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不错。”陆长亭淡淡地称赞了一句,对于计宝山来说,却如同天大的赞誉了, 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铺子小伙计跟在一旁,见掌柜笑了, 也就跟着笑, 两人表情如出一辙。
陆长亭乍然回头看上一眼,顿时被他们的模样逗得险些笑出声来。
“日后我还要交些东西让你做。”
“小人之幸!”计宝山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他是真的将这当做了幸事。陆长亭到北平以来做过的种种事, 哪个不是幸事呢?至少在计宝山看来,凡是和陆长亭扯上关系的,都是好事不会错!跟紧了陆长亭,便无疑是跟紧了燕王。综合种种,计宝山也只有在陆长亭面前肝脑涂地的道理。
陆长亭很满意他的识趣,于是嘱咐了他一句:“日后制风水物便到燕王府上来,器具你可自己携带,也可让燕王府另外准备……也可带上你这小伙计……”
计宝山是去过燕王府的,当然不觉稀奇,不过听见日后要常往燕王府去,还是忍不住挺了挺胸,顿时有种被委以大任的使命感。
就更别说那小伙计了。寻常人等是不敢靠近燕王府的,从前三子闯燕王府那都是冒着性命危险冲上前去的。小伙计这辈子就没见过王府什么样儿……燕王他是看见过的,但那都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想到这里,小伙计不由咽了咽口水。日后若是说出去,他们家里怕是都要比别人高贵上两分了。
陆长亭的目光从他们面上扫过,注意到他们满面的向往之情后,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在明初的时候,打着皇明的大旗还是相当有效的。
这时候的百姓对于洪武帝和他的儿子们有着天然的崇拜和敬服,若能利用起来,实在是天生的助力!
想了想在这里耗的时辰也差不多了,陆长亭给了计宝山信物,又定下了他们前往燕王府的时间,随后便叫上了马三保准备离开。
此时只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近了,应当是顾客上门了。
陆长亭带着马三保等人转过身去,便正巧见着铺子外的客人跨门走了进来。仔细一瞧,里头竟然还有个熟面孔——杨清也在里头。
杨清乍然见了陆长亭,面上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陆长亭将他的面部变化收于眼底,而后目光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掠过,毫不掩饰自己没有将他放在眼中的姿态。
杨清虽然蠢,但对陆长亭的表现甚为敏感,此时见陆长亭这般不待见他,便心底凉了半截,同时又忍不住对陆长亭嫉恨起来。
倒是杨清身边的男子微微一怔,随后当先反应过来,忙快步走到陆长亭跟前,不着痕迹地挡去了陆长亭的路,还能满面热情地道:“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日子,竟是这般有幸得见了陆公子,从前便仰慕陆公子大名,今日既然遇上了,小人便厚着脸面求陆公子在风水一道上赐教一二。”
陆长亭很少有特别厌恶谁的时候,但当他真正厌恶一个人,那么连带的,这人身边的人也将跟着难以入他的眼。
所以因着杨清的缘故,此时陆长亭也并不乐意多看那男子一眼。
陆长亭不冷不热地将男子的话堵了回去:“不过微末本事,怎敢赐教?”
男子并不生气,他笑了笑,道:“哪里的话,陆公子不仅风水本事过人,更是满腹才学,将来定然能一举中第,小人也只能在此时凑上前来,沾一沾公子的喜气,以求在公子跟前露个脸了。”
这男子倒是大方表露出了自己的目的,没有半点遮掩。
杨清还从旁不满地皱了皱眉。这男子乃是他出了五服的堂哥,说起来其实没什么亲缘关系了,但是因为杨清富有才华,这堂哥便起了个巴结上的心思,在钱财之上对杨清多有满足。今日前来风水铺子里买东西,也是因为杨清想要购置转运之物,他这堂哥方才会陪同。杨清很享受堂哥对自己的巴结,但他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陆长亭,更没想到他的堂哥会更加殷勤地去讨好陆长亭。
风水本事过人?很稀奇吗?很值得人追捧吗?
多番刺激之下,杨清看着陆长亭的目光之中还是流露了一点嫉恨之色。
陆长亭似有所觉,当即便朝杨清看了过去,并且丝毫没有要大方纵容他的意思。陆长亭冷笑了一声,问身边的马三保:“时辰不早了,想来王府中也该用饭了……”
马三保颔首道:“正是。”说罢,他也目光冰冷地朝那杨清看了一眼。
马三保知道这杨清是个童生,但却并不觉得这有何稀奇之处,胆敢冒犯陆公子的人,自然得不了他一个好眼神。
这一眼在杨清看来,其中意味就不一样了——区区王府太监,也敢如此鄙视他?
杨清在心头对陆长亭顿时更是咬牙切齿。
陆长亭瞥见杨清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不已,登时拔腿欲往外走去。
杨清却突然道:“陆公子可做好准备迎接那放下长案之日了?”
所谓发长案,便等同于放榜。长案之上记下录取的童生,因而第一名称作案首。
杨清所表达出的意思,无非就是他在觊觎那案首之位。甚至还颇有点儿要和陆长亭在这个位置上较量一番的意思。
陆长亭原本对案首没什么期待,但见杨清这种货色都能肖想案首,他若再谦逊示弱,岂不是反倒让杨清得意?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此时气势是要有的。
陆长亭浅浅一勾唇,冷声道:“自然。”说罢,他的目光怀疑地从杨清身上扫过。
杨清浑身一颤,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陆长亭的讥讽之意。
杨清艰难地勾了勾唇,道:“且等着发下长案那日吧……”
陆长亭点点头,很是认真地将这句话还给了他:“说的是,且等着那日吧……”陆长亭的口吻太过轻飘飘,令杨清耸然一惊,背后冒出了不少冷汗。
陆长亭怎的……怎的这般胸有成竹?
陆长亭越是表现得满不在乎,杨清就越是忍不住自己吓自己。等他好不容易从浑浑噩噩中抽离出来,哪里还有陆长亭的人影?
倒是他那堂哥此时还颇为不舍地望着人家离去的背影,啧啧感叹了一声:“燕王府的人,果真是极难请的。”
杨清忍不住抿了抿唇,谁知日后……他会不会也成燕王府的人呢?
杨清忍不住也朝着陆长亭的方向看了一眼,杨清的眼里渐渐浮现了挥之不去的向往。
男子回过头来,隐约瞥见了杨清眼底的神色,男子面色隐隐有些怪异,他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所幸杨清的情绪外露也只是一瞬,男子再仔细去瞧的时候,便什么也没瞧见了。
男子暗自笑了笑,心道,果然是看错了吧。他虽然觉得他这堂弟有本事,但他更知道他这堂弟手腕着实不高,为人处世向来都是一块大大的短板,可为文人,得个秀才或是举人老爷的名头那也就够了。毕竟明朝的秀才举人,那待遇可着实丰厚!
但若是往人家燕王府上凑,那是不可能的。
杨清还不知道自己被这个充满铜臭味儿的堂兄给鄙视了,他恍恍惚惚地回了家,好似魔怔一般,满脑子都记挂着陆长亭,还有这院试的案首。
这么记挂着、记挂着,很快,发长案这一日倒是真的到了跟前了。
邹筑墨回了王府,面色不改地说之前会离开,是担心阻碍了陆长亭的发挥。如今回来,便是安陆长亭的心。不得不说,有邹筑墨在侧,陆长亭竟是觉得对那院试结果平淡无波了。
陆长亭陪着邹筑墨下了局臭棋——哦,两人都挺臭的,陆长亭在风水方位上的天赋,完全没能得到合理运用。
待到下完后,还是朱棣来了院子里捉人,当即便带着陆长亭上马车看长案去了。
————
学政不苟言笑地站在那里,身旁便是发下的长案,上面按着名次写下了童生们的名字。
通过的便是秀才了,得了这个名头,那便是彻底与其他同窗不同了。他们才是真正的读书人了。
所有人都想要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杨清也一样,他甚至不顾礼仪往前挤去,目光扫向了长案之上排名第一的位置。
杨清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下一刻便僵住了。
案首……
案首并非他……
那上头明晃晃地写着“陆长亭”三个大字,众人见之,忍不住暗暗惊叹或嫉妒。
杨清脚下晃了晃,忍不住朝陆长亭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见陆长亭连看也没看长案一眼,竟好似全然不感兴趣一般,正微微仰头与燕王说这些什么。
透过树叶间隙,杨清能瞥见燕王在看向那陆长亭时,眼底的一片柔光。
杨清顿时又气愤又羞恼,更觉得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杨清很快就会被解决了……_(:3ゝ∠)_他只是长亭前进路上的一个踏脚炮灰。
第164章
待到童生们渐渐散去, 朱棣方才带着陆长亭走上前去。
方才他们没有急匆匆地往上走,倒不是因为院试结果不值一提, 只是燕王之尊总不好和这么多童生挤在一处。为了平复心中的焦躁, 朱棣便将陆长亭拉在一边和他聊起了天。
现在童生们都散去,朱棣自然再难压抑心头的激动。
什么院试,什么科举, 与朱棣这样身份的人是相距甚远的,他自然也是无从体会其中滋味儿的。偏偏就是这一刻,朱棣却感觉到了一股巨大无比的压力。当然,这股压力之中还饱含了期待和激动。
朱棣从不怀疑陆长亭的本事,只是到了这一刻, 总难免心下激荡。若是别的人,自然不值得他如此, 偏偏这是长亭一直以来的极为看重之事。
朱棣目光火热地紧盯着长案, 生怕自己看错了一丁点。
因着燕王的到来,那学政也是一惊,顿时仿佛脚底生根一般,半步也不敢动摇。要说这学政如何尊敬燕王, 未必。只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到燕王后竟是觉得对方身上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 将他压得心都悬了起来。
那学政心想, 大约这便是天家威严吧!成年后的皇子总是会越来越有气势的!
朱棣久久不出声,那学政便有些心下忐忑了,忙低声道:“王爷, 这长案可有何不妥之处?”
朱棣并未搭理他,此时朱棣眼中哪里还看得进其它呢?
倒是陆长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畅快之情。之前堆积在心底的种种情绪,都在这一刻被推到了顶。同时仿佛有一条宽阔又光明的大道在他跟前打开了来。
陆长亭暂且压下了心中的情绪,心中暗自盘算着,总得好生感激道衍一番,最好便是将道衍和邹筑墨都请到一处。
他能打下基础,全赖自邹筑墨,而能灵活地应对院试,达到最完美的效果,便是赖自道衍了,在这一点上,显然道衍有着更为深厚的心得。若是没有道衍,他自然也能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但有了道衍,他便是案首了。
陆长亭抿了抿唇,转头对朱棣道:“四哥,我们回去吧。”
回应陆长亭的是朱棣紧握而来的手掌。
那头学政闻言,倒是耸然一惊,犹豫着出声道:“这位便是陆公子?”之前他虽然颇为竟然这少年的冷静自持,但却从未想过这便是燕王的义弟,就连皇帝陛下都默认其身份的陆公子。
陆长亭这厢也惊讶得很,怎么听这学政的口吻,竟像是被他吓住了一样?
“正是。”陆长亭低声应道。
学政瞥了一眼长案,笑道:“原来案首便是陆公子。陆公子实在出色,难怪出行前,还得太子亲自垂问了一番。”
太子朱标?
朱标这个情记得可实在够长的,这样久过去了,朱标身为太子事务繁忙,却还能抽出点儿功夫来过问他的事,已经是万分难得了。不得不说,这太子朱标的品性着实是分外高尚的。也难怪洪武帝十分喜爱这个儿子。
陆长亭当即便收拾好面上的表情,受宠若惊地道:“蒙太子过问,学生欣喜不能自已。”
学政暗暗皱眉,心道此时不应当谦虚地说话吗?但随即想到,跟前这陆公子正是受宠时候,管他谦虚不谦虚,左右是与自己无关的,那学政便只是笑了笑,也不再多说。
朱棣不愿再从那学政口中听到更多关于大哥朱标的话,便径直同陆长亭往马车边回去了。
学政微微错愕,没想到这燕王竟是这般粗暴直接。
想来这陆长亭的性子也是在燕王身边养出来的吧……呸呸,他可不能妄议皇家人!
学政忙紧紧闭了嘴,招呼上身边的亲随该回哪儿回哪儿去了。
陆长亭和朱棣回到了马车上。
为了将陆长亭的注意力从朱标的身上拉扯回来,朱棣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长亭可注意到有人在偷窥我们?”
“谁?”陆长亭登时拧眉,谁这么大胆,连燕王府的人都敢暗中窥视?总不至是白莲教的人吧?
然而从朱棣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名字:“应当是那个杨清吧。”