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裕嘿嘿一笑,自豪而欣慰。
霍老将军本欲亲自相送,却被婉拒。他望着那两人背影,慨叹:“世上竟有这般人物……”
纪恒一笑,与有荣焉。
薛裕与谢凌云已经离去,他也不再久留,勉励一番军中将士后,起身离去。
马车行驶,谢凌云解下了面具,露出一张长满麻子的脸。
薛裕只瞧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的兴奋劲儿还没退下,笑问:“阿芸,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谢凌云道,“挺好的。感觉自己不是毫无用处。”
这十几年,她作为一个大家小姐,可以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固然安逸,却也着实无趣。今日在京畿大营的校场,她与军士对敌,她教导士兵武艺,颇有种不虚此生的感觉。
薛裕一愣,继而笑了。不可否认,阿芸在大营中,虽戴着面具,但是光彩夺目,丝毫不沿其风华。
想起一事,他又问道:“对了,阿芸,你那突然声音变大是怎么一回事?你使了什么手段才做到的?”
“嗯?”谢凌云道,“我记得我跟舅舅提过内力。”
“内力是什么东西?”薛裕皱眉道,“听是听过,怎么练怎么用?阿芸又是从何得知?”
“我……”
“我知道你另有奇遇是不是?”薛裕问道。他已经断定,在他教外甥女习武之前,外甥女另有奇遇。不过即使她之前练过,也不能改变她是学武奇才的事实。
谢凌云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
“是谁教的你?你还能不能找到那个人?”薛裕猜测,那人肯定是个绝顶高手。只是不知道阿芸先是在绥阳,后是在京城,是交的什么运,才能学会这些。
谢凌云眼神一黯:“他,不在这个世上。”天辰派不在这个世上。
“死了啊?”薛裕恍然大悟。他思索一阵,自忖已经猜出了大概,定是阿芸心善,救了一个濒死之人。这濒死之人偏偏有一身的功夫,就尽数传给了阿芸,还叮嘱阿芸不能告诉旁人。阿芸是学武奇才,一学就会。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似乎已笃定真相就是这样。
谢凌云点头:“是。”
说话间,她翻出了个小镜子,掏出手帕,小心拭掉脸上的麻子。一时擦拭不掉,她干脆打开水囊,将帕子沾了水,这才勉强擦拭掉。
只是一张脸揉搓得红彤彤的,更添丽色。
薛裕笑道:“你别急着卸妆啊,回去给你舅母看看,看能不能认出你。”
谢凌云摇头:“才不呢。”她在舅母眼里,可是很乖巧的。这样顶着一脸麻子出现,会吓着舅母的。
两人闲话一阵,谢凌云忽道:“后面有人马,还不少。”
薛裕一怔,掀开车帘往后看,并无人烟。他纳闷:“没有啊。”
“哦。”谢凌云也不好说在后面,她听到了。
马车继续行驶,过得片刻,马蹄声渐响,地面隐隐震动。薛裕也发觉后头有人马了。
来者是太子纪恒以及东宫近卫。
既然碰上了,总是要打声招呼的。
薛家马车避在一旁,让太子一行先过。
而纪恒却翻身下马,朗声道:“薛壮士,方才你在军中所授剑招,孤有一点不甚理解,还请薛壮士不吝赐教。”
谢凌云压着嗓子道:“哪里?你说。”
她此刻又戴上了银制面具,但这回下巴上却光溜溜,嫩生生,一个麻点也没了。
纪恒忍着笑意,借了近卫的剑,将谢凌云所教的第一式使了一遍,问道:“是这样么?”
谢凌云看他动作标准,无一丝错误,只速度慢些,点头道:“不错,正确,速度再快些就好了。”
纪恒一本正经道:“多谢指点,孤记下了。”
薛裕原本在一旁看着,眼神一转,看见了外甥女光洁的半张脸,暗说不好。太子是见过阿芸的,可别给他瞧出来了。
他让阿芸掩了身份去指点军士,是为了阿芸的名声考虑。但细细思量,这其实是欺君大罪。正如前朝代父从军的孝女,虽是一片孝心,又立下赫赫战功,然毕竟是触犯了律法。那皇上仁善,非但不怪罪,还赏了孝女。而阿芸却又与那孝女不同。老实说,他想着阿芸每日只在军营中待几个时辰,又不与人近身相处,无人会猜出她的女子身份。
前朝代父从军的孝女在军营里,跟将士同吃同卧,还没被识破呢,阿芸肯定也不会。
在他最初的考量里,这是毫无风险的。可是,如今在第一天,他就有了惧意。
然而太子纪恒并没有说话,他道了谢,翻身上马,先行离去。
待太子一行走远,薛裕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立时沉下了脸。
谢凌云奇道:“舅舅,怎么了?”
薛裕道:“以后在外面,不要卸妆。你要记着,你是脸上有麻点的薛凌云,莫轻易泄露了身份!”
谢凌云一怔,点头应道:“是。”
舅舅突然强调这一点,是因为遇上了纪恒的缘故么?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舅舅,她觉得纪恒已经认出她了。
坦白说,即使纪恒真认出了她,她也不会感到意外。因为之前在小西河,纪恒就认出过她一次。在她的认知里,纪恒属于眼神特别好的那一类人。
他们回到薛府时,饭点已经过了。
谢凌云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装束,在舅母马氏的嗔怪中吃掉马氏准备的食物。
马氏见她吃的匆忙,一脸心疼:“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舅舅的?带阿芸出门,也不知道注意时候。他皮糙肉厚,不吃饭也饿不死,饿着了阿芸怎么办?”
自小的教养让谢凌云吃的极其文雅,但是速度却丝毫不慢。
饭毕,她才对舅母道:“舅母不要怪舅舅,舅舅对我可好了。”
马氏点了点外甥女的额头:“你就尽帮他说话吧!等你娘骂你的时候,看有没有人帮你说话!”
谢凌云嘿嘿一笑,拉着舅母的衣袖道:“阿娘对我好,才不舍得骂我。舅母对我也好……”
马氏摸了摸她的脑袋,心里忽喜忽忧,又隐约觉得有点对不住小姑子。薛氏让女儿在娘家小住,可是薛裕尽带着外甥女出去玩儿了!幸好是没人知道,若是小姑子听说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纪恒一行骑马,比薛裕和谢凌云早回宫中。他略收拾了一下,换了衣衫,去见父亲。
皇帝正欲进膳,便招呼了他过来,一起用膳。
纪恒也不推辞,道了谢便坐下,又给父亲试菜布菜。
皇帝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箸,问起儿子今日去军营中的见闻。
纪恒答道:“霍老将军老当益壮,雄姿不逊当年。军纪严明,军威雄壮。”
皇帝横了儿子一眼:“这些朕知道。朕是问你薛爱卿那个义子,可真如他所说,武功告绝?”
“是。”纪恒毫不犹豫答道,“七个人一起上,在她手下走不了一招。威武侯的那个小儿子,自小学箭术的,在她面前甘拜下风。连霍老将军都心悦诚服……”
“真这么好?”
纪恒道:“孩儿亲眼所见,还能有假?”顿了一顿,他又道:“她今日教了一招剑术,只有一招,确实精妙。”
皇帝沉吟片刻,拊掌道:“如此说来,果然是高手。这等人才,该授予什么官职好?”
纪恒瞧了父亲一眼,慢吞吞道:“真要给官职?”
“那是自然,此等人物,自当委以重任。你说,封她做伏波将军如何?”
“不如何。”纪恒道,“让她做别的。”
皇帝皱眉:“做什么?”
“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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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军纪
皇帝腾地站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这个儿子不是爱武成痴了吧?见个武功高强的人就想娶?这可不行!
纪恒淡淡地看了父亲一眼, 神色不变:“我说, 我想娶她为妻。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吗?”
“他……她,是女的?咱们还说过?”皇帝愣了愣, 猛然想到一个人来, “谢家阿芸?她是阿芸!”
纪恒点头:“对啊, 就是她。”
皇帝怔忪片刻,才摇头道:“胡闹!胡闹!真是胡闹!胡闹!”
也不知是说太子胡闹还是说谢凌云胡闹。
纪恒暗暗观察父亲的神色, 看不见怒气, 悄悄松了口气:“父皇?”
皇帝皱眉道:“这是你的主意?让她到军中去?”
他心说也只有恒儿这般大胆。阿芸肯定不会有这种念头。
纪恒不答是与不是, 只说道:“她的功夫本就不该困于内宅。父皇说可惜她不是男子, 不能报效朝廷。那不如就让她暂且充作男儿,指点军士,壮我军威。本朝虽安稳,可是前朝的边境之乱距今也不过才八十多年。父皇就不想有真正的虎狼之师么?”
皇帝神情一凝,他少时读前朝历史, 知道前朝乱邦的源头是内忧外患。本朝立国以来,并无大规模战争。他从未担心过夷狄军马会杀入京城, 但是作为君王, 他自然是希望国富兵强的。
但是,“她是个姑娘……”皇帝再次皱眉,难道本朝无人到了不得不依靠女子的地步么?他少时读史,看到前朝孝女代父从军,赞叹此女孝心可嘉的同时, 也在感慨连年征战,前朝无人,竟然到了连不良于行的老者都要上战场的地步……
纪恒却道:“记得父皇常说,有志不在年高,英雄不问出处。而且父皇一向任人唯贤。只要她有真本事,又愿意报效朝廷,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
“怎么没分别?”皇帝斜了儿子一眼,若这是男子,你还会心心念念要娶了她?
纪恒忖度着父皇不像生气的模样,继续说道:“要说分别也真有,那就是她日日戴着面具,掩着原本身份……”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唇角。
皇帝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我笑军中众人,包括霍老将军在内,竟无人识得她女子的身份。”
皇帝轻哼一声,那回在京郊庄子上见阿芸时,她一身男装,雌雄莫辨,但要是细看,还能看出是女子的。这回说军中无人发现……
军士虽然粗心些,可也不至于无一人发觉啊。
啊,对了,昨日薛裕说,义子一脸麻子,面目可怖,那定然是遮住了脸。
皇帝问道:“她没露脸吧?”
“是,涂黑了脸,点了麻子,还戴了面具,寻常人看不出来。”纪恒笑道。
皇帝点头,他猜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