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侯正要转移话题,便笑着说:“隰朋这是去哪里?今儿不是休沐么?”
公孙隰朋脸色稍微僵硬了一下,有些说不出口,因为他今天的确休息,想去易牙那边看看。
可公孙隰朋知道,齐侯心里对易牙芥蒂很深,所以不敢说出口,但是又不能对齐侯说/谎,迟疑了一下,便说:“隰朋正准备往雍巫处探病。”
果然齐侯听罢了,低笑了一声,笑意中有点森然,说:“哦,雍巫,孤险些把他给忘了。”
吴纠出使北杏会盟的这一段时间,易牙的伤已经养好了,可以下榻走动,而且吃饭走路都不需要旁人照顾,只不过易牙的右腿有些微跛,脸上的伤疤因为太深,有两条无论如何都掉不了,最重要的是,易牙的声音还是沙哑的,虽然平时顶着气说话似乎不觉得怎么样,但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沙哑的声音就会原形毕露,仿佛是常年吸烟的嗓音似的。
还有他的味觉,因为长时间的中毒和高烧,易牙身/体里的毒素虽然清除干净了,但是已然没有了味觉,无论是给他酸甜苦辣咸,对于易牙来说都是一个味道的。
这对于一个厨子的打击自然是最大的,但是幸而易牙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似乎也不记得自己会做菜一样。
今日公孙隰朋休息,本想去看看易牙,没想到正好路过花园的时候,被齐侯给逮住了。
公孙隰朋不愿撒谎,便说了实话,哪知他说实话,反而比撒谎更让人生气,齐侯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方才因为公子昭推举公子无亏的事情,其实齐侯已然不怎么高兴了,毕竟今日齐侯答应跟郑姬聚一聚,并非为的郑姬,而是为的公子昭,让后宫的人看看,误以为郑姬得宠,这样也利于公子昭的地位。
因为在臣子和外臣眼中,长公子不仅仅有战功,而且还是长公子,自古都有传长不传幼的说法,齐侯看中了公子昭,自然要给他清除障碍。
公子昭这个时候偏偏举荐长公子,齐侯能不生气么?
齐侯方才生气,现在更生气,公子无亏和易牙都是上辈子软/禁自己的人,公子无亏说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而易牙呢,只是一个宠臣,齐侯的国君脾气自然要冲着易牙发,而不能冲着儿子发。
吴纠见齐侯脸色不好,暗暗给公孙隰朋捏把汗,心里想着,大司行就是太实诚了,齐侯的脾气,就算他能容得下射他一箭的管夷吾,长勺大败和挟持他的曹刿,但是终究是个国君,气性自然大的很。
齐侯脸色极为难看,方才公子昭的事情,郑姬还能说两句好听的,眼下是公孙隰朋的事情,郑姬也没手管,只好心中焦急,心想着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明明只想讨好齐侯,哪知道这么背?
齐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收敛了怒气,转头对郑姬笑着说:“隰朋是老齐人了,是我齐国的贵/族,又是骨/干之臣,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个家了,郑姬心中可有什么可心的姑娘,介绍介绍给隰朋的?”
郑姬一听,心中骤然激动起来,好像要刮起狂风骤雨来,她的面容变化之大,吴纠险些吓了一跳。
说起来郑姬能不高兴么?因为作为一国/之/母的人,才有资格帮助国君给像公孙隰朋一样的骨/干之臣选择佳偶,郑姬如今只是个妾夫人,听到齐侯突然这么说起来,心里兴/奋的要死,心想着难道君上想要升自己为夫人么?
郑姬这么想着,赶忙温柔着说:“回禀君上,妾心中倒是有个人选,那女子温柔娴静,年方二八,生的是美貌娇俏温柔可人,定然能讨得大司行的欢心。”
齐侯笑眯眯的说:“哦?是谁家的姑娘?”
郑姬笑着说:“说知根儿知底儿的,正是妾家中的堂/妹,小妹也一直十分景仰大司行的为人呢。”
公孙隰朋一听,有些着急,连忙拱手说:“君上,这……这事情还是算了,隰朋唯恐辜负,反而拖累旁人。”
齐侯一听,说:“辜负?拖累?我齐国堂堂大司行,如何辜负拖累旁人?”
公孙隰朋说:“君上,实在是……实在是隰朋无心。”
齐侯看了公孙隰朋一眼,语气又变的冷冷的,说:“隰朋,你难道一辈子都不娶了么?”
齐侯问完这句话,便看着公孙隰朋,公孙隰朋怔了一下,没有说话,反而垂下头来。
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湖边的小楼里就只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和轻微的夏风之声,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一般。
吴纠悄悄瞥了一眼公孙隰朋,公孙隰朋低着头,抿着嘴,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但是仍然坚持一般。
公孙隰朋是这个倔脾气,齐侯当真气得要死,“嘭!”一掌拍在青铜案上,吓得郑姬一抖,郑姬心想着,当真是没看黄历,不知今儿是怎么的,竟然谁都惹君上生气。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齐侯森然的说:“隰朋,你实话告诉孤,你是不是为了雍巫?”
他这么一说,公孙隰朋又不说话了,齐侯冷笑了一声,说:“好啊,雍巫有什么好?能让你,我堂堂齐国大司行一颗心全都扑在他身上,就为了雍巫,你甘愿一辈子不娶亲,没有子嗣么?”
公孙隰朋还是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干脆还跪下了,扣头请/罪,这个举动虽然恭敬,但是没有讨好齐侯,反而让齐侯气的脸红脖子粗的,瞪着地上的公孙隰朋。
郑姬一见,这架势几乎要血溅当场了,吓得更是往后缩了缩,连连给儿子公子昭打眼色,但是公子昭也没有说话的权/利,只得站着没动。
吴纠眼看着公孙隰朋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感慨,先不说雍巫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吴纠敢肯定公孙隰朋是什么样的人,有胆有识,有情有义,又忠心耿耿。
若说公孙隰朋,吴纠第一个敬重不已。
吴纠见公孙隰朋不说话,和齐侯对峙,似乎有些看不过去了,便拱手说:“纠先恭喜君上。”
齐侯看了吴纠一眼,知道他肯定要为公孙隰朋说话,只是凉凉的说:“有什么可恭喜的?”
吴纠笑了笑说:“大司行忠心耿耿,不愿欺瞒君上,也不愿违背自己的誓言。君上试想想,若今日大司行随便扯个谎,阳奉阴违的搪塞君上,以大司行的聪明才智,自然可以瞒住君上,但大司行并未如此做,可见忠心耿耿,齐国有这样的司行,因此纠恭喜君上。”
齐侯听了,他心中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且齐侯也是为了公孙隰朋好,若不是因为公孙隰朋跟了他二/十/年,从齐侯小时候便是他忠实的党羽,齐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齐侯不能容忍自己的亲信和上辈子谋害自己的人在一起,绝对不能容忍。
齐侯知道要给公孙隰朋面子,也要给吴纠面子,毕竟还当着郑姬和公子昭,一个是大司行,一个是大司农,一个掌管外交政/策,另外一个掌管经济命脉,面子是要给足的。
齐侯笑了一声,说:“好,隰朋你如此痴情一片,孤就敬你,但那雍巫是把你怎么看的?你可知道?”
公孙隰朋沉思了一会儿,这回没有不说话,而是说:“隰朋……不知道。”
齐侯又是一笑,他就知公孙隰朋不知道。
齐侯淡淡的说:“来人,去把雍巫找过来。”
寺人赶紧应声,小跑着去找易牙。
公孙隰朋吃了一惊,不知齐侯要找易牙做什么,很快的易牙就过来了,他穿着一身很不起眼的衣裳,完全没有华美的打扮,看起来像是个苦力一般。
毕竟如今他残疾了,也不会做菜了,在宫里没有职位,若不是因为他是荻儿的父亲,恐怕已然被赶出了王宫。
易牙一步步走过来,他的腿有些跛,虽然只是轻微的,而且还被长袍罩着,但是走起路来有些轻微的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