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烈门正是发恨的时候,他却突然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北元士兵没有动。
失烈门当时给气了个倒仰,转头就去骂他们:“你们想死了吗?大明的齐王如果跑了!我们就都等着送死吧!”
士兵们唯唯诺诺,谁也不敢出声,却谁也不敢前往。
“你们还不快去!难道今日我北元气数真要尽于此吗?”失烈门气得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
可是依旧没有人动。
他们不是傻子,谁也不想做无谓的牺牲。如果明军没有带火器前来,他们早就勇猛地上前拼杀了。
可偏偏明军有火器啊,他们刚一出现就被人扫了气焰,此时哪里还敢往上凑呢?
士兵们都苦了脸色,若非前面还站了个失烈门,他们已然投降了。
而就是这么一耽搁,陆长亭已然带着朱榑回到了明军之中。
朱棣目光冰冷地迎接了朱榑的归来,然后一把将陆长亭拽到了自己的身边:“你没事吧?”说完,朱棣还特意摸了摸陆长亭的上身。
陆长亭无奈一笑:“能有何事?那北元士兵实在不堪一击!”
北元士兵已然处在士气低落之时,对于他来说要制服甚至是杀了他们就太容易了。
朱棣闻言,面色却丝毫不见和缓,反而是深深地看了陆长亭一眼,其中颇有些严厉的味道。陆长亭一瞬间倒是想起了多年前朱棣教他写字、教他功夫的时候。
陆长亭心底一软,又冲朱棣灿然一笑。
朱棣面上却丝毫没有软和的迹象。
陆长亭也不在乎。反正等回了军营……慢慢哄嘛。
那头朱榑也才渐渐从恍惚中回过了神,他先是看了看朱棣,而后又看了看陆长亭,最后方才将目光放到了那外罩如琵琶的玩意儿上……想之前他还毫不客气地嘲笑了此物,如今这东西摆在这里,却是对他最有力的嘲讽。
朱榑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陆长亭注意到朱榑的脸色,心底轻嗤了一声。
没有什么比拿这来打脸更令朱榑觉得脸疼了。
之前在军营里上蹿下跳,想要说他带着这玩意儿来扰乱军营的是朱榑,可如今被这玩意儿救了的也是朱榑……
“呵,这些北元士兵怎么不敢冲上来了?”程二的声音将陆长亭的思绪拉了回来。
陆长亭勾了勾唇,笑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还会不会用火铳攻击呢?毕竟他们根本不清楚,我们究竟有多少发啊……”
程二笑得更畅快了:“哈哈是啊!这群缩头乌龟!看来是怕了……咱们能用这个直接打那个丞相吗?”
陆长亭摇了摇头:“不行,射程太远。”
“不过也差不多了。”朱棣沉声道:“尔等随我上前,擒拿丞相失烈门!”
“是!”众人高声应呼,在寂静的山林中顿时显得有些震耳欲聋的味道。
而他们的声音还未落下,他们的人便已经冲了出去。
其中朱棣便冲在了前方。
陆长亭愣了愣,留在了后方。
他还得看着塔娜呢,虽然这女子看上去并非什么忠于国家的人,但他总得防着万一塔娜想不开,想要为天元帝报仇,于是在背后捅些什么篓子。
一时间,后面便剩了陆长亭,两名大明士兵,一个齐王朱榑,和一个扶着大树站立、脸色苍白的塔娜。
那方的失烈门根本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
死亡似乎已经距离自己很接近了。
失烈门闭了闭眼,在对方的燕王率着明军冲上来的时候,他突然跪倒在了地上:“我、我愿归降皇明!”
朱棣顿住脚步,长剑直指失烈门的喉头。
失烈门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强烈的压迫感和着杀意朝自己来了,似乎真会在自己的喉头划开一条口子似的。失烈门不由得倒了下去……
“都抓起来。”朱棣道。
其余北元士兵再无抵抗之意,乖乖被燕王府的亲兵们抓住了。
程二走上去踹了一脚失烈门:“不会死了吧?”
朱棣收起长剑,淡淡道:“应当是晕过去了,抓走吧。”
程二欢欢喜喜地将失烈门绑了起来:“这回回去可有战功了!”这还不是一般的战功啊!
陆长亭这面,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朱棣归来,就连朱榑时不时往他身上投来诡异的目光,他都并未在乎。朱榑兴许是受刺激受大了吧……陆长亭想。
很快,朱棣回来了。
陆长亭看着他英武非常的身影,唇边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笑容。
待朱棣走近,他就立即走了上去:“四哥。”
后头朱榑还盯着陆长亭嘴角那抹笑容,突然间觉得有点儿抽离不开视线。
陆长亭看了一眼天元帝和天保奴的尸体,颇有些遗憾:“若是死了,价值便要打个折扣了。”陆长亭说的可是实话,这时候北伐可不是拿人家的人头当战利品。这时候洪武帝所倾向的处理方式,乃是将这些北元皇室都带回去,然后让他们对外表示归顺,同时大明再表现出自己的慷慨,以说服其他人都投向仁慈的大明。
因而北元的俘虏还真不是能轻易动的。
若是能将他们都活捉回去,洪武帝面上定然是喜笑颜开,挡也挡不住。不过现在嘛……倒也还好……
毕竟朱榑这个背锅的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都是为营救朱榑而去……这为了救弟弟,燕王事急从权,也没有什么不妥。
能以此劝降其他残元势力果然重要,但儿子更重要嘛。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朱棣可不能在洪武帝心中留下不顾手足的形象。
所以朱棣这么“莽撞”一回,是最恰当的选择。
陆长亭和朱棣都深知这一点,那么为什么还要说这话呢?这话当然是说给朱榑听的,好让朱榑也知道,别人为了救他这个货,到底付出了什么。
不过等话说完,陆长亭都迟迟没有听到朱榑出声。
刚才他直接拿迅雷铳往朱榑的方向轰,按照朱榑的性子这时候应该已经忍不住大骂了吧?这么沉默难道是被吓坏了?
陆长亭和朱棣匆匆说了两句话之后,便拿目光扫向了朱榑。
他很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朱榑的面部表情,并不呆滞啊。
不像是吓傻了……
而下一刻,朱榑便将头转到了一边去。
哦,看来不是吓傻,这是正处在强烈的羞耻心之中呢。
陆长亭见了他这副模样,顿时心情大好。
陆长亭出声道:“齐王殿下要知道,方才我之所以使用火铳,的确是因见那北元太子已经走近,眼看着便要对您不利,我这才下的手。方才齐王没有吓坏吧?”
朱榑慢慢将头转过来,低声道:“……无事。”
陆长亭顿时更觉得惊奇了。朱榑竟然没有恼羞成怒?就这样简短的两个字回应了他?
“为了营救齐王,实乃事急从权,还望齐王谅解则个。”
“……本王知道。”朱榑低声道。
陆长亭再度觉得惊奇了。朱榑是脑子出了点儿问题?还是经历过这么一次生死的磨难,朱榑终于学聪明了,知道不要轻易锋芒毕露,暴露出自己那愚蠢作死的一面了?
不管是什么情况,陆长亭这时候都得保证,等回到军营之后朱榑不会乱说,整件事万无一失。
陆长亭随即笑道:“当然,齐王是被北元贼子设下的奸计所蒙骗,才会误入这里中了埋伏,之后燕王寻到此处时,齐王虽在北元贼子手中,却丝毫不肯屈服,顺了北元丞相的心来诱骗燕王。齐王真真一身傲骨呢。”这也是陆长亭早早就想好的说辞,朱榑这样爱面子如命的人,绝对不会愿意丢脸。
所以呢,将他的错误说成这样轻描淡写的模样,反而夸大他的“骨气”,这应当是朱榑所需要的。所以作为代价交换的,便是朱榑不能再在外说朱棣待他如何冷漠的了……因为要描述朱棣的冷漠,就必须得描述他被人挟持住的详细过程,朱榑不会愿意亲手捅破自己面子的。
这也正是陆长亭之前的自信。
他相信朱榑会很愉快地和他达成共识,会很愉快地帮着他们说话。
毕竟不想丢脸呢么。
只是陆长亭没想到,此时朱榑会抬起头来看着他,低声问:“当真吗?”
陆长亭就跟哄小胖子一样的语气说:“当真。”
朱榑就此闭嘴不再说话了,他微微垂下目光,像是思考什么去了。
陆长亭斜睨了一眼,虽然心中仍旧好奇,仍旧觉得这朱榑怪异得很,不过陆长亭觉得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也没必要再耗费时间在朱榑身上了。
于是陆长亭回到了朱棣的身边去。
而朱棣一早就对朱榑有所不满了,尤其是见陆长亭在他身边说了那样久的话,脸色便愈加的冷了。等到陆长亭朝他走回来的时候,朱棣又深深地看了陆长亭一眼。
陆长亭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回营!”朱棣高声下令。
众人押着北元的士兵快步撤出了山林。
陆长亭走到林子外的时候,突然回身看了一眼这个地方,道:“这里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天元帝想在这里设下风水阵来扰乱我们的心神。却没想到这样的一处阴宅,却成了他和他儿子的葬身之所。”
陆长亭话一说完,程二马上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低声埋怨道:“小长亭啊,原本我这还沉浸在喜悦中呢,你这话一来,硬是让我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陆长亭没好气地道:“那是你心志太差。”
“这如何能同心志扯上关系?”
“若是心志坚硬者,自然不会畏惧。”
程二咬着牙:“我就怕鬼,不信嘛?”
“改日让四哥好好操练你一番才是。”陆长亭随口说完,却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对。操练这个词,怪怪的……那也不能往程二身上用啊。陆长亭马上闭了嘴。
程二见陆长亭脸色陡然严肃起来,立即也跟着严肃了。
等出了山林,他们很快回到了下面的空旷地带。
战马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当然不会轻易跑开,所以等到他们下去的时候,马儿们都还在。
陆长亭走到朱棣身边,低声说:“四哥,我们同骑吧。”
朱棣面色冷硬,不发一言。
还生气呢?
朱棣突然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