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4)(1 / 1)

那一刻,起风了。

见到何劲峰以後,夏雪平的脸色很难看。

她眼神有些涣散,紧闭着嘴咬着牙看着对方,难以置信且极其失望地问了一句:“何劲峰,怎麽可能是你!”

“怎麽不可能是我?雪平,这麽些年以来,我就是想杀了你!”双手持枪何劲峰皱着眉龇着牙说着,接着他似乎有一些因为沙砾地面有些硌脚的缘故,站在原地用右脚的皮鞋鞋底边沿在左脚的皮鞋上敲了敲,接着问道,“你还不明白吗?”

夏雪平狠咬着牙,却不知为何似乎松了一口气;但瞬间眼神变得淩厉起来,端着手枪瞪着父亲,举枪与他对峙着,什麽都没说。

——别说夏雪平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此刻我的前胸後背都散发着极度的冰凉,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到脚底、胯骨处和睾丸上面,其余的地方都在冒着冷汗。我打着牙颤,狠狠地捏着叶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撕着自己的声带对她问道:“他真是你们桴鼓鸣的那个X先生?”

“哎呀,别这样,疼死了……如假包换。你先冷静点行不?”叶莹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镇定地说道,“你没想到是吧?我能理解你,要是换做是我,假设说一直以来酝酿着天大阴谋,把我操控支配、隐藏颇深,还要杀了自己妈妈的那个人居然是自己亲爹,我肯定也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小淫虫,你的父亲何劲峰,他就是X先生。”

“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我畏惧地反复对自己问着,我此时不但畏惧的是眼前的事实,还畏惧“相信”二字本身,我该相信眼前这一切麽……

“怎麽不可能?你是觉得他不可能认识我、不可能会用枪还是不可能会用网络?别傻了,能调动那麽多舆论支持,外加短时间内能找到五个相互之间几乎无法交集在一起的人策划谋杀案,而且还那麽了解夏雪平的,除了他还有谁?他离婚十年,怎麽就不可能出入香青苑呢?你这个父亲比你所知道的复杂得很!更何况,你爷爷可是当年在野党‘铁血社’的王牌特务,新政府成立的时候你爷爷放弃了跟着在野党败逃南岛,过後在学生革命的时代你爷爷的下场怎麽样、你父亲小时候过得是什麽生活,你就算不知道也应该能想象得出来吧?而你外公恰恰曾经是为新政府出力的功臣,这里面能没有故事麽?因此,你觉得除了他,那麽想要杀夏雪平、跟夏雪平有深仇大恨的,还能是谁?”

叶莹说完了,嘴里含了一口气,一脸替我担忧似地看着我。

我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归根结底一句话:若是父亲对夏雪平有杀心的话,那麽就早杀了,恐怕也不会等到我跟美茵在这世界上出生了,干嘛还非要等夏雪平跟自己离婚十年之後搞一个什麽乱七八糟的暗网、然後请其他人先把跟他们自个相关的仇家解决了,然後再来刺杀夏雪平?

——再展开一点说,既然父亲是X先生,继母陈月芳又是每天都睡在他身边的妻子,俩人穿的是一条裤子、盖的是一床被褥,干嘛还非要通过暗网简接联络呢?面对面密谋不好麽?干嘛还要绑架美茵呢?专心致志地对原本就跟夏雪平离心离德的我和美茵洗脑、培育仇恨不就得了麽?

——但楼外眼前的这一幕,根本容不得我信不信:父亲此时此刻,已经在举着枪跟夏雪平针尖对麦芒了;再加上父亲所说的那些话,摆明了他就是来杀夏雪平的:手枪对手枪,而且全都开了保险,总不能是离异多年夫妻见面吵架斗嘴那般简单的胡闹吧?

我喘着粗气,犹豫再三,然後取出身上的手枪拉了一下滑膛盖,果断地对叶莹说道:“你待在这别动!”然後我站起身,把胳膊往窗户框上一搭,便跃出了这房间。

——当我把脚踩在楼外地上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在质疑着自己这麽不经过思考就行动是不是有点过於草率且盲目;但是没办法,眼前夏雪平和父亲的状况根本不给我仔细思量的机会,我心里不想让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出事,所以我只能跟从自己内心所能马上想到对策去做,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治住父亲,这里若是有误会让他把误会说清楚,如果没误会的话——如果父亲真的是那个X先生的话,也最好活捉他,总之无论如何,我也要让父亲放下枪;因此,即便现在叶莹趁机逃跑,只要能把夏雪平和父亲的命都保住,我也认了。

“把枪丢掉!”我端起自己的手枪,指着父亲的肩膀,缓缓走向他身边,对他大喝了一声。

看到我的出现,夏雪平和父亲不约而同地一楞;但父亲的双臂和双腿立刻有点僵滞,而夏雪平则匪夷所思地先把手枪指向了我这边,待发现是我之後又控着手劲,把枪口调转重新指着父亲的躯干。

“……秋岩?”父亲瞪着眼睛看着我,迟疑了片刻,却把枪握得更紧了。

“你来这里干什麽!”夏雪平微微侧过头,对我喊道;她的眉头比刚刚皱得更紧了,而且脸上的肌肉也都绷直了起来。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我对着夏雪平说完了之後,又失望地看着父亲喊道,“我更没想到老爸你居然是……”

却还没等我说完,夏雪平厉声对我叫道:“你快走!这没你的事!”

“可是老爸要杀你?是老爸他居然要杀你!”我对着夏雪平问道。

“没错!我就是要杀了夏雪平!儿子,你难道是来阻止的麽?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父亲应和着喊道。

“我不想说第二遍:这没你的事,你快给我离开!我不想你也出事!”夏雪平也冲着我喊到,但却死死盯着父亲。

“可是……”

“没有可是!”

父亲喊出了一嗓子,然後直接对着夏雪平扣动了扳机……在那一瞬间,夏雪平也对着父亲扣动了扳机……“砰!”“砰!”

而我一时脑子一片空白;

却也对着父亲的肩膀开了一枪……

两个人同时倒地……

各自的左胸口处同时炸开了一个血窟窿,而且在肩胛骨处相应的位置也炸开了殷红色的花,看起来应该是被子弹贯通了;父亲肩膀处那个枪孔里,汨汨冒着鲜血;站在差不多十几米远的我,一下子跪倒在像是被插满了刀尖的沙砾地上,就这样直挺挺地跪着望向躺在地上的那两个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奔向谁。

——“桴鼓鸣”的背後主谋就这样被揭露出来,可夏雪平和父亲两个人都死了。

这就是结局麽?

此刻我竟没有一丝伤感,可满心全是茫然。

就在这时候,我身後突然响起一阵狂笑不止:“哈哈哈哈,一家子傻屄!”

随即,在我耳後响起了扳动手枪金属击锤的声音。

——妈的,智障何秋岩!中计了!

在电光火石间,我便擡起手枪准备探下身子回身射击;还未等我转过身,在我左右耳边各响起了三声枪响。

——夏雪平和父亲两人躺在地上,皆是目光如炬,从各自的角度一并朝着我身後的叶莹咬着牙开着枪……距离我差不多七八步远、将一把柯尔特1911A1对准了我的後脑的叶莹,瞪大了的眼睛看着我;在她的额头近天灵盖的位置上中了一枪、胸口上中了四枪、肚子上中了一枪,打出的弹孔血流如注,她盯了我一会儿,强撑着精神挤出了一个微笑,接着双瞳翻白,闭上了眼睛,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夏雪平立刻站起身,端着枪依然用枪口指着叶莹,走到我身边後对我问了一句:“有受伤吗?”接着一脚踢飞了叶莹的那把枪。

我愕然摇了摇头,含在舌头下面那口气久久没敢松掉。

夏雪平缓缓蹲下,右手紧张地端着枪,然後把左手摸到了叶莹的颈动脉处,确定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停下後才松了口气。

而父亲则捂着肩膀,艰难地坐直了身子看着我,仍强颜欢笑对我说道:“哎呦呵……嘿嘿,秋岩,冲着老爸开枪结果一点手都不留,这警察当的给力,老爸甚是欣慰!”

两分钟之前我整个人差点崩溃,两分钟以後他居然跟我谈笑风生起来,弄得我心理承受能力更加的薄弱,而本来地上一堆坚硬又棱角分明的、还掺杂一些碎玻璃的小石头子给我的膝盖硌得生疼,於是我艰难地活动着胯骨和大腿,挪着已经近乎没了知觉的小腿和双脚盘腿而坐,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夏雪平,又看了看捂着肩头的老爸,茫然地开了口:“你们俩谁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只见老爸对我苦苦微笑着解开了自己的夹克,一件结实的防弹衣展露在他身前;并且在左胸口的位置还贴了一包殷红色液体,塑胶包装上的“人造血浆—配料:水、食用色素、果胶”的白色宋体字清晰地印在上面;从人造血浆塑胶袋里还连上了两根电线,一根从腋下绕至背後肩胛骨的位置上,另一根则延展到袖子里去,仔细一看,在父亲左手手心里还有个很小巧的触发按钮。而夏雪平的左手手心里,也藏着一个同样的装置。

“我跟你妈妈刚刚对射的那发子弹都是空包弹,”父亲缓缓站起身,然後又说道,“就是这麽回事,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夏雪平直接伸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拍了拍我肩膀的沙土,又微微蹲下,掸了掸我屁股上和膝盖上的东西,站直了身子,用混杂着些许湿润的目光凝视着我的眼睛:“本就是怕你参与其中才没告诉你,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害你担心了,不好意思了秋岩。”说着,夏雪平连忙把视线转到了父亲身上扫了一下,然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换成了跟平时她自己气质根本都不符合的和蔼目光,接着说道,“……妈妈……妈妈向你赔礼道歉了,儿子。”

这声“儿子”听来真是别扭得很,但碍於父亲在面前,我也只能就坡下驴:“算了,我也是担心你,你没事就好……妈。”接着我又望向了父亲,很尴尬又很担忧地说道:“只是没想到会误伤了老爸……您没事吧?对不起啊!”

“没事!呵呵,你当警察的不就应该这样吗?而且能看到你可以这麽拼命地保护雪平,老爸也欣慰了!这点小伤跟当初我在中东时候遇到的什麽都算不上,等下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父亲冲我温暖地笑了笑。我觉得他是想有意不让我担心,毕竟被“大威力”MK3捱上一下,也确实够人受的。我正自恼着,只听父亲又打趣地说道:“只是白瞎了你妈妈这一身西装了。”

“这是什麽话?西装才值几个钱?”夏雪平舒了口气,又平静地对父亲问道,“倒是你——你待会儿去哪?”

“你放心吧,”父亲的表情随着夏雪平这一问,立刻变得凝重起来,“我有我能藏身的地方,没问题的;等你们有了美茵和月芳的线索,再联系我,如果我有什麽发现,我也会即时联系你。”

“那你自己小心,我这边可能顾不上你了。”夏雪平冲着父亲点点头。

我疑惑地看着他俩,拦了一嘴开口问道:“稍等一下——老爸你待会不准备跟咱们回局里上医务室那里处理一下伤口吗?”

父亲看着我。又看了一眼夏雪平,依旧微笑着对我说道:“这些待会儿就让你妈妈告诉你吧,爸爸马上得离开,恐怕来不及跟你多说了。”恰好这个时候,从远方传来了一阵警笛声,声音越来越近,父亲看了看我,又对夏雪平说道:“你们母子俩也千万小心!我走了!”

“快点走吧!这边我来应付!”夏雪平说完,侧过了身子看着地上躺着的叶莹的屍体。

等我一回过神,父亲的身影已经顺着那两座土堆的後面疾奔而去。

接着我叹了口气,看着随着风长发覆面、身体渐凉的叶莹,嘴角还带着一丝得意的上扬,让我又是愤怒、又是不解,而且因为她过去的那些经历,我还产生了一份惋惜——我没想到她会骗我,她从昨晚见到我以後,言语神情几乎表现得天衣无缝;我没有察觉出任何的漏洞,也亏我对她那麽友善又是帮她买衣服又是给她买吃的,还着了她的魅跟她连续进行了几次性交,还因为她的谎言出手伤了父亲,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在心中懊恼不已;可同时想想,因为这个她丢了自己的性命,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只是对於桴鼓鸣幕後主谋的调查,似乎又一次归零了。

——刘虹莺小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好在父亲果然不是叶莹说的那样子,夏雪平的性命也安然无恙,这让我的心底总算有些欣慰。

但这欣慰没持续多久,随着重案一组人马的到来,被彻底扼杀了。

“雪平,秋岩……”首先端着枪慌忙赶到夏雪平和我身边的是胡师姐。

“啊哈,真及时!胡师姐,白师兄好点了没?”我讽刺地瞟了一眼胡师姐,然後收起了自己的手枪。

胡师姐看着地上的叶莹,放心地把枪收进枪托里,又委屈地转过头看着我:“秋岩,以前的事情是师姐和小远他们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昨天的事情也多亏你,我和小远才保住性命、没跟驰子同去,我谢谢你,但你真用不着跟我这样,”接着又紧张地看着夏雪平,对她说道:“我是故意拖了一会儿时间才带人过来的。”

“谢谢你了,佳期。秋岩就是开句玩笑,他说话就这样,别介意。”夏雪平不等我说话,抢先一句对胡师姐说道,“先别聊别的了,组织各位封锁现场吧,後面的事情我来。”

“是。”胡师姐对夏雪平敬了个礼,然後很无奈又表示抱歉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沿着来时候走过来的小路退了回去,接着带着几个员警开始组织拉隔离带。

“故意拖……怎麽回事夏雪平?难不成你授意的?”我看着夏雪平,走到她身边小声问道。之所以是小声,是因为大老远,我就隐约听到了沈量才骂骂咧咧的声音。

夏雪平不苟言笑地看着我,对我说悄声说道:“脑子转不过来弯了吧?如果他们来的及时,劲峰还能跑得掉麽?”

“这倒是……但是老爸为何要跑?难不成局里也被这个刘虹莺骗了,楞是认定父亲也是桴鼓鸣的幕後主使?以及你和老爸身上的防弹衣、枪里的空包弹,到底都是怎麽回事?”我大惑不解地问道。

“这个,等下有机会我慢慢给你讲,待会儿你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夏雪平看着大老远带着几个保卫处干事走来的沈量才,迅速对我交代了一下;接着又稍稍扩大了一些音量,对我使着一副意味深长的长者口气对我说道:“还有啊,对你们这些师姐、师兄也好,能客气点还是要尽量客气点。我知道前俩月的时候他们没少杀你锐气,可当初风口浪尖的时候没摆得过人家,吃了亏就吃亏吧,但遇到别人气短的时候,别净往人家软处戳,得饶人处且饶人。”

“饶她干嘛?”我堵着气看着胡师姐忙碌且显疲惫的背影,对夏雪平小声说道,“我是风纪处的,她是你手下重案一组的;最理想,也就顶多是是井水不犯河水。”

“哟,怎麽?这‘小处长’当得上瘾了,瞧不上我这重案一组,不想回来了啊?”夏雪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话语里藏着七分调侃和三分愠怒。

一个眼神一句话,弄得我哑口无言不说,心里是又痒又觉得自己脑子搭错了弦、说错了话,一时间我竟不敢看着夏雪平。

“何秋岩,姓夏的,你们俩嘀咕什麽呢?”还距离我和夏雪平差不多三十几步的地方,沈量才就已经摆出了一张苦瓜脸,扯着嗓子对我俩喊着。

“探讨工作,畅享未来,就两个部门的发展与合作进行磋商。”我朗声对沈量才回答道。夏雪平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对沈量才漠然视之。

“嗬!行啊,毙了一个!”沈量才咬着牙看着我,“不是说好了是自首麽?这他妈叫自首?”

“她突然持枪准备袭击我和夏警官……”说到这里,夏雪平轻咳了两声,我转过头对她紧闭了一下眼睛,然後继续跟沈量才说道,“嫌犯意欲袭警,开枪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死在这上头,也罢了;另一个呢?”沈量才低头轻蔑地看了一眼叶莹的屍体,深吸了一口气,然後擡起头又问道。

“副局长指的‘另一个’是谁啊?这刘虹莺难不成还有同夥?”夏雪平睁大了眼睛,用着淩厉的目光看着沈量才。

“姓夏的,跟我这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沈量才傲慢地说道,“当然是你那个前夫,拥有重大连环杀人案嫌疑的何劲峰!”

“沈副局,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一时之间确实给您拿不出证据,但我想我父亲的事情应该都是已经被击毙嫌犯刘虹莺栽赃陷害的,这里面……”

“秋岩……”夏雪平瞪了我一眼,示意我闭嘴。

“啊,哒、哒!”在夏雪平打断我说话的同时,沈量才伸出一只手指,差几厘米就抵到了我的鼻子上,然後狠皱着眉头、嗑着後槽牙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麽:对於何劲峰的认定跟,目前跟任何人、任何证词都无关,跟手头这个狗屁桴鼓鸣有没有关系,我明告诉你们二位,我一点都不在乎;省厅的鉴定处搜集了所有的这一段时间内在我市和J县发生的几起命案相关的证据——从杀死省厅官员的那几把水果刀上,他们发现了何劲峰的指纹!而且在现场附近的监控录像里,在推测的案发时间内,我们直接发现了这位何大主编的面孔,连图像锐化都不用做!并且,就是昨天的事情,我带着重案二组和保卫处的人亲自抓了一个地下武器贩子,他招供,在十月五日国庆节那天,有一个匿名买家跟他订了一把CZ75手枪和六十发子弹,而在八天之前有人亲自去把枪和子弹提走——一个普普通通的记者,恰好在案发现场周围在案发时间内发现了他的踪迹,恰好在凶器上发现了他的指纹,又恰好在此之前他订购了一把威力不小的枪支,请问二位,世界上有这麽巧的事情麽?”

我倒吸了一口气,说不出任何话来——如此说来,即便叶莹死了,她钩织的谎言和陷阱被破了,父亲竟还是有重大的嫌疑?

我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木然看着沈量才,一言不发。

沈量才在我和夏雪平身上来回扫视着,接着皱着眉但却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张口说道:“二位,说说吧,何劲峰在哪?怎麽以二位合力,居然还没抓到?难不成是你们俩念及个人私情、置法律於不顾,放走了杀人犯何劲峰麽?”

“沈副局长,首先请注意你的措辞:何劲峰现在虽然嫌疑最大,但是案发的时候并没有目击者和直接监控录像,证明何劲峰就是杀人犯,他现在只是一名‘容疑者’,你这样是会造成冤狱的!”夏雪平面不改色地对沈量才说道。

听到这里,沈量才侧过脸低下头,双手插兜晃了晃脑袋,鄙夷不屑地笑了笑,又擡起头死死盯着夏雪平。

“其次,”夏雪平眨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道,“刚才何劲峰根本没出现,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算要我抓他,您叫我上哪抓去?”

“你?”渖量才狠狠地瞪着夏雪平,接着转头望向身後的保卫处的一个干事,“刚才明明不是说……”话说了一半,沈量才又不由得看了我和夏雪平一眼,只好支吾其词,憋足了气把剩下的半句话硬咽回肚子里;再看看沈量才身边那几个干事,看着我时候的样子竟有点发抖,我立刻明白了什麽。

最早的时候F市的警察局,或者说全国的警察局范围内,保卫处和风纪处并不是作为单独的两个部门进行工作的,在这两个部门之上还有个很大的部门叫内务处,好莱坞电影里经常提到的“I.A.(Internal Affairs)”是也;虽然部门名称也叫“处”,但是职权可以说在警局内部各个部门里面职权最大,处长一般由局长或副局长兼任,下面同时设立三个部门:保卫处、风纪处,以及内务调查组。也就是两党和解後步入利用全国大选进行政党轮替阶段的第三年,也就是在我外公被刺身亡的那一年,全国警局的内务处被重新整合,保留了保卫处和风纪处的建制,而所有的内务调查组,则全部被并入各个地方的安全保卫局。

所以,从国家的警务安全系统守则、法令以及备忘录里,都说明了除上级警察厅和中央警察部之外,只有安保局和新成立的司法调查局才对地方警察系统具有监督权,才可以对警职人员进行调查、情报搜集与跟踪,而除特殊涉案情况下,警察局内部任何部门对於同级部门及人员,都没有被授予跟踪、监视和调查的权力,不但所查到的东西不具有法律准确性和法理效力,而且还属於违反规章制度。

——这就是为什麽那几个保卫处人模人样的干事们用吃了苍蝇似的表情看着我和夏雪平,我猜沈量才肯定在背地里监视着夏雪平……不,更确切的说,可能有更多的人,比如那天我在他办公桌上看到的那些名字:苏媚珍、艾立威、白浩远、廖韬、柳毅添,当然,还应该包括徐远,毕竟徐远跟苏媚珍还有一层关系;可即便现在保卫处的处长由沈量才兼任,要是他拿不出什麽我和夏雪平已经违法的其他有力证据,万一我和夏雪平去省厅参他一本,沈量才会怎样不一定,但那帮在保卫处听差的各位,怕是够喝上好几壶的。

接下来,沈量才的举动更让我觉得有些滑稽:他走到叶莹的屍体前面蹲了下来,仔细地观察着叶莹身上的枪孔,但是看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能从枪孔上用肉眼看出我父亲刚刚是否到底来过,那可就怪了,因为无论是我的这把勃朗宁HP-MK3,夏雪平这把国产QSZ92式,还是父亲那把走私而来的捷克制CZ75,使用的都是9毫米标准手枪弹。叶莹身上这六枪,夏雪平可以认下说全都是自己打的,我也可以认下有几枪是我开的,他根本也不会说出什麽来。

於是乎,沈量才蹲在地上盯了半天死人,最後也只能把眼睛挤成一道缝,咧开血盆大口咆哮道:“他妈的丘康健和他那帮穿白大褂的软骨头们死哪去了?怎麽磨磨唧唧还不来!”

“如果没什麽别的事情,”夏雪平走到了沈量才背後,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和风纪处何秋岩警官就准备回局里休息了。诱捕刘虹莺,开了这麽多枪,怪累的。”

“你就这麽撂下摊子不管了?”沈量才站起身,冲着夏雪平喊道。

“现场一切事务交给佳期了,而且不是还有您在麽,沈副局长。有您在,全局上下都很踏实。”

“哼,也是,你要是不给我找点麻烦你也就不是夏雪平了。哼,爱干嘛干嘛去吧!”沈量才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叉着腰走开组织着现场勘察。

说话的功夫,艾立威也匆忙赶到了。

“雪平,抱歉我来晚了!没事吧?”艾立威一跑到夏雪平面前,就不由分说捧起夏雪平的双手,捂在自己手里。而夏雪平却无动於衷,任由艾立威对她做出万般呵护的样子,我顿时觉得能把早上吃的味噌烤鱼给吐出来,便斜着往後退了两步。正在我身旁帮着执勤制服警员拉隔离带的胡师姐不由得回过头看了看艾立威,又充满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悻悻地走开接着忙活着手中的活。

夏雪平斜着回过头瞄了我一眼,接着转过脸冲着艾立威露出了个微笑,又收回了自己双手,语气略显温柔地说道:“你怎麽才来?早上去哪了?”

艾立威转过头无奈地看了一眼沈量才,对夏雪平说道:“你猜猜我去给谁当快递员了?从早上七点到现在,就这麽一会儿,省厅、检察院、在省高法设立的司法调查局办公室,我给跑了个遍。回局里听小梁说你独自来这见桴鼓鸣的幕後老大,而且其他没怎麽受伤的同事也都来了,因此我就赶紧跟着後援的执勤警车一起过来了……”

艾立威说着话,往地上瞟了一眼,但紧接着,他的目光似乎就被叶莹的屍体给钩住了:他看了一眼叶莹的脸,马上很回避地把整个身子朝着夏雪平、甚至於有点冲着我的方向别了过去,但几乎说一个半句回过头看向叶莹三次。我不想被人当成一个多疑的动物,因此没马上生张什麽,而是缓缓地迈着步子走到夏雪平身後的位置观察着艾立威的眼神。

艾立威也很快注意到我正观察着他,忙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夏雪平:“刚听同事说开枪了是吧?你没事是吧?”

夏雪平全程低着头做若有所思状,但她确实在听着艾立威说话:“没事,我有秋岩跟我一起,没关系的。”

我看着艾立威,等夏雪平问完了马上接上话:“我和贵组夏组长正准备回局里休息一下,现场这里的工作,就麻烦艾师兄了。”

“我……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吧。”艾立威转过头大睁着眼睛看着我,说完了话之後又忍不住低下头,用自己肩膀一叶障目似的挡着自己半张脸,忍不住盯着躺在血泊里的叶莹。

我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很难过。

“你是开车来的吗?”夏雪平对我问道。

我点了点头。

“轿车?局里标配的现代ELANTRA?”

“对。”

夏雪平冲我一伸手:“那车太矮,你腿太长了。车钥匙给我。”

我把车钥匙递给了她,她转手就把车钥匙丢到了艾立威手里,“不用你陪我们俩了,把这部车开回局里吧。我跟何秋岩还有些话要单独谈谈。”

“那好,我知道了。”艾立威微笑着走开了。夏雪平这时候才擡起头,微皱着眉毛盯着艾立威的後背。三五秒之後,夏雪平就拽着我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我不禁回过头,看见艾立威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俯视着叶莹的屍体。他似乎纠结了半天,刚往前迈了半步、身子往下低了几公分的时候,两个在警服衬衫外面套着白大褂的女鉴识官连忙走上前去,伸手拦了一下艾立威:“对不起,这位师兄,我们鉴定课要开始工作好)了。”然後对着叶莹的屍体开始拍照。

但站在她们身後不远处的艾立威,仍然楞楞地注视着叶莹的屍体。

坐上了夏雪平的SUV驾驶座位、启动了车子以後,我便迫不及待地对夏雪平询问着父亲的情况:“到底是怎麽回事,这回能跟我说说了吧?”

夏雪平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我:“劲峰是因为在帮我查‘桴鼓鸣’的事情,所以他才被人盯上的。”

夏雪平帮我转述着父亲的话,原来父亲之前一直是利用业余时间,在帮着夏雪平紧盯着桴鼓鸣的动向;但是自那次夏雪平因为被段亦澄枪击受伤後住院,尔後夏雪平差点遭到陈赖棍手下的“起义军”攻击,父亲才开始全神贯注地搜集着关於桴鼓鸣,以及死去的周正续和段亦澄的相关资料;父亲和美茵还瞒了我一件事情,就是在“起义军”被张霁隆带人骂退後的那天晚上,家里的玻璃被人砸了个遍,顶着这些压力,父亲也愈发决定要帮着夏雪平揪出桴鼓鸣网站和整件阴谋的幕後策划者。对於拥有一个媒体人身份的父亲来说,所有的开始都非常的棘手且繁琐;为此,在国庆节的时候,往常所有计划都身体力行父亲,开始把所有的采访任务分配给自己手下更多的记者,然後推掉所有地方电视台的政论以及民生节目的通告,甚至开始缺席报社内部的一些重要的会议和活动,整个人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对桴鼓鸣的调查上。

作为一个职业的记者,父亲调查起桴鼓鸣相关的一切情报的时候,跟我和夏雪平这种无论新手还是资深警察不一样地方,就是除了心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持之外,他们还对很多看似不相关或不重要的信息始终保持着高度敏感的嗅觉,也因此,父亲不仅在F市和J县走访了很多地方,还包括这两地周围和两地之间的很多乡镇;期间他还去找过段亦菲一次,并给这个日子过得越来越紧、身体也开始渐渐显怀的年轻未婚妈妈送了三万块钱。在搜集了大量资料、听过无数人的叙述并由此进行发散式的思维扩展和信息框架重组之後,父亲也发现了在周正续和段亦澄本人的背景资料,以及桴鼓鸣策划主导的五起敏感的受害人的资料,最终都汇集在这个地方。

“老爸也真是白忙活,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麽?”听着夏雪平的叙述,我忍不住评论道。

“你呀你,从小就不太把劲峰的工作不当一回事。现在长大了,怎麽还这样?”夏雪平斜着眼睛看着我,责备地对我说道。

我有些羞愧地笑了笑,但我无法否认,因为确实如此。从小我认为父亲这种拿着纸笔扛着镜头的,就是没有拿着手铐端着手枪的夏雪平威风,所以从小到大在我心里,夏雪平永远英姿飒爽、形象高大,我从小心里就只有这麽唯一一个女神;而父亲永远对人唯唯诺诺、总是受一肚子憋屈,还经常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国中叛逆期的时候,我还经常把“将来宁可去要饭,也不去当记者和报刊编辑”这样的话放在嘴边。

“但我想说的是,所有人都跟J县有关,这不是一个客观事实麽?老爸他的确没必要再去费尽心思在这个上面继续纠缠了啊?”我问道。

“他发现的不止这一个事情,他还发现了二十四年前,在H乡的那个马老先生家里发生的儿子杀儿媳的命案,可能是一切事情的根源。”夏雪平闭着眼,揉着睛明穴说道。

“这个……呵呵,你不是也知道了麽?”我有些不解而且尴尬地问道。

“不,我只是猜测罢了;而且我只发现了最近死的这些警察,都在二十四年前经手过这件案子而已。”夏雪平说道,“而劲峰发现的东西,才是比我看到的资料上的东西要更多也更具体。”

父亲发现的事情是:在H乡那个马老爷子的儿媳妇,生前在一家J县本地的主要生产方便面的轻工食品厂上班,据说那女人生得极其俊俏,是工厂里的厂花;二十七年前,那个食品厂被刘国发收购,那个女人在当年休了一年的产假,生了孩子之後才回到厂里工作。此後对这个女人的传闻便开始多了起来,流传最频繁的,就是说这个女人成了刘国发的情妇,在厂里得上班时间,经常有人看见那女人进到刘国发的办公室里好半天不出来,等终於出来之後,手里经常会拿着一个装了些许钞票的信封;还有人传言过,那女人跟当年J县的两个土豪大亨都有过性关系,一种说法是那女人曾经在刘国发的引诱或者胁迫、亦或是自愿的情况下,在J县最豪华的酒店“锦绣皇宫”连续同时伺候过“慕容先生”和“岭爷”三天两夜,另一种说法是那女人段长岭和慕天泽经常出入那女人和丈夫、公公同住的简陋平房里,邻里街坊经常能看到在她家小院门口停着奔驰和BMW这样的轿车,而女人的公公年迈,丈夫常年在外酗酒赌钱,二人起初并不知晓家里的状况;尔後似乎是因为这件事败露,夫妻俩才有了後来的争执,那女人才被丈夫误杀的。

“据劲峰考证,虽然在J县,段长岭和慕天泽的风评大多有‘妻妾成群’、‘风流遍地’这样的说法,但至少关於这个女人的故事中所涉及慕天泽的传言里,好多叙述其实是跟慕天泽本人有据可查的经历是对不上号的。”夏雪平说道,“不过其他的事情,劲峰通过走访马家那儿媳当初的工友和邻居,基本可以证实有差不多八成的东西都是真的。”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联系,段长岭和慕天泽这两条不着边沿的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刘国发;尤其是刘虹莺这个独生女,刚刚被击毙……”我边开着车,边感叹着。

“我懂你的意思,很可能这件事要比我之前设想的还要复杂。在二十四年前,那女人被杀,丈夫在被拘留时自杀,然後二十四年後马老先生被勒死;劲峰本想着去探寻一下,难想看看马家或者关於那儿媳妇的本家还有没有什麽人、当初那女人怀着的孩子现在到底下落何处的时候,胁迫讯息和电子邮件,便铺天盖地一般充斥着他生活的各个角落。”夏雪平说道,“劲峰告诉我,这期间他的手机还被劫持过两次、电脑被黑过三次,一些办公资料也都无法找回。”

“但越是这样,越可以说明马老爷子家这件陈年旧事,跟桴鼓鸣又莫大的关系!”

“我也觉得是这样。”夏雪平点点头,然後叹了口气,用右臂顶在车玻璃上拄着自己的头,缓缓说道,“但劲峰当时确实没想到,就像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一样,他们会拿美茵做文章。”

“是陈月芳干的吧?”我目视前方,对夏雪平问道。

“或许是,毕竟她拥有这种便利条件。”夏雪平说着,“可是劲峰却向我保证说,陈月芳肯定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这麽回事啊……”我应答着,心中却充满了猜疑。我并不是猜疑夏雪平对我有什麽隐瞒,亦或是转述的时候曲解了父亲的意思;我也基本相信父亲是清白的,可是,他是不是有点太过包庇陈月芳了?

陈月芳在我不在家这段时间里,被美茵发现的破绽就不止三个,父亲这个当家人、这个睡在陈月芳身边的人,能完全没发现她做了什麽?至少这说服不了我。

“月芳,别的我都不多说了,我能选择跟你领证,就是因为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可我只有一句话:美茵是我的女儿,让我不会允许她被任何东西所伤害的。”

我又回想起那天在我和美茵进到陈月芳病房前,父亲跟陈月芳说出的这番话。

父亲跟夏雪平讲述自己被对方用美茵来威胁的时候,原话用的是“卑鄙”这个词。夏雪平转述父亲的话的时候,只是用“劲峰起初只是被以美茵的性命安全做要挟让他远离对桴鼓鸣的深挖,逐渐变成了利用美茵威胁他帮着做事”来描述後面的发展的——所做的事情,只是为叶莹提供各种各样的水果刀。美茵说过之前那阵子父亲经常跟一个女的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父亲还会回避美茵,但美茵听过那女人的声音;那天在地铁上,叶莹给我递上字条之後撞到了人,道歉的时候被美茵听得一清二楚,也就是说可能从头到尾威胁父亲的实施者一直是叶莹。父亲起初也并不知道那水果刀是用来干什麽的,直至昨天下午,父亲终於有一点闲暇时间买了份报纸看了看本地新闻,又从电视上看到了市局昨天在工厂区经历的爆炸事件,父亲这才意识到,如果继续任由叶莹摆布,那麽自己早晚都会被警方误认成桴鼓鸣的幕後真凶,并且跟他联系的那个女人贪得无厌,搞不好终究有一天会让他来刺杀夏雪平,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没想到晚上的时候,叶莹就把这命令下达给了他——於是父亲急忙打电话给夏雪平求救,也是在昨晚,父亲才知道美茵已经被绑架。

“就是在昨天下午,你突然叫出租车离开的那个时候吧?”我问道。

“没错,当时胡佳期和艾立威都在。胡佳期是个没什麽主见的人,而依照艾立威的性子,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建议我先把劲峰抓会局里再说,我害怕打草惊蛇,於是我就假托是小丘找到了美茵的借口离开。”夏雪平看向了我,“本来我想叫上你一起的,但是其实我并不想把你拖进这件事里,我担……我不希望劲峰担心你;我本想着利用他们逼迫劲峰对我开枪的事情引那个X先生出来,却没想到跟刘虹莺在一起的居然是你。”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也就是为什麽刚才你看到我之後的第一反应,是拿枪冲着我。桴鼓鸣的人没在旧楼上安排射手,或者支援刘虹莺的人,也真是稀奇。”

“这也正是我正在想的。”

“空包弹和血浆包的事情,也都是你想的主意?”

“是,血浆包是小丘准备的,空包弹和防弹衣是我跟老邵那借的……嘿,糟了,把这个忘了!”说到这,夏雪平突然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紧闭着眼,咂了下舌头,“我们这边得加快速度把美茵跟陈月芳找到,并且要尽快挖出桴鼓鸣和那几个水果刀杀人案的凶手了,不然他们还是会怀疑到劲峰头上,甚至你我也会受到包庇罪犯的牵连。”

“什麽意思?”

“沈量才摆明了在钻牛角尖,认准了劲峰是凶手,并且要在这件事上找我的茬,你也能看明白吧?”

“当然,他不是派了保卫处那几个孙子跟踪你了麽?但保卫处的人说的话不具备法律效力;他刚才不还蹲那,盯了叶莹身上的枪孔盯了半天麽?”

“对。”夏雪平说道,“但问题还出在那子弹上面。你忘了麽?警队统一配发的子弹上面,除了编号之外,都镌刻着‘FCPD’的英文缩写;你爸刚才开枪打出的子弹上头可没有。”

“那还不简单麽?”我镇定地说道,“反正我现在得到了徐远的允许,帮着他和张霁隆两头跑,如果沈量才查出来,我就说我平时用的子弹,有一部分也是张霁隆给的不就结了?”

“呵呵,你真以为什麽事都忘你‘霁隆哥’身上一泼,就万事大吉了?只要沈量才一查劲峰开枪打出去的弹壳的编号,再从他们缴获的地下军火贩子手里的资料一对比,还是会知道劲峰来过自然植物研究所这里见过你、我,还有刘虹莺,这样一来他一定会借题发挥;你可别把沈量才这个人想简单了,他破案不见得有多大能耐,整人的手段可一顶一的高明。”

“抱歉是我错了,我差点就忘了这家夥最近一直在跟徐局长闹别扭,还搭上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司法调查局的事了……”我挤着嗓子眼缓缓呼出一口气,“那现在该怎麽办?”

“带我去昨天你和叶莹住的地方吧,”夏雪平思考了一下,对我说道,“我想看看那个刘虹莺昨晚用过的电脑。”

“正好顺路。”我对夏雪平说道,把车子开上了左手边的快车道。

车里的气氛并没有随着刘虹莺被击毙所变得更轻松,正相反,此时此刻我跟夏雪平都有一种又当老鼠又当猫的感觉;而眼前这座跟着自己一起往前疾驰的城市,既是猎人,亦是猎场。

并且,那个神秘黑衣面具客对夏雪平发出的周五上午十点在环球广场的通牒依旧生效,而今天,已经是周三了。

“早上好,两位,欢迎光临。请问有什麽可以帮到您?”龙庭酒店接待处值班的,仍然是昨晚的那个美女分店长,她面带笑意地看着我,嘴上却说着十分场面化的初次见面的开场。

“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夏雪平举着自己的警官证对那个店长说道,“我想看一下昨天那个叫刘虹莺的女孩住的房间里的电脑。”

“刘虹莺?”

“就是昨晚跟我一起来的那个被我铐着的女孩。”我解释道。

店长微笑着,一句闲话也没多说,直接递上一张门卡,对夏雪平摊开手掌示意道:“电梯间在这边,请二位警官自便。”

关上了电梯门,夏雪平立刻转过头似笑非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这麽看着我干嘛?”我诧异地问道。

夏雪平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昨天晚上都跟那刘虹莺干什麽了?”

“没……没……没干什麽啊?”我心虚地说道,“就在这住着,那姑娘给我下套来着麽,然後坑了我一顿海胆寿司和烤白子。”

“没干什麽啊,那你结巴什麽?”夏雪平依旧似笑非笑盯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有些顽皮的故意。

“我……我没结巴我……”我试图辩解两句,结果一开口就涩舌头了,我索性也不再多说什麽。

可夏雪平并没饶了我:“呵呵,日本料理大餐?日子过得挺不错,不过你哪来的这麽多钱?”

“这不是我拿来的钱,这……这地方是张霁隆在南方最近认识的一个合夥人开的,张霁隆跟人打过招呼的。”

“光吃东西,没喝点饮料酒水?”

“喝酒了——但是主要是她喝的。”

“哦……喝酒了啊,那她喝了,你就没喝麽?”夏雪平像恨不得顺着我的瞳仁钻进我脑子里去一般盯着我。

“……喝了点,但是就一点!这宾馆里都是酒版,没多到哪去;我本来只想喝一口汽水的,哪知道一不留神她就把龙舌兰给兑到汽水里了。”

“哦,呵呵,”夏雪平扭过了头直视着前方,一下子板起脸来,“这还说没发生什麽呢……”

——哈?我说漏了什麽了?

“不是,我说什麽了?我跟她之间真没发生什麽……她是罪犯我是警察啊……”我依旧苍白地辩驳道。

“哎,别解释了!”夏雪平嗫嚅了两下嘴唇,又说道,“也罢了,那姑娘长得还算端正;只是下回记着点,别再中美人计了!”

“哎?我真没……”

“行了,我不想听你啰嗦。赶紧干正事吧!”夏雪平转过头白了我一眼,然後自己先快步走出电梯,来到了房门口刷了门卡开了门。我倍感自己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天花板猝不及防自上而降砸在我头上,给我碰了一鼻子灰不说,我还真没得躲。

我紧随其後进了房间,房间里的一切已经收拾整齐,里面喷好了薰衣草香的空气清新剂,地上的化纤地毯也是用吸尘器吸过的,昨天住过人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出了;但夏雪平根本没有理会房间里的其他陈设,径直走到了电脑桌前,开启了电脑,然後将一只唇彩形状的优盘插在了电脑上。待电脑完全开启,在桌面上夏雪平就直接点开了一个标签叫“CODING记录仪”的东西——後来我才知道这个插件是丘康健为了帮着夏雪平对付桴鼓鸣,专门帮着夏雪平设计的。任何编程语言在执行後,内容虽然可能会被操作者删除,但是在内存里会留下一个所谓的“LOG”执行过程记录;丘叔设计的这个插件的基本原理,相当於给优盘设计一个程序,然後利用优盘对电脑的内存进行扫描,之後抓取电脑里所有操作和编程的“LOG”,之前在这个电脑上进行操作的人干了什麽,便都可以看到;当然,除了玩网络游戏只能看到阶段指令和输赢记录。

程序扫描电脑存盘的速度也很快,用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就完成,接着夏雪平点了几下鼠标,又花了将近三十秒钟的时间把在这个电脑上昨天的所有操作记录都抓取了下来。夏雪平直接把光标拖到最後,然後向上翻去。起初看到最下方刘虹莺连接并浏览了她自己的手机云端,以及再往上的一大堆SQL的语句,夏雪平都没什麽反应;但她晃了下神,继续往上滑动了一下鼠标滚轮,发现上面还有当时的操作记录之後,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刘虹莺昨天用了多长时间电脑?”

“估计得至少45分钟吧,她是昨天从8点03开始的。”我说道。

夏雪平立刻把滚轮往上滑到了时间标度为8:03PM的位置,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然後紧闭了一下眼睛,叹了口气:“她就是在你眼皮下做的这些操作麽?”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对夏雪平问道:“有什麽问题吗?”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用右拳抵在自己耳边撑着头颅,拿食指拨弄了两下发梢说道:“昨天她跟劲峰用SQL语句跟劲峰对话的时候,我就在劲峰旁边,但前前後後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说着,夏雪平对我指着屏幕上的一组#号加数字,“这个所代表的,其实是标准四位数字汉字电报码,比如这个:#2494 #2483 #0046 #7820 #6988,双引号带逗号,#5283 #5261 #3544 #2784 #3670#4282 #4496 #2076 #3010 #1115 #7185 #1627——连起来转换成汉字就是‘明早九点钟,旧自然植物研究所杀夏雪平’,”接着她又给我指了另一个语句,“但是这个金钱符号加数字,并不是什麽代码……她是在给人汇款。”

“什麽?汇款?”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串奇怪的数字,但依旧什麽都看不懂。

接着夏雪平把那串带着英文的奇怪数字复制下来之後,粘贴到Word上面,然後去掉了乱七八糟的一些符号,把格式重新编辑了一下,接着对我说道:“这回你再看看,像不像网上银行的电汇信息填写格式?现在国内的近四百多家银行,他们的网站所使用的服务器也都是Oracle数据库形式的,桴鼓鸣利用爬取和并联系统的形式,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系统里进行汇款和转账。”接着,夏雪平把界面调回之前的程序,指着一串数字对我说道:“你再看看这句话:#1172 #2654 #6855 #7345 #2973 #4292,双引号带逗号,#6153 #2174 #4766 #1353 #1013 #5887 #6060 #0439——翻译过来就是‘如果金额正确,请按约定执行计划’,估计这个是跟另一个人。”

站在电脑屏幕前的我彻底傻了,我竟没想到我虽然盯着叶莹操作电脑,她在干什麽我却毫不知情,在昨晚那个时候我就是个睁眼瞎。

“对不起,夏雪平……我没想到……”我非常自责地对夏雪平说道。

夏雪平安慰地看着我,抓着我的左臂轻轻捏了两下:“好了,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这些东西并不是谁都可能懂的,如果不是你苏阿姨之前教过我,我也不会懂得这些。”说完,夏雪平冲我微笑着。

可下一秒,她的表情突然僵住了,然後重新看了一遍刘虹莺跟那个人的对话,之後不禁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张口咬着食指。

“怎麽了?”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夏雪平。

“没什麽……我在想,刘虹莺是在给谁汇款,居然汇了三千三百七十五万元新政府币。”

我惊呼道:“多少?三千三百七十五万新政府币?这可是笔巨款啊!”

“是的,三千三百多万,刘虹莺一个二十多岁的妓女,怎麽可能拿得出这麽多钱?”我转念一想,忆起那天沈量才吩咐我和风纪处其他人做的事情来,便立即对夏雪平说道:“我差点忘了,之前沈量才派我和莫阳打入香青苑的时候,他让我监视的那几个司法调查局盯上的人,都是跟叶莹有关系的。”接着我大致讲了一下那天沈量才叫我去他办公室的时候让我做的事情,说了一下大概让我盯着的都有什麽人,并且回去之後沈量才打电话时候的言谈,然後我对夏雪平问道:“这些钱,该不会是从这几个人身上搜刮来的吧?我觉得他们里面或许有人贪污受贿,否则司法调查局也不会盯上他们。”

“司法调查局……”夏雪平念了一遍这个机构名字,然後又对我问道:“沈量才打电话的时候,真的提到了‘一号’这个人物?”

“我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就得请经侦处的同事来调查了。今天有时间的话,你去知会廖韬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在不声张的情况下帮帮忙。”夏雪平又郑重其事地说道,“至於沈量才和司法调查局这档子事情,你就别再管了,如果他下次再让你和风纪处的人做什麽奇怪的事情,也尽量推掉。涉及政客之间的事情,能不做千万不要做。”

“涉及政客?有这麽严重麽?”我怀疑地问道。

夏雪平低下头,开始往自己的优盘里复制着叶莹操作编程留下的LOG记录,慢慢悠悠地对我说道:“你慢慢就知道了。这种事情肮脏得很,如果你想继续做自己,就一定要远离这种东西。”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回到局里中午吃饭时,我跟一些风纪处的老警察闲聊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号”、“二号”这样的代号,是执政党内部对党组织内部的高级党员干部的惯用代称,这是他们从建党之後搞地下活动时期就开始的党内习俗,有时也会用“第一”、“第二”这样的具有数字排名意义的词汇来指代自己的团体成员;在野党长期以自诩秉承传统文化,所以从青年党员和青年团成员开始,就经常乐於给自己取如同古代人称谓习惯的表字与雅号,并常以此彰显自己,而对自己内部无论男女,则多在表字後加称“先生”,或取雅号的第一个字,在後加尊称“老”;地方党团联盟的人则没什麽特殊礼仪,跟一般的企业机构一样,愿意用在“老”、“小”後面加姓氏来进行相互称呼。——我这才明白,沈量才并不单纯搭上了司法调查局的关系。我对政治的事情并不讨厌,但也觉得无聊,看样子沈量才以後再让我做什麽,我真要好好在心里掂量一番。

回到局里,夏雪平让我先回风纪处忙我自己的事情,她则直接神神秘秘地跑去丘康健的秘密小屋。回去的路上夏雪平就心事忡忡的,我问她怎麽了、是不是发现了什麽,她却根本不说一个字,有时候甚至咬着自己的食指望着车窗外走了神。这让我大为奇怪,可她不说我也不愿去逼问。

我心有担忧地站在丘康健房门附近观察了片刻,只听见丘康健开门後,夏雪平马上用足了劲,说了一句话:“小丘,我准备玩一把大的!”

回到风纪处,办公室里竟然忙成一锅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忍俊不禁的笑容:仔细询问才知道,上午的时候李晓妍出警,被人用匕首刺伤了肚子送去了医院,但好在她肚子上脂肪够多,刀刃并未伤及脏器;并且歪打正着,她带人捣毁的地下色情俱乐部里面,竟然有七个嫖客竟然是三年前一起银行抢劫案的主犯,李晓妍的伤就是其中一个人劫犯弄得,其他几个劫犯都在被那些上了岁数、可以坐地吸土的暗娼压在身上,一时之间居然没来得及去拿枪或者随身带着的砍刀、匕首。那几个犯人已经被转送到重案二组问话,但是破案的头等功确实要记在李晓妍的头上,再加上今天捣毁的这个暗窑,风纪处算是双喜临门。

然而,还是没有美茵的消息。

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在我跟风纪处那些老警察扯闲淡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开了:好多人说因为我成功对刘虹莺使用了“美男计”,才使得刘虹莺被我和夏雪平合力击毙。一顿午饭的时间,在我还不知道这个谣传的时候,局里就已经把整个故事编造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使我哭笑不得,我万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女罪犯一起传出绯闻,而且还是在那个女罪犯被击毙之後。

“不是……你们都是从哪听说我使用‘美男计’的?”

“何处长,要不是你使用了美男计,那麽在那刘虹莺胸罩里夹带的那张遗书是啥意思?”

“遗书?什麽遗书?”我不明就里地问道。

——我马上和上午参加验屍的其中一个男鉴识官求证,果真在叶莹的文胸里有那麽一张字条,上面这样写着:

“谢谢你,你来过,陪过;我感动过、沈迷过、我爱过;从明天起,我们都要重新开始。”

看过了那张字条的取证照片,我差点把自己的头皮挠破。

她这句话读起来十分的肉麻,但也确实有点没头没脑——发生过三次肉体关系、给她买过些吃的和穿的,她就会为了我写下这麽一段遗言?并且,归根到底她接近我就是为了给我设下圈套,临死前一秒都在准备杀我。我并不相信,这张字条是留给我的。

那能是留给谁的呢?难不成是作为一种仪式留给她自己麽?

无所谓了,重中之重是先把美茵找出来、并为父亲脱罪。

吃完了中午饭,下午全局为在昨天那次任务中牺牲所有战友搞了一次庄严肃穆的追悼会。作为风纪处的临时负责人以及昨天任务的参与者之一,我也换上了制服戴上了警帽,坐在左前排参加了追悼会。遗像上的聂师兄笑得令人觉得温馨,躺在那张遗像下面对应的遗体,经过鉴定课的清理和入殓师的化妆後,尽管依旧保持着一身被烧焦後的碳黑色,但看上去也睡得很安详。只是给他家属流出来的位置上,一直是空着的。

徐远和沈量才分别讲完了话,沈量才讲得尤是慷慨激昂,搞得一帮执勤员警都忍不住跟着鼓掌,柳毅添也上台发了言,说着说着,他的络腮胡上都挂满了眼泪;夏雪平不喜欢抛头露面,只是派已经哭的梨花带雨的胡佳期上台表示了几句,但在瞻仰仪容的时候,夏雪平却是拥抱着家属们并给予安慰关怀最多的那个人。

我并不喜欢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因为这样的所谓感动,往往会让我对生活失去信心,并且因此难受好一阵子,我便脱下警帽,拿着香烟和打火机走出了礼堂。

在礼堂门口,我看到了一看起来长得又黑又瘦、看起来甚是显老但目光澄澈的矮个子女人,领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女人穿着黑色的女式休闲西装,套在了一件墨绿色的松松垮垮的衬衫外面,老老实实地看着我,看起来土气得很;小女孩也长得黝黑,但却穿着一件很洋气的黑色长袖连衣裙,头上还带着纯白色的发箍,要比她身後的这个女人看上去灵动许多。我一看有小孩子在,便只是把香烟和打火机握在手里,没敢放得开吸烟。

“您二位是……”我看着这一大人一小孩,迟疑地问道。

女人战战兢兢地开了口:“请问警官……这旮旯,是聂心驰的遗体告别会不?”这女人的口音,听起来像极了叶莹的口音,但叶莹好在嗓子亮堂而且偏甜,所以带着口音说话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而这女人说起话来,就像是在用砂纸打磨一只被踩扁的铝制易拉罐一般,对於耳膜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这是啊。”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对她问道:“您是聂心驰的家人麽?”

“俺是他媳妇。”女人说着低下了头。

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麽了。

其一,我从不知道聂心驰已经结了婚;其二,单从这女人的外貌来讲,说她是聂心驰他妈我都相信。

“您好,”正在这个时候,夏雪平连忙从礼堂里面走了出来,摘了警帽夹在腋下,跟这个女人握了握手,“我是聂心驰的上司,我叫夏雪平。”

“您好,领导!俺认识你,你上过报纸,也上过电视。”女人看夏雪平十分热情,脸上也总算有了一些笑意,可这笑意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悲痛。

“您刚才说……您是聂心驰的妻子?”

看着夏雪平一脸茫然的样子,我估计她也不知道聂心驰结过婚;但再仔细一看,那小女孩眉眼之间倒是跟聂心驰确有几分相像。警察系统虽然对未婚的警员的个人生活要求的不是那麽苛刻,甚至可以所宽松到令人发指,但是已婚人员对上级和单位隐婚,可是要接受处罚的;但毕竟聂心驰已经牺牲了,还被授认烈士,就算这事情被局里知道了,也不会怎样。

“对,就是俺。这个是俺跟他的闺女,俺俩成亲五年了,”女人说话的时候态度相当拘谨,也相当失落,“……俺跟心驰是娃娃亲,小时候在村子里就定下的。他从没跟你们提起过吧?……俺知道,心驰在城里上了大学,见过世面,心驰从来没把俺当成他自个的婆姨……俺是不是给他丢脸了?”

“唔……并不是这样,”夏雪平微笑着说道,“小聂经常跟我们提起过,他有一个很贤惠、很能吃苦耐劳的媳妇,勤俭持家……总是能把家里照顾的很好;呃……他说过,自己总在外面的风餐露宿、出生入死,所以有的时候,总会把不顺心的事情带回家里,但在他心底他十分清楚,自己一直亏欠家里人许多……他总是这样说的。”说到这,夏雪平转过头看着我,对我问道,“是这样吧,何秋岩警官?”

“哦……对对!有一次我跟聂师兄一起在外面喝酒,他……他喝酒的时候也没少叨咕自己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一个……一个很朴素能干、性格很好的老婆……还有个很可爱、天真的女儿……聂师兄说着说着还说哭了……”我支支吾吾地满口乱编道。

但眼前这对母女真信了。

“听到了麽花芽儿!爹爹疼爱妈妈和花芽儿的!”女人蹲在地上,一把将自己的女儿抱在怀里,用脸颊贴着女儿的额头哭泣着。

“差不多可以了。”夏雪平连忙凑到我耳边,迅速小声嘀咕道。等那女人哭了一会儿,夏雪平便拉住了她的手,对她殷切地说道:“别在外面站着了,进礼堂里面说话。”

只见那女人伸手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後对夏雪平说道:“不用麻烦了,领导,等下我还有事情,真的不用麻烦了……那什麽,俺就想问一下,抚恤金应该在啥地方领呢?领完抚恤金俺娘俩就走了。”

在一旁的小姑娘听到以後,拽着她妈妈的手指哭丧着脸说道:“妈妈、妈妈,我想看看爸爸……我要爸爸!”

“看啥看呀?死人有啥好看的?乖啊,等妈妈领完钱,妈妈跟邻居家阿姨还约好了麻将呢!等妈妈赢了钱,妈妈带你去三姐家撸串吃、去买张姨家买新衣服,咋样?”那女人兴奋地说道。

看着转变如此之迅速的女人,我跟夏雪平两个人站在原地,像是被天雷击中了一般。可我很快就释然了,世间事,不能说绝对所有,但大部分都是一报还一报。想到这聂师兄一直跟胡佳期王楚惠两个人的关系不清不楚,之前在夏雪平去省厅开会那天跟白浩远一起找过我的茬、帮着艾立威向夏雪平表白、又跟着起哄替艾立威给各部门发喜糖羞辱我……列完这麽些清单之後,我也懒得理会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了。

“不好意思,女士,抚恤金需要下周四的时候才能送到家属手里,而且不是领取,是街道派出所派遣民警把支票送到您家里。”夏雪平冷冷地说道。

一听夏雪平这话,那女人立即甩开了夏雪平的手,一脸的不欢:“不能马上拿现金啊?那来俺这干啥呀……真是,还不如去逛街呢……现金还不给马上拿,这啥破警察局啊?”

夏雪平被这女人的态度弄得十分难以为情,但依旧继续关切地问了一句:“那个……您的住址是聂心驰的家庭地址吧?”

“没毛病。领导,跟局里催着点啊,等着用钱呢。”说着,女人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了一枝叼在了嘴上,掏出了打火机半天却打不出火来,马上负气地把打火机随手一丢,然後直接把我手里的打火机抢了过去,给自己点燃了烟後,又把打火机塞回了我手里,连一句谢谢也没说。

女人吸了两口烟後,抓起身边女儿的手:“走吧,花芽儿,咱们回去吧。”

“我要爸爸……”小女孩留着眼泪,死死地拖住那女人的左手,牢牢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你是傻还是孽?你要个死人干啥?”女人无情地对女儿说道。

“可是爸爸还说过要给我买洋娃娃呢!呜……”小女孩仰头看着女人,委屈地哭了出来。

“买啥洋娃娃?家里不有一个麽?一个还不够你玩的啊!”

“那个是你从大街上捡的……我要爸爸给我买的……”

“呵呵?拉倒吧!他都哄了你大半年了,他说话啥时候准承过?快点,走不走?非要我打你屁股是吧?”女人说着就把手擡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夏雪平着实看不过眼,走上前去一把捏住了女人的手腕。

“领……领导,干啥呀?”女人吃惊中带着十足的畏惧,看着夏雪平。

夏雪平看着那女人,冷冷地说道:“你等下。”接着夏雪平快步跑进来礼堂里,没过一会儿,她手里拿了个白色的长方体纸盒子,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了下来,把纸盒子递给了小女孩:“这个是聂心驰生前一直跟我说过的,想管我要的一个东西,我一直忘了给他。我估计他是想把这东西送给他这个可爱的女儿的,现在阿姨直接把这东西送给你。打开看看吧,看看喜欢麽?”

小女孩哭丧着把纸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将近二十厘米高的塑料制女警人偶。人偶戴着可以摘掉的塑胶警帽,佩戴着可以放在手里的小塑料手枪,女警的手臂也可以随意摆动,可以敬礼。看着女警人偶,小女孩破涕为笑,对夏雪平天真地说道:“我喜欢!阿姨,这个警察姐姐好像你!”

我在一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偶可不是像夏雪平麽,那是当年外公在职的时候,为了提高警察职业在本地的形象,纠集一帮警院的学生制作出来的警察流行文化周边产品之一。这个人偶其实一共有四种形象,包括男女特警、以及普通制服男警,而其他人偶的面容雕刻,都是在当年通过一些模特礼仪公司进行面试选拔的,唯独这个女警的面容形象参照的是当年只有17岁的夏雪平。

看到女孩很欢喜,夏雪平也很欣慰:“你喜欢就好。你叫什麽名字?花芽儿是吧?”

“阿姨,我大名叫聂展华,是我爸爸给我取的。”小女孩睁着一双纯真的眸子看着夏雪平。

“展华,一展芳华,这个名字很好听!”夏雪平笑了笑,接着语重心长地对小女孩说道:“聂展华,你记好了:你爸爸是个优秀的警察,他为了战友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很勇敢,是个英雄。从今天起,爸爸不能陪聂展华继续生活下去了,但爸爸永远都会在天上默默地保佑着小展华,直到小展华长大;所以从今天起,小展华也要学会勇敢,不要轻易哭鼻子,要学会坚强、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嗯!”小女孩依旧留着眼泪撇着嘴巴,但却坚定地对夏雪平点了点头。

夏雪平对小女孩温柔地笑着,站起身摆了摆手,又冷漠地看着那小女孩的妈妈,对她说道:“好了,没事了,你们可以走了。”

“哦……那领导,记着帮忙催着点抚恤金啊,真等着用钱呢!”女人说完,带着女儿转身离去。小女孩离去的时候,三步一回头地看着站在原地双手抱胸的夏雪平。

我刚准备走上前去跟夏雪平说些什麽,丘康健便从主楼後门急匆匆跑出来,跟我招了一下手之後,立即给夏雪平叫走了:“雪平,都联系好了。”

“什麽时间?”

“马上!”

“这麽急?”

夏雪平诧异地看着丘康健,然後跟着丘康健回了主楼。

我刚准备跟上去,另一边廖韬也把我叫住了:“秋岩,听说你来找过我?”我心想当下事出紧急,必须马上跟廖韬把需要做的事情说清楚,因此便也没去跟夏雪平丘康健搭话,而是如实把叶莹给神秘人转了三千三百多万块钱的事情,以及我自己对那几个已经在香青苑丧命的警校、法院和检察院的人有可能贪污的事情告诉了廖韬,并将能记住的名字告诉了他。

“你放心吧,你可算找对人了!我大老婆就是发展银行投行部的头头,在本地银行家里头,关系网也挺强大的呢!你要是着急,我跟我大老婆说说,今晚就帮你搞定!根本不用通过局里!”廖韬说完,弹了个响舌。

“不麻烦麽?我可知道在银行卖命的人工作可不轻松。”

“麻烦什麽?再不轻松能有咱们在警局卖命的还不轻松?而且由小爷我开口,她一个当老婆的,能有啥理由拒绝呀?放心吧,嘿嘿!”

“那就辛苦你了!等你弄完了,直接告诉我,或者你去找夏雪平也行,因为本来就关乎桴鼓鸣的事情。”

“瞧好吧!”廖韬说完时候,就跑回经侦处忙工作了。

我跟着他进了主楼,一时内急便直接去了一楼的洗手间。小解的时候,听着水管敲击的声音,依旧觉得心烦。

解完了手,洗手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摘下卫生帽,脱掉白大褂的清洁工栾大爷,於是我便打了声招呼:“下班了,栾大爷?”

“嗯,今天轮班早。老伴过生日,我负责回去给老板煲个汤。我这洗马桶的手,得回去早点先洗个澡才能碰锅铲不是?”栾大爷笑吟吟跟我闲聊着。

“哈哈哈,可多亏您的双手了!能保持咱们局里这种地方的卫生,您是功臣!”

“嘿嘿,还功臣?要不你小子升官咋这麽快,就是会说!呵呵呵……”

我笑着烘干着手,对栾大爷问道:“哎呀,你说这修水管的怎麽这麽拖拉呢?每次去洗手间,真的是烦!听着这敲水管的动静听久了,他娘的尿尿的节奏都被打乱了!您说是不是?”

“嘿嘿,你小子……哎不对啊?水管没坏修啥水管啊?”

“没修水管?地下二层不是有个地方在修水管麽?”

“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地下二层之前都是枪械库,现在是存放一些没有用的设备、办公用品和资料的贮藏库;不过你也不想想,这响的是上水管,上水管要是坏了、需要维修,那不得先停水麽?我看你们都忙傻了都,嘿嘿!这敲水管,估计是谁没事闲着逗人玩呢吧!”栾大爷说着穿好了夹克,戴上了棒球帽,“走啦,回家陪老伴喽!”

看着栾大爷的背影,我更确定了修水管这件事确实是有点不太对劲。长呼了一口气之後,我静静听着敲水管的声音,依旧是三短、三长、再三短,停歇一会儿之後,又是三短、三长、再三短,接着突然就没了声音。

——三短、三长、再三短……这分明是S.O.S.!

但是为什麽会突然没了声音呢?

我想了想,决定下楼看看。

越往下走越安静。走到了地下二层之後,我看到在楼梯後面,确实有一扇门上贴着“水管破损,正在维修,请勿入内”标语的门。我想了想,趴在门口仔细附耳听了半天,却完全没有听到那里面传来一丝响动。我试探着拧动门的把手,没想到门居然没锁。

犹豫了片刻之後,我拿出了手枪,推开了门。

只见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靠着天花板出从室外地面上的贴地铁窗处,透过了些许光亮;那束光正好照在房间的地砖上,地砖上正躺着一个人。

一个女孩。

一个穿着高中运动制服、眼睛被蒙上眼罩、嘴巴被胶布封上,一条长麻绳从脖子困到双手、再困到脚的女孩……

“美茵!”我大叫了一声,连忙走进了房间里。

美茵在这一刹那竖起耳朵,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连忙冲着我的方向挣紮着并用力呜呜地叫着。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随着“咚”地一声,我的後脑顶上传来一阵剧痛……

“对不起了,秋岩。”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低沉地说道。

接着,我的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