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曦目光复杂的盯着脚边匍匐的人,地板上的血迹格外醒目。心中纵有滔天怒火,在看到最心爱的人如此凄惨示弱的姿态后,也难以不重拾以往的爱怜之心。心头的恨意稍减,他冷冷的问:「你怕什么?」
恬熙艰难的动了动身体,胸口稍微动动便一阵扯痛,怕是骨折了吧?他暗想。
几乎无需要在心中编排多遍,他流着泪,抽泣的说:「夫君,我实在是害怕…怕他们害我们的孩子。我也害怕有朝一日我们的孩子会恨我,就连你也会恨我…所以……所以哪怕让夫君你失望,哪怕欺瞒了你,我都不敢生孩子!」
他说到这里,仿佛悲从中来般放声大哭:「我也是多想为你生一位小皇子啊,可我不能…我没有资格生,没有资格啊!」
他大声悲泣,哭声扰乱了严曦心神。
他忙蹲下将伏地哭泣的恬熙扶起来,这才看清眼前的爱人已经被他的重手打成什么样子:鬓散钗斜口鼻流血,曾经花瓣般娇嫩的粉腮肿的老大,上面还有清晰的指印。永远含情脉脉的媚眸此刻浸满痛苦的泪水。
他看着他,可怜的喊了声:「夫君」,这幅凄惨的模样激起他的怜爱,再大的怒火也只能放置一边。
严曦顺手将他面上的乱发拂开,声音终于带了点暖意:「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
恬熙呆呆的看着他半晌,突然扑到他怀里,哭着说:「夫君!我若给你生了皇子,必将不容于世。那…那让你我情何以堪?」
严曦大吃一惊,说:「什么?」
恬熙哭着说:「夫君忘了,我之前的身份吗?」提起这个,严曦好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开始冷凝起来。恬熙在他怀里继续说道:「当初我是先皇的宠妃,而你是先皇嫡子,在世人眼中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如今我又成了你的宠妃,他们心中会如何作想?我现在在这承欢殿里得你保护,所以可以落得耳根清净。可外头人都在如何议论我们的关系?夫君…我虽不聪明,难道就会一点都没有查闻吗?他们都骂我是无耻妖人,扰乱纲常淫乱后宫,玷污你的声誉啊!」
说道这里,恬熙再度大哭。
严曦听得脸色愈发黑暗,他冷冷的说:「朕倒要看看,谁敢如此乱嚼舌根。」
恬熙痛苦的摇摇头,说:「夫君,他们自然是不敢当着你我的面这样说,可是难道我们能让他们不这样想吗?你又是如此的宠爱我,我的存在已经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再生一位皇子,你知道他们会怎么说他吗?」
严曦脸色铁青,隐隐有磨牙之声,他追问道:「如何说?」
恬熙抬眼看了他一眼,哭道:「他们会说他是孽子啊!」
「大胆!」
严曦怒喝一声,周围跪了一圈的宫人们忙再度连连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恬熙抱着他的臂膀,哭着说:「我知道你心疼,我也心疼!现在有你护着,可总有一天他要独自面对世人。一想到将来我们的孩子会被别人这样排挤诽谤,我宁可不要他出生。免得总有一天他会恨我们,还有…还有你……」
他偷偷看了眼严曦,严曦奇怪,便问:「朕如何会恨你!」
恬熙闭上眼痛苦的摇摇头,说:「我也害怕你会怪我,你现在宠我爱我,会不会是你一时兴起?你为了得到我付出了那么大代价,那么将来有一天你不再对我感兴趣了,因为我们的孩子还怨恨我。怨恨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过往?怨恨自己年少糊涂宠幸了我。我每每想到此便痛不欲生。不…夫君,我不想失去你的宠爱。我现在一无所有,如果连你的爱都失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苟活于世?原谅我的欺瞒,那只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了!」
他抱着严曦放声大哭,话里内容却让严曦震惊了。
他不敢置信的将恬熙从怀里扶起,急急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是在乎朕才不敢生子?」
恬熙抽泣着点点头,说:「仅仅是留在你身边,便让你承受了那么大压力。如果再为你生一位皇子,那你还能继续承受吗…夫君,我真的不敢去赌,我害怕!还有孩子,炎儿晓晓他们已经与我形同陌路。我再也接受不了被孩子怨恨了。」
他再度大放悲声,严曦这一次却没有急忙安慰。而是沈声缓缓问道:「你在撒谎!」
恬熙一愣,怯生生的看着他。
严曦冷笑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肯为朕生子,是因为,你心里还想着先皇。对朕,不过是敷衍,是不是?」
恬熙心头一紧,脸上一片愕然的说:「怎么会?夫君,你我夫妻年余,我并非铁石心肠,你对我的种种恩宠我怎么会毫无触动?若不是情非得已,我怎么会走上这一步?」
他急忙分辨,严曦便问:「既如此,你老实告诉朕,你现在爱朕吗?」爱?听到这个词,恬熙心中一疼。就连是严炅,他也未来得及告诉他,他原来是如此的爱他!没了严炅,现如今还有谁能让他说这个字?
可他别无选择了,看着严曦,恬熙熟练的吐露出又一个谎言:「我爱你,夫君!」
严曦听着他说着‘爱’,眼里有微微的动容,可人仍旧是狐疑不定的。恬熙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裳,流着泪对他说:「夫君,我的世界里现在全都是你了。难道这都还不能让你相信我吗?」
严曦静静的看着他,说道:「朕是不信你!恬熙,你跟在朕身边的所有变化,你以为朕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恬熙张口欲辩,严曦打断他说:「你敢说你心里对先皇已经一点感情都没了吗?你敢说你从未想过他吗?」
他顿了顿,森然说道:「你知道吗?三次,你曾经在梦里喊过他三次!」
恬熙的心顿时收紧,他惶恐的看着严曦。事到如今已经只能拼死一搏了。
他立刻含泪看着严曦,泣道:「是,我不敢说我我对先皇忘情了。可是夫君,当日先皇待我是如何的恩宠有加你是清楚的。
他如此深情眷顾,如果我就在他去后轻而易举的将他抛之脑后与你琴瑟相和恩爱相伴。那我是何等的薄情寡义不顾旧情,这样的我还值得你去疼爱吗?他毕竟已经是去了的人了,你才是我现在的夫君啊!我承认我开始的时候并非心甘情愿,可这么久过去了,你早就用你的深情厚爱将我打动了。就是体谅着你的不易,我才不断的改变着自己不为你增添烦恼,为何你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他一番话说得动情动理,可严曦却仍旧是将信将疑不发一言。恬熙心中忐忑,小心的拉着他的衣袖:「夫君?」
严曦握住他的手,抬眼静静的瞧着他,说:「既然你说你爱朕,那就证明给朕看啊?」
恬熙一怔,楞楞的问:「你让我如何证明?」
严曦盯着他,突然拉着他一起起身向外拔腿奔去。
恬熙被他拖着带出承欢殿,身不由己的被带上了他的龙辇。还没坐稳,就听见严曦吩咐道:「去太庙!」
恬熙一惊,严曦已经扭头对他严肃的说:「如果你想让朕相信,就去当着先皇的面亲口说!」
太庙里侧殿里仍旧悬挂着诸位大魏皇室先祖的画像,他们在殿内四周的高墙上,沈默的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幕。根本无需寻找,严曦拉着恬熙来到严炅来到严炅的画像前。
他一松开手,恬熙便像断了根的藤软倒在地。
严曦紧紧的盯着他,说:「说吧,当着先皇的面说!」
恬熙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头很疼,脸很疼,胸口也疼,但最重要的,是心疼得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承受一次折磨。若是能就此死在这里该多好?可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倒下,如果他死了,他身后的一切就全完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让最后的守护成为泡影!
一念至此,他再度有了力气。匀了匀气息抬起头来,一眼触及的,便是严炅正神情肃穆威严的俯瞰着他们。恬熙痴痴的看着他许久,久到严曦不满的催促,终于一点点,一点点的开口道:「太宗皇帝!」不是严炅,而是太宗皇帝了。
严曦赞许的点点头,催促道:「继续。」开了口之后,话便好说了许多。恬熙直直的看着画像中人,继续说道:「我承蒙您十年眷顾,备受恩宠光荣,我万分感激。可无奈天不遂人愿,太宗皇帝早行殡天。留我一人在世受人欺凌。可有幸得陛下青眼,让我拜托孤苦无援境地。陛下他…」
恬熙看了一眼严曦,他此刻脸色和缓了许多,正鼓励的看着他。恬熙回头,继续说道:「陛下他待我如同发妻,爱我宠我更甚当日太宗皇帝您。我深感其恩当下愿以身相许,今后与他恩爱相守永不离心。未能为太宗皇帝守贞请您原谅,可我不愿辜负陛下的一片如海深情。您待我的好,我永远铭记在心。可您是我的过去,陛下,才是我的眼前人!」
他一番话说完,已经泪流满面。滚烫的泪水滑过两腮,受伤的腮顿时火辣辣的疼痛起来。
他忍不住哭出声来,扭头哀怜的看着严曦,说:「夫君,我已经如此说了,难道你还不信吗?」
严曦的神态已经完全缓和下来,他走过去温柔的为他拭去眼泪,缓缓说道:「爱妻,朕信你。不过,你还要为朕做一件事!」
恬熙不解,严曦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他,说:「去告诉父皇,这个东西,从今往后你心甘情愿的交给朕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