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计程车上,我总觉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依然是有点怪异。
比如,按照叶莹说的,陈月芳是在我管叶莹称作“女朋友”之后,放心地把我交给了叶莹——陈月芳虽然是个村妇出身,但我很清楚她的心细得很,她怎麽可能放心地把我交给一个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叫什麽的、满嘴葬话的女孩?而且,如果我昨天喝醉以后真得说了关于“女朋友”的事情,那我对于夏雪平的心思,不就完完整整地跟陈月芳和叶莹说出来了麽?
再比如,既然我昨天晚上从头到尾都是在跟叶莹发生的关系,那麽为什麽我的脑海裡会出现陈月芳的内衣内裤的颜色呢?
而那句“秋岩,你别这样”,又是谁说的呢?
那肌肤触感,又是那样的真实……因为一时慌张,我忽略了叶莹的肤质——当然,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比较排斥去碰那些满嘴葬话的钮儿的;此刻想想,还真不如刚才厚著脸皮再摸她一把,一探究竟。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但与此同时,内心裡更多的是侥倖——迷迷糊糊之中嫖了一个妓女,也总好过,把自己脑子裡“记住”的这些关于强姦自己后妈的这些东西,给弄成了真的……
十几分钟后,我回到了市局大楼门口。
哑巴莫阳正焦急的站在那裡等著我。遇到要紧事,居然安排一个哑巴来接我,风纪处的人也真想得出来。
等我下了车,再仔细一看,我才发现莫阳的头髮好像是被人扯乱了,他的身上似乎还被人泼了多半杯咖啡,平常安静整洁的衬衫上正当胸出,浸染了一大片土褐色的污渍;而最关键的是,他脸颊貌似被人挠了一下、额头上还有一个大黑鞋印——打人不打脸啊,若不是犯罪份子,谁能这麽不讲究?因而我的第一反应是,搞不好在我不在局裡的这小半天时间里风纪处遇到什麽罪犯了——虽然抓捕市一中两个人渣这一票干得漂亮,但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放心。
还没等我开口,莫阳就对我开始焦急地比比划划、干张著嘴,喉咙裡还发出著“哦——嗷——”的叫声。
可就算他再比划也没有用,我不懂哑语,因此我也根本不知道他在跟我说什麽。
“……先别磨叽了,阳哥,带我上楼。”我果断地对莫阳说道。
说完话,我下意识地把莫阳往三楼领,心说可别是办公室裡出了什麽事;结果等我俩刚到了二楼,我正要再往楼上走,却被莫阳薅著皮夹克的袖子,往二楼的走廊拽了过去——他力气大起来还真是惊人,我差点就被他摔个狗啃泥……
我刚想问他去哪,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我已经被他拽到了重案一组的办公室门口。
——此时此刻,整个地球上我最不想来的地方就是这了。夏雪平家排第二。
重案一组办公室裡,此刻又少有地拥挤了起来。上次这样,还是在桂霜晴他们来对桴故鸣网站引导的、针对夏雪平的抗议集会进行所谓的“调查”的时候。
我进屋一看,办公室裡除了重案一组的同事们都在以外,我的风纪处的下属们居然也都在,其中重案一组的所有男警员和少数几个女警员,再加上风纪处的所有人,跟下国际象棋似的,一拨人双手背后站在了窗子旁边,另一拨人站在了靠著门这边的牆面,全是手背后站著。不同的,是他们的部门,相同的,是他们的脸上都挂著彩,身上的西装或是警服也都被扯得乱七八糟的。
看这场面,不用多说,刚才这两帮人怕是短兵相接过了。
我看了一圈,整个办公室裡脸上的伤最严重的是瞎子丁精武,此时此刻,他的嘴角还在不断往外渗著血,他一边挺直著腰杆站著、一边用手背不住地擦著血,看样子应该是在打斗过程中,牙齿凑巧把口腔内壁碰破了,而在他鼻子裡塞著的卫生纸团也已经浸得红透了,脑壳上头剩下不几根的头髮也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彷彿被飓风蹂躏过的麻雀窝一样,并且,他戴著的那副墨镜的两块镜片,已经全碎了;而所有人裡面,伤势最轻的是胖子李晓研,除了她的西装外套袖子的扎线崩开了以外,根本没什麽伤;而反观重案一组这边,这帮人一个个所受的伤,虽然没有丁精武那麽严重,但是也都差不多难以见人了。他们这裡面,其中最严重的是白浩远——我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厮正不停地龇著牙、捂著肚子、拘偻著腰,根本连站都站不直,他的右边眼角还似乎被谁挠了一下;其次就是艾立威,因为艾立威的鼻子,本来就是用塑料支架固定住的——我的杰作,呵呵——而这次又不知道被谁在左边眼眶上揍了一拳,对于形容他现在的“尊容”有个行话,谓之“眼蓝”,现在再看著这狗娘养的的面容,整个一毕加索笔下的抽像画。
当然,办公室裡除了这些牛鬼蛇神们,徐远、沉量才也都在。徐远坐在夏雪平的办公桌上玩著打火机,严肃地拉著脸看著所有人;沉量才也掐著腰,皱著眉头愤怒地看著站在办公室两边的警员们,彷彿刚训完话。
当然,夏雪平也在。
她身上全然没有丁点伤,那套熟悉的整洁黑色西装上面,也丝毫没有被撕扯过的痕迹。她本来是双手抱胸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衝著办公室裡的其他人的,一见我来了,便放下了双手,之后把手插进了口袋裡,迈了两步。
我本以为,她见到我后应该是要走开的,却没想到她只是轻轻地在原地踏了两步,然后居然转过了身,板著副面孔,冰冷而直接地死死盯著我。
看著她的眼神,我突然觉得有点心寒又有些愤怒——明明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且前一天还跟我面前失态到尊严丧尽,而今天,她就可以居然像个没事人似的,表现得这麽理所当然?
——在这一刻,我似乎有点开始认同段亦澄临死之前对夏雪平的评价了:夏雪平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有的时候还当真让人觉得讨厌。
那种不可战胜的讨厌。
她出乎意料地敢于直面我,反倒是让我不禁尴尬了几秒钟。为了面子,我深吸了半口气,然后故作漫不经心地看著办公室裡的所有人,打了个哈哈道:“啊哟!这怎麽著的这是?今儿这是又要给谁过生日、给谁表白啊?我说,该不是给我吧,搞这麽大阵仗!事先声明啊,我从现在开始不喜欢五月天了……”
“何秋岩,有点正形!”徐远深吸了口气,拉著脸对我说道。
看著徐远,我也连忙收起了笑容,正经地问道:“呵呵,局长、副局,早啊!……请问夏组长,这是怎麽回事啊?我办公室这帮人,怎麽跑你们一组来做客啦?”
沉量才眯著眼睛拧著嘴角,故意没说话,然后又一脸蔑视地看著夏雪平。
夏雪平也没说话,双手抱胸,睁著一双大眼睛,用著十分高傲的目光盯著我。
——嘿?她这眼神叫什麽意思?
她昨天在她家裡什麽样,而现在居然能跟我这样,彷彿问心无愧似的用目光挑衅!
“……我说夏组长,”我强忍著心裡的不适,连著倒吸了三口气对她说道,“您这麽看著我干什麽?”
“何秋岩处长,你倒是先问起我来了是吧?我才是应该先问问你,你们的人,大早上的不好好上班,怎麽来我们重案一组的办公室了?如果我没记错,风纪处的办公室可是在三楼?”夏雪平语气冰冷地对我问道。
——我靠?
她这是什麽态度!
“我……我怎麽知道?”我一时涩舌,像是吃了只苍蝇一般,“我才刚来……”
“‘刚来’?‘刚来’是你逃避作为一个处长应承担责任的理由麽?作为警务人员,上班时间不好好在自己办公室待著,为什麽要跑到一组来打架寻衅?”
夏雪平这一句话问出来之后,屋子裡一多半的人都有些骚动了。
“我说夏组长,这一个巴掌可拍不响吧!我还想知道怎麽回事呢?”
这话我是越说越窝火了,一方面我对夏雪平现在的这副态度愤怒到了极点;而另一方面,丁精武李晓研到底跟重案一组这帮人怎麽了,我依然是一头雾水。
但我也不能让她就这麽一个劲儿地指责我,我也是重案一组出来的,就屋裡头这帮人,哪几个人都是什麽鸟,我可也是清楚的。
“你们俩够了,”沉量才站直了身子,对我指了指风纪处的二十来人,又指了指对面站著的二十来人说道:“何秋岩,还是我来跟你说吧:你们风纪处的这帮人,跟你重案一组的这些师兄师姐们打了一架,而且,还是你们风纪处的人先动的手。你是处长啊,何秋岩,咱们警务系统的警风口号裡头,其中一条就是'友爱同志、精诚团结';而且咱们市局有一条家规,就是不得挑起同事之间的内部矛盾,不可对战友抡拳头、端枪口。这回你清楚怎麽回事了麽?告诉你,你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们!”
“沉副局长,您这话就没意思了!”李晓研不服气地对沉量才说道,“今天这事情说到底,也不是我们先挑起来的!这是我们看到一组的这帮人渣先一起打了咱们风纪处的老丁,我们才上手的……”
“哼!又臭又噁心的死胖子,你那脸皮该有怀远门的城门厚吧?你好意思说不是你们先动的手?”白浩远一听李晓研说的话,当场就叫嚣道,“要不是这个老瞎子先冲我抡了拳头,我他妈能还手吗?”
“屁话!还不是你们先说什麽'从今天起,重案一组就是给风纪处当爹的',老丁头听不惯了才去找你们理论的,理论不过之后才动手的麽?”李晓研反驳道。
“那不还是你们先动的手吗?”王楚惠指著李晓雅骂道。
“那是你们的人找打!”李晓研回敬道。
“……”
呵呵,瞧瞧啊,办公室裡——在一个市级警察局的堂堂重案一组办公室裡,就这样你一恶言我一鄙语吵将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宿醉之后的难受,也可能是因为夏雪平此时的态度让我煎熬,看著眼前吵著架的两拨人,我突然觉得自己心很累。
于是,我就这麽默默地看著两边人在吵架。心裡想把他们一併喝止了,可是嘴上却什麽都没有说,只是愣愣地看著他们在吵架。
“行啦!都闭嘴!瞧给你们放肆的!我和徐局长还在这喘气呢!你们还拿不拿我们俩当回事?还拿不拿自己当回事?还拿不拿'警察'这个职业当回事?真当这是菜市场?哼,一个个的,还把自己当成警察、当成公务员吗?……也真不怕被人笑话,我真是替你们每一个人害臊!”沉量才衝著所有人吼了一句,转身迅速地瞪了徐远一眼,接著又冲我和夏雪平这边瞟了一下,咽了咽唾沫。
徐远听沉量才骂完了人,才咳嗽了两声,接著办公室裡才彻底安静了。
“吵够了吧。我说两句行麽?”徐远慢悠悠地、棱著眼睛看著所有人说道,“丁精武,李晓研,你们俩痛快点儿,到底谁能把事情经过,给我讲清楚喽?”
丁精武拍了拍李晓研的手背,接著闷著气说了一声:“好啦,研丫头——徐远,量才,雪平,还有处长,没错,是我先动的手。事儿是我们做的,那我们就大大方方承认。嘿嘿,有句话怎麽讲来著?——出来混,犯了错就要承认,被人打就要立正。第一个动手的,是老瞎子我,老瞎子愿意随局里办,无论怎麽批评惩罚,老瞎子无话可说。”
这一听,我算是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夏雪平靠著门站著,一言不发。
我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此刻她正咬著她的手指看著我;一看到我转身跟她对视,她马上放下了手,忙把目光移向了丁精武和李晓研。
而鼻子上搞得跟石油採油井的艾立威,也正斜著眼睛等著我,但他眼睛裡可带著一丝等著老鼠从牆洞裡钻出来似的馋光,好像就期盼这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似的。
“哦,原来……是这麽回事啊。”我看了一眼艾立威,又对著沉量才说道,“那……局长,副局长,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该罚的就罚麽,现在这是怎麽回事啊?”
“让他们罚站反思半个小时——现在还有十二分钟。”徐远看了一眼手表,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沉量才,之后对我说道,“这是量才副局长的意思,对吧,量才副局长?”
“我操……这是反思啊?”我忍著心中的憋屈和不适,故意打趣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位在这当裁判,等著他们几个技能冷却呢——这两伙人都打成这德性了,估计回家以后老婆孩子都不认识了,您二位还让他们面对面站著?要反思也得开检讨会吧——把自己的感受说得一清二楚,最好说到痛哭流涕,把自己搞的跟平时产生天上地下的反差那才叫深刻。哦对了,咱们重案一组的夏组长有在这方面经验,不如跟她请教请教?——行吗,夏组长?”
本来红眼相对的两伙人,听了我这话又都齐刷刷地望向了夏雪平。
夏雪平听了,理了理自己的鬓角,眯著眼睛微撅著嘴巴看著我,又睁大了眼睛对我生冷说道:“何处长,在工作场合,请就事论事,别把其他私人的事情带到局裡来,行麽?”
我咬了咬牙,生生往肚子裡咽了口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本来想跟夏雪平大吵一通的,但因为我有些觉得心累,也有一定程度上是根本接受不了夏雪平现在这个态度到了极致,而被气得有些说不出来话,因此我生生把一肚子的话给憋了回去。
我看著沉量才和徐远说道:“行……二位上峰,我这就把我们风纪处的待会去慢慢'反思'吧。咱们风纪处这几天得集中扫黄办案,人家重案一组还有俩大案子没结案呢——就像夏组长说的,咱谁都别给对方添堵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思想建设工作,咱们慢慢搞,二位上峰,你们看如何呢?”
我说完之后,又故意看了一眼艾立威。
艾立威的眼神裡,“出乎意料”四个大字简直决了堤。他似乎根本没考虑,我居然会秉持著息事宁人的态度来处理今天这件事,与此同时,他也失落得很。
——我这下才突然回想起,我昨天在夏雪平屋子裡遇到艾立威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的眼神也是这样的;那不是一种“我把你的女人/我把你的妈妈给睡了”的得意,而是一种“我就看看这次会不会让你愤怒到不认识你自己”的挑衅一样。
徐远把打火机扣了起来,接著说道:“也行,差不多就得了。”接著徐远又看了一眼沉量才,带著些许揶俞的笑对沉量才问道:“怎麽样,沉副局长你觉得呢?”
沉量才很理亏地低下了头,搔了搔后脑勺——我怎麽感觉今天徐远和沉量才之间,似乎也有些怪异呢?
沉量才抓耳挠腮半天,才吱吱唔唔说道:“……那……那就这样吧!以后……以后在咱们局裡,可不许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咱们是市警察局,又不是市幼儿园,我这跟徐远局长这成天还得管你们小朋友打架的事情?都给我去老老实实破案吧!你们所有人,包括你,夏雪平,还有你,何秋岩,都给自己记住,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麽!——成天到晚的就知道磨叽那点事情,也不怕被人老百姓给笑话了!”
等沉量才说完话,我才适时地对风纪处的所有人说道:“诺,你们这些人,听到了吧?还不赶紧谢谢徐局长和沉副局长宽宏大量?”
风纪处的人听了,全都会意,一起对徐远和沉量才立正站好,然后敬了个标准礼,然后又鞠了一躬,齐声说道:“谢局长、谢副局长。”
——嘿,有点意思,我从来没这麽训练过他们,他们居然配合得倒是挺默契的。
“赶紧回办公室吧,别整这没用的!”沉量才依旧皱著眉,对风纪处全体说道。
我转身瞟了一眼夏雪平。而夏雪平此刻却把我无视了,走到了自己办公桌前。她办公桌上正放著一隻小竹筐,竹筐里盛著裹在五颜六色包装纸裡的糖果,她想了想,很故意地扭开了一块放进了嘴裡。正在我带人往办公室门外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办公室裡有人碎碎念道:“哼!以前是三条丧家犬、现在是一群蛆虫,还真以为自己人模人样的……”
还没等这人说完,办公室裡还有几个没走出来的风纪处的警员,便对著这人骂起了三字经来。
我连忙跑进办公室裡,拦下了那两个年轻气盛的警员。
本来一组那帮人也在还嘴,但一见我进了屋,而且在拦住了那两个警员之后还不住地盯著他们看,于是他们看了看夏雪平,又看了看从走廊返回来的徐远和沉量才,都襟了声。
“白浩远师兄,刚才是你吧?”我看著白浩远微笑道。
“我?我什麽我?什麽就是我?”白浩远瑟缩著身子,但是脸上却露出一个寻衅的笑,“怎麽就是我啦,秋岩大处长。”
“你别跟我打哈哈,白浩远,我听出来是你的声音了,”此时此刻,我真恨不得上去一拳把他的鼻子也打成艾立威同款,但是这一次我忍住了,我平静地对白浩远说道:“刚才那句'以前是三条丧家犬、现在是一群蛆虫',是你说的吧?”
白浩远捏了捏拳头,接著鬆开了手,他求助地看了看艾立威,艾立威却目视著地面,一句话都没说。于是白浩远也懈了气,直勾勾地看著我。
“说了就是说了,没说就是没说!白浩远,你否认什麽?”谁曾想这个时候,夏雪平对著白浩远严厉地训斥了起来:“就像他们风纪处的老丁说的:犯了错就要认,挨打就要立正站好——白浩远,你说说,在你嘴裡的丧家犬和蛆虫们都有这样的觉悟,你一个高贵的人类,怎麽就敢说不敢认呢?”
说完了这些话,夏雪平便走到了自己办公桌对著的窗户旁,转过身去,面向了窗外。
风纪处的所有人对此都很意外,而重案一组的所有人听了我这话,脸上也全都挂不住了。
“白浩远!刚才那句侮辱人格的话是不是你说的!”
我没理会夏雪平,直接对著白浩远爆喝道。
“是……”白浩远小声说道。
“你大点声,我听不见。”我盯著白浩远说道。
白浩远低下头闭著眼睛,咬了咬牙。
“我以三级警司、正处级代理职务委员何秋岩的身份,让你大点声!——一级警员白浩远!你说什麽我听不见!”我依旧对白浩远大声喝道。
“是……”白浩远瞬间像一隻洩了气的皮球。
“我听不见!”
“是!”
“——好!”我把嗓门再次放回正常的说话音量,“白师兄,承认了,就要道歉。来吧,过来道歉吧。”
白浩远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艾立威。
艾立威这下,彻底地把眼睛闭上了。
“我让你过来道歉!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我继续对白浩远大声吼道。但我吼出来的时候,我却正看著夏雪平:“过来!道歉!”
吼出来以后,真的痛快了许多许多。
白浩远扭捏著步子,走到了我的面前,对我敬了个礼,然后鞠了一躬:“对不起,何秋岩处长。”
“我没让你给我道歉,我要你去给我们风纪处所有的警员道歉。徐局长和沉副局长都在这,正好做个见证。”
我对著白浩远指著风纪处的所有人说道。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浩远像一隻被扎破的气球一样,对著风纪处的每一个人敬礼、鞠躬、说著对不起。
等他做完了这些,沉量才看著白浩远说道:“白浩远,你违反了最新警务条例,你这个月的工资没了。并且,在今晚之前,给我和局长交上一份检讨,并抄送到人事处去。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白浩远委屈地说道。
我看著重案一组的所有人,又故意笑了笑说道:“你看,这就对了。白师兄,道了歉了、话说开了,从今以后,咱们还是好朋友、好战友!我们风纪处和重案一组,咱们是同事、是弟兄。今后咱们可得好好的,谁都别妄想著去当谁的'爹'!小心这连敬礼带鞠躬的,再把腰闪了。”
徐远冲我煞有介事地说著话,撇了撇嘴又笑了笑,接著招呼沉量才上了楼。
临出这间办公室的门之前,我又故意走到了夏雪平身边。
她似乎听到我向她走来,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对我微微侧过身,却没有看著我,而是很冷漠地低著头看著窗台沿。
看著她这副刀枪不入的样子,我彻底心碎了。
可我嘴上依旧不饶人:
“这按照以前呐,我还以为,F市警察局刑警队重案一组是个多麽辉煌、多麽磊落的单位!所以我宁愿放弃别的大好前途,无论别人说什麽我也要进来——我还想著为了我自己多年的执著,在这个地方证明自己一番……现在一看啊,呵呵,也就这麽回事吧。”
没想到夏雪平突然冷笑了一声,对我说道:“哦?是麽?那你大可不用回来了。”
“呵呵……是啊……”我忍著内心的苦涩和眼睛裡的湿润,对夏雪平回复道。
说完,我头也没回,直接回到了楼上风纪股的办公室,要了一路牙,终于跑了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裡的气氛十分的凝重,等我一进门,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东西,低头唉声叹气。
前脚我刚进门,后脚每个人的电脑裡都收到了一封邮件——局裡的通报批评,风纪处和重案一组,每人要写一万字反省书,而我和夏雪平,也都必须要写五千字的工作检讨。
我想了想,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接著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打了个哈欠。
在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后,我便对丁精武问道:“老丁,嘴巴上的伤有大碍麽?用不用去薛警医那儿看看去?”
“操!我说处长,我说我当年用拳头打死过人你信不信?想当年我第一次把人打死的时候,你怕是毛还没长全呢!老瞎子我这辈子捱过揍的次数,怕是比你吃过的米粒还多咧……”丁精武摇了摇头,又对我说道:“不过廉颇老矣……以前我年轻的时候,闭著眼睛我也能跟六个一起打,现在不行了……给咱们风纪处丢人啦!”
我轻轻地笑了笑,却也没再说什麽,又望向其他人:“你们诸位,有需要去趟医务室的麽?都没打坏吧?”
所有人一起摇了摇头。
“那好,来,让我了解了解情况吧。谁跟我说说……李晓研,你跟我说说吧,到底怎麽回事?”
李晓研沉了口气,对我说道:“何处长……你得让我吃两口东西,要不然我说不出口……”
“你这是想趁火打劫啊你?”李晓研这话让我乐得不行。
“我这是生气气的……你生气的时候不也得抽两口烟去麽?”李晓研竟然还跟我狡辩。
“那行吧,吃。”
李晓研听了,叹了口气,接著从自己的抽屉裡拿出了一包辣条,撕开了袋子以后放进嘴裡一整根,嚼了半天之后,对我说道:“确实是我们先动的手的,但是确实因为重案一组那帮势利小人们先骂的老丁……大老早我们来上班的时候,就看见那个以白浩远为首的,在全局到处办公室发喜糖,说他们的'立威哥',马上……马上就要……”
说到这,李晓研抬头看了看我,抿了抿嘴巴上的孜然。
——喜糖。呵呵。
我突然想起夏雪平刚才吃的那块糖来,只怕那些就是李晓研所说的白浩远他们发的喜糖吧?
行啊夏雪平,行啊艾立威……
“说下去。白浩远他们说什麽了?”我猛眨了眨眼,又对著李晓研扬了扬下巴。
“他们说……他们的'立威哥',马上就要成为他们组长丈夫了,说什麽……艾立威已经搭上夏雪平的车了,就等著择个吉日,把票给补上呢……还说这以后,重案一组妇随夫姓,以后唯艾立威马首是瞻……秋岩,看今天夏雪平为了她手下那几个渣滓,似乎连你们俩的母子之情都不顾念了,那他们几个说的那事情……是真麽?”
我听著李晓研的问话,深吸了一口,想了半天才跟所有人冷笑著说道:“夏雪平的事情,现在跟我没有任何干系了。她爱咋样咋样吧,谁稀罕去管她找的是'艾立威'还是'毕立威'……你继续说,后来你们是怎麽跟他们打起来的——呵呵,难道是因为他们没给咱们风纪处送喜糖来?”
——我也是佩服我自己,这个时候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处长,你就把我们看得这麽扁麽?”李晓研咬著辣条说道:“他们不是没给我们送喜糖,我跟你说!——别的办公室,他们是一个屋发一盒,对我们风纪处,他们是专门一人发一盒!发的时候还故意臊我们,他们跟咱们说:'诺,你们处长何秋岩,以后就是我们艾警官的义子了,何秋岩得管艾立威叫一声后爸;我们几个都是艾立威的兄弟,何秋岩以后就得管我们叫叔,所以以后重案一组就是你们风纪处所有人的爹'——你说说,他们说这话,我们就算是再馋、再分不出好歹话来,那破糖咱们能要么?我们一开始还有不知道怎麽回事的,后来我跟莫阳我俩让这几个不懂事的,把喜糖全都退回了重案一组。”
我再一次感受到心脏要爆裂的感觉,当然是因为这帮混蛋对我们风纪处的辱骂;而我每每一想到艾立威和夏雪平的床笫之私,说实话,我本应该很生气的,但是同时,我又会想到在那天晚上,我跟张霁隆提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平时一直十分严肃的张霁隆居然露出了那种极其戏谑的表情,后来他还一直让我别太放在心上,所以,现在我对艾立威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的感觉,远不如直接让我受到他人辱骂更让我生气。
“他们发喜糖的时候,艾立威跟著来了麽?”我冷静地想了想,继续问道。
“没有。但是退糖的时候,我们的几个警员发现艾立威已经来上班了。那家伙正在办公室里以一副特别装逼、欠揍的样子坐著呢。”李晓研说道。
“那夏雪平呢?她知道这个事情吗?”
李晓研摇了摇头:“她今天上班迟到了,不知道因为什麽,一开始看她刚进门的时候,精神状态也没有以前那麽好,总感觉像是没睡好的样子,而且还有点心不在焉……局长和沉量才带著保卫处的干事,把我们跟艾立威、白浩远的那帮人给拉开之后,沉量才正训话的时候,她才来的——因为上班迟到,再加上白浩远他们参与打架,她还被沉量才给说了;平时沉量才说一句、夏雪平必定会回怼一句,这件事情我是早就知道的。可今天,夏雪平也不知道怎麽了,无论沉量才怎麽拿讽刺的话语刺激她,她竟然一个字都没打回去,倒是仍旧摆著一副冰块脸。她这样,倒是让沉量才讨了个没趣,最后弄得沉量才都不好意思再说她什麽了。”
丁精武正擦著一副从抽屉裡拿出来的备用墨镜,他等李晓研说完了话以后,又对我问了一句:“秋岩小子,我是夏雪平到底怎麽了?姓白那个王八羔子说的话,到底是真的吗?夏雪平那妮子的那对儿招子,怎麽也跟我老瞎子似的,被人弄瞎啦?正常明眼人,谁能看上那麽个损玩意儿?”
一提气艾立威,丁精武似乎是气不打一处来,而李晓研更是气得直接把手裡的零食恶狠狠地拍到了办公桌上,在一旁的莫阳看到了关于艾立威的名字的手语翻译之后,直接把手中的铅笔给撅折了。
——此时我以为他们仨是因为早上这一架才对艾立威有很大怨念的,因此也没追问下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紧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我又对丁精武说道:“这件事……您各位就都别管了……关心,呵呵,这会儿关心说白了,也不过是瞎操心。你们想想,我都管不了呢,你们管,有用麽?”然后,我又对李晓研问道:“所以,再后来你们就都打起来了?”
“也不是这麽回事:林绍文和许彤晨他俩去送还的糖。本来我和老丁寻思,他俩不是特意从警院调来的、又是'考学帮'的麽,怎麽的跟白浩远和那个娘娘腔能把话说得到一块儿去,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堪啊!毕竟这事情又不是那个屎娘娘腔自己一个人做的,是他攒拢重案一组全组的人做的;结果哪知道,林绍文和许彤晨下了楼,半天没就回来;后来老丁不放心,就去下楼看了看他俩,一到重案一组办公室门口,就看他俩正挨骂呢……”
“谁骂的?”
“还能是谁?'便所嘴'白浩远呗。”风纪处的人也都很噁心白浩远,尤其噁心白浩远的那张什麽都往外说的毒舌臭嘴,所以给他私下取了个外号,叫“便所嘴”。
“他骂他们俩什麽?”
这时候林绍文和许彤晨也接过话茬说道:“什麽难听骂什麽……”“对……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处长……我……我以前在警院的时候,最噁心的那些后来被开除的男生,说话都没有白师兄那样!”“是啊,处长!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我倒是无所谓了,我脸皮向来比城牆厚;许彤晨可是个女孩子,她哪受过这个气?……我就跟白浩远吵起来了,可是旁边还有聂心驰帮忙跟白浩远一起骂……我说不过他们……而且说起来……我俩也还都是'考学帮'的呢……”
“聂心驰、白浩远……胡佳期、王楚惠……他们这两对狗男女!”李晓研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了一句:“可别让我李晓研在市局有翻身之日,否则,我不把他们往死裡整,我他妈就不姓李!”
“行了!晓研姐,这种话咱们风纪处关起门来自己说说就算了……要是被徐局长和沉副局长知道了,有你好受!”我看了一眼李晓研堆著满脸肥肉、气鼓鼓的样子,转头又看了看林绍文和许彤晨,故作轻鬆地一笑:“不过我说你俩,也太玻璃心了吧?被人找茬怎麽了?你们想想,咱们这是什麽部门啊?——咱们这一屋子二十来人,以后可是要少不了跟全市的明暗淫窟,还有地下非法音像製品、书籍出版商打交道的;那倒时候,他们那帮人,甚至社会上的那些老司机嫖客们,可少不了骂你们一个个的!跟那帮人比,重案一组的那些人说话算客气的了!咱们做风纪处的警员,以后少不了直面各种污言秽语,所以各位,都把心态放平吧——从今天开始,我带个头,咱们都不玻璃心,行吗?再说了,这个事情从头到尾,本来最应该生气的是我,你们看看,不也没怎麽样麽……”
我劝解著屋子裡的所有人,当然也是在一併麻醉自己。我接著对李晓研问道:“那再然后呢?老丁就在一组办公室被打了?”
丁精武点了点头,李晓研也跟著点了点头,接著说道:“嗯……老丁没搂住火,伸手扇了白浩远一嘴巴,聂心驰就带头开始往老丁头身上轮拳头;然后,那边林绍文被人骂著、恐吓著,许彤晨这边就回来搬救兵了。我们一帮人谁都来不及多合计,跑下楼就跟他们打成一团了。”
所以说到底,先动手的还真是老丁头。
“那莫阳呢?他身上这都是谁弄得?”我对李晓研说道。
李晓研用手语跟莫阳交谈了一阵,接著又对我回复了四个字:“乱打一气。”
我无奈地笑了笑,看著李晓研,三下五除二把那包辣条吃完了。我对她又问道:“艾立威脸上那块熊猫眼,是你的杰作吧,饕餮姐?”
“对,是我干的!我恨他!找机会我还得打他一顿!……我,老丁、阳仔,我们仨都恨他!我恨不得……”李晓研眼睛忽然变得通红,凶巴巴地对我说道。
“行啦、行啦!你都给人揍了,你也没吃亏,还想怎麽著啊?算了吧!”我打断了李晓研的话,然后对著办公室裡的所有人说道:“今天这件事,咱们就按照徐局长和沉副局长说的,就算这麽过去了。今天这个事情,也算是给咱们风纪处提了个醒:以后,不利于局裡同事、战友和睦的事情要少干,不利于和平共处的话要少说。”
我说完之后,每个人全都有些不甘心地、带著怨气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们所有人都给我记著:在这个市局裡头,咱们不去主动挑衅、不去主动欺负别人,但是你们每个人,谁都不许被人欺负!如果有人欺负你们,儘管去反抗;我何秋岩在咱们风纪处,虽然官最大、但是年龄和资历,不算最小,也算后几名的了,我没有多大能耐,但是你们如果反抗了,被局长、副局长,甚至省厅的人怪罪下来了,我可能做不到帮得上多大忙,但是我何秋岩话放在这:挨揍,我跟你们一起扛著;挨批,我跟你们一起顶缸!”
我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现在毕竟是风纪处处长,而且身上还是背著记过处分的这麽个畸形的处长,所以我不能明著支持他们去跟艾立威、白浩远、聂心驰他们那帮人掐架、故意恶化局裡的和睦氛围;但与此同时,李晓研的小胖拳头给艾立威打得跟熊猫似的,也真叫我暗暗觉得痛快,并且说到底,这次受欺负的还是咱们风纪处的自己人,我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是在灭自己人志气、长他人威风。
所以,这是我目前为止能说的最得体的话了。
我都没想到,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们居然会给我鼓起掌来。
“行行行……算了啊!别鼓掌了!这是啥光荣事情麽?”我从小到大,最怕别人给我鼓掌,听著反而让我心裡没底,于是我对所有人说道,“都该干嘛干嘛吧……”
我想了想,又抬头叫了一声:“许彤晨,你过来一下。”
“处长,有什麽事情?”许彤晨用纸巾抹了抹眼角,对我问道。
“咱们市局这附近,有一个礼品店,你知道吧?”
“知道啊。‘星梦情缘’那家吗?”
“嗯,对,就是那家。”我继续对她问道,“你的钢笔字写得怎麽样啊?”
“还行。我之前在国中和高中的时候,都拿过全省硬笔书法比赛的第一名。”
“好!很好!”我对许彤晨招了招手,从口袋裡拿出了50元钞票,对她说道:“你现在就去那家礼品店,帮我买一张音乐贺卡,要爱情主题的,最好是一打开,裡面的音乐是《献给爱丽丝》或者《婚礼进行曲》的,买一张,帮我代表风纪处,拿去送给重案一组夏雪平组长。再帮我写点字。去吧。”
“好。那……处长,字写什麽字啊?”许彤晨又对我问道。
“就写……”我闭上眼睛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我似乎也突然冷静了下来,紧接著又对许彤晨摆了摆手:“呵呵……算了。不去了,不买了。你去工作吧,该忙忙你的。”
许彤晨迟疑地看了看我,然后默默地把那张50元钞票放回到我的办公桌上。
我看著那张钞票,低著头,长吁了一口气。
——我本来想的是:你艾立威不是愿意张扬、愿意显示自己跟夏雪平已经发生肉体关系了麽?好啊,我就去给夏雪平送一份贺卡,上面就写:风纪处全体警员,向重案一组组长夏雪平警官与艾立威警官,表示热烈祝贺和诚挚祝福;祝二位白头偕老,生活美满,风调雨顺;再加一个落款:风纪处处长何秋岩敬上;我想把今早在夏雪平那折了的面子,以及她和艾立威给我带来的屈辱,通过这麽一张贺卡找补回来;——但是这样做了真的好麽?说不定我这麽做了之后,对于夏雪平,倒是说不定真的会把她的心给伤得透透的;而对于艾立威,可能根本就无关痛痒,并且那封贺卡很有会被艾立威视为自己的战利品,这样的话,他反倒会更得意。
况且,我也真没那麽贱——被人家上了老妈,我还得给人家点赞。
所以目前对我而言,能留给我的最好的选择,即是忍气吞声;除此之外,别无让我在局裡面对其他的人的时候,能够泰然处之的他法。
忍气吞声过后,我得乾点正经事了。
我打开了警务系统的数据库,把叶莹的个人资料找了出来。
我这麽一搜数据库,才发现一个更大的问题:叶莹的资料零散得很,首先户籍档案就乱得一塌糊涂——这个女孩的年龄,有的上面说她19岁,有的上面说她22岁,还有说她今年27岁的都有;其次,她的籍贯和户口也是混乱得不行,我马上让莫阳帮我做了一个Tableau的地图分析,发现她资料裡出现的所有地点,基本覆盖了小四分之一个Y省;职业写得倒是统一,全都是“无业”,可是对于她的文化程度这裡就又乱了,有的写“小学水平”、“国中水平”、“高中水平”,当然还有填写“未受教育”的——但问题是有些资料表格里,虽然写得是“小学水平”,但是学历却一直填写到了某某高中,而写的“高中水平”裡,学历一栏却只填写到了初中——但是这间初中在叶莹填写的相应年份的前三年,已经被其他学校併校并且搬迁了,而最逗的是“未受教育”的那份资料裡,竟然把学历写到了某大学专科这看起来虽然很荒谬很搞笑,可是背后却是蕴含著大问题的。我不相信这是各个接到派出所主管户籍档案部门工作人员的纰漏——如果是纰漏,一脸十几个派出所同时出现纰漏,也太巧合了吧?
一个人能在十几个派出所同时备案户籍资料,这本身就是个问题。
也就是说,这个叶莹的资料——说不定是所有的既有资料——都是假的。
莫阳看著我,接著拿出纸,用铅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她的资料,应该是被黑客篡改过。”
“你也觉得这样,是吧!”我看著莫阳点了点头,然后用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拿给他看,“英雄所见略同。帮个忙:把你做的这个表格保存下来,发给我,我赶紧做一份报告,交给机要处和副局长。”
莫阳也点了点头,果断地操作了起来。
之后,我迅速打了份报告交给了机要处和沉量才,并且我在报告裡写明,申请了一次秘密行动,并且还跟沉量才申请了一笔活动经费。
之后,就是午饭了。
“处长!一起去吃饭?”
“处长,走吧。”
好多人对我微笑著问道。
但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之前在一组的时候,在我写案件报告的那几天裡,夏雪平总会故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背后,然后猛地把手放在我的后背上,等我打了一个激灵之后,对我露出一个微笑:“小混蛋,努力一上午了,不错嘛!走,去吃饭吧!”
我想起当时的场景,依然会傻笑。
“处长,处长!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啊?”
我彷佛刚被叫醒一样,怅然若失地转过头。
“我不想去,你们去吧。”思考了一下之后,我对著他们回以礼貌的笑。
“哦,好吧……”
“那……处长,那万一重案一组的那帮人,跟我们在食堂裡面再找茬的话,怎麽办啊?我们不都寻思,你要是跟咱们一起去的话,至少到时候遇到事情了,您能给咱们撑腰啊!早上的时候,您教训白浩远,给我们看得,心裡别提多舒服了!”
“……那我也不能一直都帮著你们教训别人吧?我不是说了麽,别欺负别人也别被人欺负。”我抿了抿嘴唇,严肃地对他们说道,“你们啊,都得学会挺直腰板走路,知道麽?放心去吃饭吧。我不饿。”
紧接著,办公室裡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傻傻地看著眼前的办公桌。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彷彿老了十岁。
我觉著自己真是很可笑,还在这充大尾巴狼;还给人撑腰、给人当人生导师呢,呵呵!
我自己呢?
我自己的人生,已然一塌糊涂了。
被白浩远那帮狗屄养大的当著全警察局的面那样羞辱,就怕还有人不知道夏雪平跟艾立威上了床是麽?
天杀的艾立威!
……张霁隆怎麽就不能答应我,去派个杀手把他干掉呢!
而夏雪平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她居然跟理所应当!
——冷血孤狼,呵呵,我算是理解她“冷血孤狼”这个绰号是怎麽来的了!她可真是冷血!
……我恨死她了!
我恨死艾立威了!
——我恨死艾立威那双故意想要让我气急败坏的眼睛了!
“秋岩……诺!”
小C和大白鹤突然出现在了我眼前。
小C递上了一张纸手帕,大白鹤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低头,两滴泪珠正巧摔碎在键盘上。
“没事……我没事……”我抽啜著鼻子,调节著呼吸,然后迅速擦乾了眼泪,“你俩怎麽来了?”
“看了一早上重案一组的丑剧,就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我俩就来看看你呗。”大白鹤说道。
我看著他俩笑了笑,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俩一左一右地从我身边走来,一齐抱住了我。
我坐在椅子上,搂著他俩的腰,把自己的脸埋在他俩的肚子夹缝中间,忍著不出声,哭了一阵……
哭过了以后,小C抚摸著我的后背对我说道,“乖宝宝!别难受啦!走吧,今天中午不去食堂了,我俩带你吃点好吃的去!”
然后,我们三人便来到了同街区的一家DQ甜品店。大白鹤和小C在我们仨走过去的时候,还要密谋他俩付账请客,可才不会继续让他俩拿钱的,因此等我进了那家DQ以后,我指著菜单灯箱,对著服务员,舌绽莲花,点了一堆:“一份魔法王国、一份两小无猜、一份德牛三明治、一份黑椒热狗、一份香酥咖哩泡芙、一杯中盃宇治抹茶暴风雪加红豆、一杯中盃榴莲华夫脆、一杯中盃西柚趣泡酷饮……”
“喂喂喂,停下吧!秋岩!”吴小曦见状,赶紧搔了搔我的脖子:“你疯了啊?你这是恨不得把餐牌上的东西全点一遍啊,朋友?”
“对啊,点了这麽多吃得了吗?想自虐用不著这样吧?”大白鹤也惊愕地看著我。
“吃不了就扔!”我冷冷地说道,又转过头对店员说道:“……再来一份香蕉船。刷信用卡谢谢。”说完,我便递上了自己的信用卡。
“那什麽……不好意思啊,”大白鹤连忙对店员说道,“你别听他的……”
“刷我的卡,就刷我的卡!听我一回,行吗?”我转头看著大白鹤叫到。
“那好吧……”大白鹤想了想,又对服务员说道:“这麽著,美女,您先把三份热食和饮料,还有香蕉船都上了;剩下的那两个冰泣淋蛋糕,先存放在咱们店裡,等到晚上6点钟的时候,可不可以麻烦你们把蛋糕给送到市警察局去?”
服务员点了点头,然后在一张单子上写下了备注。
大白鹤想了想,让小C带我先找地方坐了下来,然后他似乎又跟店员说了些什麽,我也没多理会。
坐在位置上,我一直在发呆。等点的餐上齐了,我才抬起头看了看白铁心和吴小曦,这俩人全都眼睁睁的看著我,一言不发。
“吃吧,等什麽呢?再等冰泣淋就化了!”我对两人说道。
“我俩不是等你呢麽?”大白鹤说道。
小C也跟著说:“对啊,你说你,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我俩还哪敢动一下啊,只能陪你演木头人了呗。”
“……怪我、怪我!行了,那就开吃吧。”
于是,小C和大白鹤便捧起手裡的东西,开始吃了起来,当然,这两个人,一个小口小口地舀著冰泣淋,一个捏著泡芙,一小块一小块面屑往嘴里送著,一边吃著,一边盯著我。
“……不是,我说你俩是吃饭呢,还是啄米呢?”
他俩对视一眼,接著小C就对我说道:“秋岩,你就……没有什麽想跟我们俩说说的麽?”
我叹了口气,一口三明治一口香蕉船,一起往嘴里送。
“没啥好说的……你俩也别问,我也不想讲。”我说道。
“你这麽吃,也真是不怕拉肚子。”大白鹤对我问道。
“呵呵……某些女人不就喜欢成天愿意拉肚子的麽?”我小声吐槽道。
“行啦!……事情我俩都知道了。”大白鹤说道,“那个艾立威的鼻子怎麽弄得跟自来水水龙头似的、今天你们风纪处跟重案一组是因为什麽打起来的,我俩一五一十地都听说了。”
“听谁说的?”我问道。
“你脑子瓦塌了?全局都快清楚了,好吧?”小C说道,“而且在此之前,我就听说了——我听夏雪平亲口跟我说的,然后,老白是听我跟他说的。”
“啥?夏雪平亲口跟你说的?”我整个人瞬间如刚被进行电击过一般,疲惫却亢奋:“你昨天在什麽地方遇到她的?”
“在你的宿舍。”小C说道。
“哦……所以,你俩还来我宿捨了?什麽时候啊?”
“半夜呗。我俩昨晚就来了,我俩都刚加完班……之前三天我们打你电话,你都不接。怎麽回事啊?”大白鹤对我问道。
“唉……秘密外派。涉密的事情,你俩就别问了,我没办法说。”我解释道。
“好吧,”大白鹤继续说道:“昨天本来不是赶上局裡举办篮球赛的半决赛麽,宿舍也没什麽人,所以加完班以后,我俩就决定去你宿舍找你,结果发现你不在。后来,我俩去了廖韬房间裡待了一会儿……那个,咳咳……再后来,我、廖韬、小C还有那个叫独孤什麽的——就是廖韬那个高丽小女朋友,我们几个四个本来准备要一起去吃宵夜,就发现在你门口有个人影;仔细一瞧,才发现是夏雪平。她一个人在你门口席地而坐,抱著自己膝盖,正对著你房间的门板发呆呢……哎哟,你知道昨晚降温了,你们宿舍走廊的地砖有多凉啊?看的我们几个那个心疼哦!小C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她什麽也没说就站起来了,结果我才发现原来夏警官正在那哭呢!廖韬也懵了,他说他也从来没见到夏雪平这个样子过。”
“哦……”我叹了口气,故意装作不在意,继续吃著香蕉船;接著我抬头看了一眼两人,想了想刚才他俩说的话,笑著对他们俩问道:“……等会儿!我必须多问一句啊:你们俩,没找到我,就去了廖韬房间,然后还'待了一会儿'?嘿呦呦!那这'一会儿'是多长时间呢?这'待了一会儿',又是个什麽形式的呢?我说,二位贤伉俪,你俩啥时候跟廖韬搞的那麽熟络了?然后还在他房间裡,独孤善华也在?——嘿嘿,我说你们四个,这一晚上淨干嘛来著呀?我不得其解!”
“哎——嘻嘻!……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在房间裡麽?”大白鹤坏笑著说道,“我俩……我俩累了一周了,总……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小C也羞涩地笑了笑,接著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对大白鹤跟我说道:“你可算了吧!现在一想,秋岩不在房间裡倒是个好事儿呢!就衝著昨天夏雪平难受成那个样,要是再看著咱们俩光著屁股跟秋岩睡一个房间,那可不一定得伤心成什麽样呢!——何秋岩,话说你倒是真挺会抓重点啊!你先别好奇我们俩昨天晚上跟廖韬他们情侣俩的事情,你先关心关心夏雪平,行麽?”
——得勒,话题转移失败。
“她?戚……她还用得著我关心麽?……你说她又哭了?呵呵,她这头软硬不吃、水火不侵的'冷血孤狼',最近哭得倒是挺勤呢!她怎麽哭的啊?又是嚎啕大哭麽?”我咬牙切齿地问道,因为我又想到了昨天在她家裡时候,她对我说出来的话、以及那副为了艾立威失去自我、失去尊严的样子。
“没啊,她倒是……倒是没哭出声……就只是掉眼泪来著……”大白鹤直言不讳道。
“没哭出声?”
“……嗯,上一次你想要辞职的时候,我们俩在食堂裡看到的,也是一样……”
“呵呵?——没哭出声,就掉眼泪来著,对吧?掉了几滴啊?”我略带嘲讽地说道,“没哭出声也能好意思被叫做‘哭’啊?”
小C对我说道:“不是我说你,秋岩。夏雪平真是因为特别在乎你,对于她这样平时高高在上惯了的铿锵玫瑰,掉几滴眼泪已经是伤心到了极点了你懂吗?她跟我们俩这,已经算是挺放弃自尊的了……”
“荷!瞧你说的!倒像是我让她放弃自尊的!你们女人真向著你们女人说话!”我窝火又丧气地舀了一大勺冰泣淋,想都没想,直接咽了下去。
于是,一股又急又痛的寒凉从喉咙飞洩进胸腔心房,然后一个反冲直上天灵,然后又一直疼到了脖子根部和颈椎。
“啊……嘶……”
我甚至感觉自己休克了半秒钟……
“噫——这一口可真解恨呢!过瘾麽,我的何秋岩大处长?”小C对我幸灾乐祸地问道。大白鹤也在旁边跟著捡笑。
我伸手一摸,自己脑门都冰凉。
我用手摀著脑门,闭了眼睛缓了一会儿,接著对他俩问道:“那后来呢?”
“廖韬给她留下一包面巾纸,就跟他女朋友吃炒年糕去了;我跟小C一合计,有点对夏警官不放心,所以就陪著夏雪平坐了一会儿。”大白鹤对我说道,“那地上真是冰凉啊……”
“她都跟你俩说什麽了?”我问道。
小C对我说道:“一开始什麽都没说……后来也没坐几分钟,我怕老白肾受不了,所以我让他先回家了,然后又过了五分钟,夏警官也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我就强行劝著她跟我再去找个地方,让我跟她好好谈谈心——然后我就带她来了这裡,呐,就在这张桌子上——我不是想,人难过的时候吃点冰泣淋会好受一点麽。我还搂著夏警官,让她在我怀裡闭著眼睛待了一会儿呢。”
“呵呵,还真贴心……在你怀裡哭,她怎麽不在艾立威怀裡哭呢。”我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瞧你那样儿……连我的醋也吃?”吴小曦故意笑了笑,然后把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安慰地抚摸著我的后背,然后突然问道:“哦,对了,夏警官还跟我说什麽,她一看见我,就想起来自己曾经在警院时候的一个好朋友,她说我跟她那个朋友身上倒是有些东西很像。她那个朋友複姓欧阳,秋岩你认识是谁麽?我怎麽不知道咱们F市警务系统裡有姓欧阳的女警官的?”
欧阳雅霓。说起来,欧阳雅霓倒是跟吴小曦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比如性格,比如心细的特质。
——呵呵,对啊,我还忘了把欧阳阿姨的问候带给夏雪平呢……
我便又走神了。
吴小曦见我没解释什麽,跟大白鹤对视了一眼,接著对我说道:“……反正后来,等夏警官情绪恢复得似乎差不多了,她就开始摆出跟平时一样的冰块脸,一口一口地吃著冰泣淋,她也怎麽不说话。我一看这样哪行?于是我就告诉夏雪平了,我说:'何秋岩跟我曾经讲过,他说他喜欢你夏警官,喜欢得不行'。夏雪平听见了,抿了抿嘴,就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我又强调了一遍,说:'何秋岩对你夏警官的喜欢,是常人难以接受的那种,你真的知道吗'?她还是这三个字:'我知道'。”
“她知道……呵呵,她知道她还去跟艾立威上床?她这不就是故意折磨我、跟著艾立威合起伙来羞辱我吗?操……原来我虽然跟她在这件事情上头纠结归纠结,但至少我内心还能够尊重她……”
小C看了一眼大白鹤,大白鹤耸了耸肩,只听小C继续说道:“我问她,她对你这个想法的态度现在是什麽样的,她会接受你对她的那种感情麽?她这才打开了话匣子,但还是有点所问非所答地跟我说,说她之前真的是不清楚,在了解了你对她产生了这种违背正常人伦道德的情感之后,到底该跟你怎麽相处;但是她觉得,作为跟她产生了很多年隔阂的儿子,你无论如何都能在身边陪著她,她其实很高兴;她说她其实一直没跟你说,她挺希望你能一直陪著她的。丘课长也好,苏处长也好,对于她来说,就算是关系在紧密的朋友,也都只是朋友;但她说,你对于她来说,是她的'至亲',无论怎样,你的在她身旁的存在都是告诉她,她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还不至于孤身一人——我想也是这样的,秋岩,夏雪平跟你爸爸离婚了,很久以前,她自己的家人又被人杀了,她其实挺可怜的。”
“……我其实原来也这麽想过,但她真是嘴上说一套,做起来又是一套——她都跟艾立威做了那种事情……她这样伤害了我,然后呢?你们俩可是没看到今天早上在她办公室裡她对我的态度!这是个什麽样的女人啊!”
听我冷笑著说完,大白鹤和吴小曦又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我放下塑料勺子,接著对他俩问道:“……昨晚艾立威就没来找过她麽?”
“怎麽没来啊?要不是他来了,我也不会先回去。”大白鹤看著我说道,“我俩刚陪夏警官坐下,没出十分钟,那家伙就来了。”
——操他娘!果然来了!
不过我并没急著骂街,而是对小C老白二人问道:“那他来了之后都乾嘛了?”
“还能干吗?装好人哄夏警官呗。”小C厌恶地说道,“我一想起来他那样我就噁心——呵呵,尤其还安装了个鼻托,弄得想《玩具总动员》裡头那个土豆先生似的。”
大白鹤接著说道:“一开始他来了,我和小C都不知道怎麽回事;结果他一来,也没管我俩,直接走到夏雪平身边——还居然把我给挤走了!然后,一开始他拍拍夏雪平的肩膀,夏雪平没理他;结果他就得寸进尺了,摸了一下夏警官的额头——我俩当时都有点火,但夏警官自己没说什麽,我俩也不好言语;可谁知道接下来,在艾立威还要去牵著夏警官的手、带著夏警官走的时候,我俩冷不防就听见身旁老大一声'啪'的响动——唉我去!就见艾立威那隻手被夏警官打得跟红烧的似的!可接下来更诡异的是,夏警官突然又很温柔地靠近了艾立威,一边端详著他脸上的巴掌印一边担忧地问候了起来,就彷佛几秒钟之前那一巴掌不是夏雪平自己打的一样,弄得艾立威都有点不知所措了。紧接著,夏雪平就跟艾立威说了一句,原话是:'我现在心很乱,你让在这待会儿吧,我要是需要你的话,我会去找你的',然后还没等艾立威回话,夏雪平命令我去把艾立威送走,于是我就保持礼貌,把艾立威给请走了,我自己也回家了。”
我看著桌子上的美餐,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呵呵,“我要是需要你的话,我会去找你的”,可真是哀婉得很呢——哪方面需要啊?哼!
大白鹤看了一眼吴小曦,悄声说了一句:“那我问了啊……”小C点了点头,于是大白鹤便对我问道:“我说秋岩,你想没想过,你妈妈跟艾立威滚床单这件事情,其实挺蹊跷的?”
“蹊跷……还能怎麽蹊跷啊?我昨天都撞破了他俩在床上躺著了,我还给全身光不粗溜的艾立威给揍了一顿了,这点破事还能怎麽蹊跷?”我不耐烦地反问道。
“来,你听我跟你分析:首先你觉得夏雪平喜欢艾立威麽?”
“我不知道……之前我一直问夏雪平这件事,她给我的回答都是'不知道';艾立威给她表白的那次之后,我还给夏雪平问哭了……可我现在看来啊,呵呵,她可不是不知道;你就说说,你刚才引述的夏雪平说的那句话,要是一般的男女关系,能说的出口吗?”
“那你就是觉得,夏雪平的确是喜欢艾立威的对吧?”
“嗯。”
“那你不觉得夏雪平跟艾立威之间的发展节奏,著实有点诡异麽?如果夏雪平真喜欢艾立威,如果是真爱的话,首先,她哪还用得著顾忌你的存在?其次,艾立威跟夏雪平表白那次,你从局裡出走半个月,这半个月裡,艾立威对夏雪平好像似乎没有半点动作啊——你不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麽?从那个叫什麽玩意来著——哦对,段亦澄,他死了之后,你若不出现,艾立威绝对没有任何行动;你若一出现,要么就是表白,要么就是勾搭夏雪平上床,这个时间点卡得巧了点吧?更何况你没来市局的那七年裡,他艾立威怎麽不早早动作?偏偏要赶上他也知道你对夏雪平的不伦念头之后,他才这麽干?”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大白鹤说的问题。昨晚张霁隆也跟我提到过这个事情,当然,当时我没细想;现在老白这麽一说,不谈艾立威跟夏雪平上床这件事本身,我开始觉得艾立威跟夏雪平套近乎、追夏雪平甚至勾搭夏雪平发生肉体关系这一系列事情的目的,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单纯是为了得到夏雪平了,很可能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把我撵走。
但是这又是为了什麽呢?
大白鹤接著对我问道:“我再问你啊,秋岩,在警专的时候,酒后捡尸的事情你又不是没干过,其中被你捡过的女孩,有喜欢你的、又不喜欢你的——你还记不记得这两种女孩,跟你醉后一夜情的反应,都是什麽样的?”
说起来,这还真是我的一个痛点……
我当年跟小贾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始就是因为她喝多了,我送她回学校,后来在计程车上她睡著了;我看她长得还挺漂亮的,而且一直以来,我还都挺喜欢偏豪爽的假小子性格的女孩,于是我就把她带警务中专附近的一个小旅店裡开了房,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她发现她被我搂著之后,脸上不甚娇羞。我其实也挺高兴的,就跟她开始像过家家似的“谈恋爱”了——结果哪知道从第一天开始,她就看我哪哪都不对劲,而我也发现跟这麽一个男人婆别说处对象,就是坐在一起都是一种煎熬……
而另一起事故,发生在更早的时候。那时候我刚进警专一个半月,几个班的人一起出去吃饭喝酒,酒桌上遇到一个长得特别像芭比娃娃的那种女孩,酒过三巡,我见她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就带她去开了房——现在想想,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如果过后起诉我,我估计我是要被学校劝退并且可能还要坐牢的,但当时只是图个好玩,也就没多想什麽。醉酒的时候,我依稀能记得她那一夜,淫词浪语说得我心痒痒,所以,本来是我衝著解决生理问题而进行的交合,到最后却做到了我都对那个女孩心动了……可结果第二天,还没等我睡醒,那女孩一看是我,立刻惊声尖叫,就彷佛昨晚跟她肏了一晚上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隻巨型雄性蟑螂似的,然后她便不停地把我往床的另一边推,甚至没跟我在一起躺多长时间;此后她在学校裡见了我,虽然不至于退避三舍,但是依旧对我是很刻意地避讳一些肢体上的接触。从那以后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世界上有一种女人,是即便可以睡了她的身子,也不见得能得到她的心。
“所以……你是说……夏雪平其实并不喜欢艾立威?”我问道。
“这麽说吧,秋岩,这世界上有一种人,被人误会成冷血;但是她内心裡其实是很希望别人对她好的,所以她对别人好的时候,会好到很夸张,以至于让其他人误会,这个人是不是对那个人有什麽特殊的想法;可是实际上,她平时对人家的好,在她的概念裡只是一种简单的礼貌而已。反而她遇到了真正想好好对待的那个人,她又不知道该怎麽表达了,因此会让那个人以为,其实她对你是冷漠的。你明白麽秋岩?”小C对我讲道。
我陷入了思考。
“先别合计那个!你们女孩都是感情动物,怎麽就不能理性思考问题呢?”大白鹤接著对我说道,“关键问题是,夏雪平对艾立威不喜欢,那他俩上床,只能有两种可能了:强姦,迷姦。可是你觉得以夏警官的性格,就算是这两种事情发生了,她能善罢甘休?——我估计以她的本性,如果发现身边有这麽一个白眼狼,平时她对这个白眼狼好好的,结果突然某一天,她自己的贞洁被这个白眼狼给夺走了,夏警官肯定是什麽都不多说,直接开枪毙了这个白眼狼的……”
我操……
大白鹤的这一段话没把我的心结解开不说,反倒是把我弄得心裡一哆嗦……
我出发去邻省G市之前那晚上,我干的不就是这种事情麽?
我怎麽此时此刻感觉自己,比艾立威更符合那个“白眼狼”的形像啊……
“咳咳……”我掩饰地咳嗽了两声,对大白鹤问道:“不是……你在这跟我叭叭分析一大堆,你的最终结论和目的是什麽?”
“没有结论。我俩想对你提出一个请求,秋岩。”大白鹤郑重其事地说道。
“什麽请求?”
“夏雪平家裡有电脑、有手机,我还记得,你小子特意给夏雪平买了一个扫地机器人,那玩意上头是安装了微孔摄像头的,对吧?我想查查夏雪平这几天家裡的录像,看看案发过程……”
“你滚蛋!”我看著大白鹤,气得直接拍桌子。
“你先别急著拍桌子啊秋岩!”大白鹤接著对我苦口婆心地说道,“我不是为了猎奇或者怎样,我就是想看看,艾立威和夏雪平是怎麽……”
“白铁心,咱俩还是不是朋友?”
“是朋友啊!正因为是朋友我才想帮你啊!秋岩,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要是我的朋友,就别再跟我扯这个犊子了行麽?你还要看他俩的录像……我他妈现在看见他俩每天在一个办公室裡,我就噁心!你知道麽?我求求你了,老白!我都被人绿妈了!你是嫌我现在的遭遇,还他妈不够衰是麽?”我越说越想哭,“看在我俩多年哥们的份儿上,饶了我行麽?”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老白,秋岩不愿意,咱们就算了吧,啊?吃东西、吃东西,下午还得接著工作呢!”
小C摸著我的额头,安慰地说道。
于是,我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继续吃著眼前那份香蕉船。
只是我当时闭上眼睛之后没看到,小C趁我不注意,露出了她那招牌式地狡黠笑容,对老白连连使了两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