案子也破了,你还派人在薛府守着,究竟是何用意?!我阿弟尸骨未寒,你就是这样趁机欺负我们几个孤儿寡母的吗?我可怜的阿弟啊……”说着,装模作样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秦默沉默不语,目光凉凉落在前厅门口,并未开口解释。

“秦寺卿,你把人召过来又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薛氏本就因秦默派人看住她而对其怀恨在心,如今见秦默对她不理不睬,愈发火冒三丈,硬着脖子张口嚷嚷起来。

“住嘴!”一旁的荆彦瞪她一眼,大声怒喝道,“寺卿行事,岂容你一个小小妇人置喙?!”

被荆彦身上凛冽的气势给吓住,薛氏脖子一缩,嘟哝了一句,不敢再多说。

常夫人蹙了眉眼看向秦默,面容悲凄道,“不知今日寺卿召我们前来有何要事?莫不是逸海的案子……”说到这里,她似有些哽咽,连话都说不下去了。身侧的薛静仪递了块帕子过去,常夫人接过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看这样子,我们还在等人?”

“那日在场的我五兄和萧家女郎,我也派人叫过来了。至于为何召集大家,是因为薛公一案另有隐情。”常夫人问话,秦默自然不能无视,扫一圈众人,淡淡开口道。

这话一出,似在平静的湖面中投下一颗小石子,顿时激起千层浪。厅中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另有隐情?

莫不是说……凶手不是乔毅?

薛静仪紧紧咬着下唇,求证似的看了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怜悯,她吞了吞口水不敢抬眼与薛静仪对视,只得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匆匆别开了眼。

薛静仪见她这幅模样,心中隐有不好预感升起,挽住常夫人手臂的手不由紧了紧,下唇被咬出了斑斑血迹也不自知。

厅内众人心思各异,一时间暗潮涌动。

又等了一小会,门外有急促纷杳的脚步声传来。公仪音敛了思绪,抬眼朝门口看去,果然见到秦肃和萧染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想来正好在府门口碰上了。

两人匆匆入内,朝厅中众人见了礼。

秦肃看向秦默,语气沉肃,“老九,今日找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为薛公中毒一案的真相。”秦默言简意赅道。

秦肃剑眉一挑,面露疑惑之色,“我听说前几日已经找到了凶手,正是华韶班中一个普通杂役,他罪行被揭穿后已畏罪自杀了?我正想问你,一个普通的杂役,同薛公无冤无仇,究竟为什么要下此毒手?”那日乔毅服毒而亡,虽然秦默迅速封锁了消息,但秦肃那里还是派人简单通知了一声。

秦默淡淡道,“真凶另有其人。”他的语气淡然沉然,似没有一丝波澜的湖水。却让在场众人面色一变,厅内不由一片哗然。

薛静仪反应最为强烈,身子一抖,退下一软朝后踉跄了几步,还是常夫人一把扶住她才不至于瘫软在地。她眼中涌上晶莹泪珠,看着秦默伤心欲绝道,“是谁?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我父亲下此毒手?”

秦默凉淡如霜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语气沉然开了口,“据乔毅当日交代,他在华韶班所用的玫瑰胭脂中混入了毒药。薛公上妆后,胭脂中混合的毒粉被他不知不觉中吸入,最后在昏迷中死亡。可是乔毅交代的这个犯罪手法却并非实情。”

“为什么?”一直未出声的萧染面色凝重开了口。

“华韶班中的玫瑰胭脂有好几盒,乔毅事先并不知道当时给薛公上妆的姚力会用哪一盒,为了保险起见,他只能在每盒胭脂中都混入毒药。但当日上了妆的人却不止薛公一位,其他班中唱戏的人亦用了这胭脂。如果真如乔毅交代的那样,那么除了薛公,华韶班中其他人也应该中毒了才是,但是他们并没有,可见那玫瑰胭脂中并没有掺入任何毒药。”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孙志远方才被秦默那么一瞪心中不服,有意挑刺,大声嚷嚷道。

秦默连半分目光都吝惜给他,眸光沉郁,依旧不急不缓开了口,“那玫瑰胭脂中虽然没有混入毒药,却是混入了蔷薇花粉。薛公对蔷薇花粉过敏,吸入胭脂中掺着的花粉后过敏昏厥,这才有了戏台上昏倒的那一幕。其他人虽然也用了同样的胭脂,但因没有对蔷薇花粉过敏之人,所以没有出现异状。”

听到这里,秦肃隐隐有不解,开口问道,“既然凶手的目的是毒杀薛公,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薛公过敏?”

秦默的目光悠悠然看向远方,“因为让薛公过敏之人跟下毒杀害薛公之人,并非同一人。”

“你说什么?”薛静仪捂住嘴唇不可思议地惊叫出声。

公仪音于心不忍,走到她身侧握住她冰凉如雪的手,想借此给她一些温暖。

“在玫瑰胭脂中混入蔷薇花粉的人,正是乔毅。他本就是华韶班中的杂役,有大把的机会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对玫瑰胭脂动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